就因为这及时而来的三格格的死讯,康亲王才能好好的站在那儿,看着火起,看着火灭。
哭声,从街上传了过来,令人鼻酸,另一个弟兄从前头过来禀明了对街的情形。
郭怀脸上闪过抽搐:“街坊何辜,却因我受害,宫老,拨出些银于,助他们重建家园。”
宫弼答应一声,带着诸明、贾亮走了。
郭怀又道:“祁老,给我准备香烛。”
祁英一怔,旋即躬身答应。
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只有那几家老小,坐地悲哭。
奇谁敢,谁又愿意看这种热闹?谁敢,谁又有能力管这个闲事?就算要看,也只有躲在自己家的门后头,从门缝里往外看了。
书宫弼带着诸明、贾亮到了,挨家致歉,挨家送银子,那几家,对海威堂只有千恩万谢,可没一个怪海威堂连累了他们的。
望着几家人擦着泪,扶老携幼的没入街道夜色里,宫弼带着诸明、贾亮也走了,或许是因为心情沉重,竟都没觉察后头跟了人,而且是两个。
郭怀还站在院子里,只他一个人,他呆呆的,脸上一点表情没有。
宫弼带着诸明、贾亮回来复命,郭怀没说什么,但是他突然两眼威棱一闪,霍地转脸,震声发话:“什么人?”宫弼长眉一扬。
诸明、贾亮要动。
只听,宫弼跟诸明,贾亮适才行来处夜色里,传来一个带着轻颤的女子话声:“欧阳霜、欧阳雪姐妹来见!”郭怀一怔,一个刚健婀娜,一个娇小美好,两条人影从那片夜色里窜出,如飞射落面前,而且落地双双跪倒。可不正是大姑娘欧阳霜、二姑娘欧阳雪?姐妹俩都一身黑衣,身背行囊,背插长剑,典型的江湖女儿本色,而,姐妹俩也都消瘦、憔悴了不少。
郭怀一定神,忙后退一步,急道:“两位姑娘这是干什么,快请起来!”
只听大姑娘欧阳霜道:“欧阳霜有眼无珠,不知道郭爷是郭将军传人,现掌忠义令旗,也不知道郭爷为救我一家三口,不惜动用天津船帮阻碍漕运,竟恩将仇报,禽兽不如,无颜苟活,还请郭爷宽怀大度,念在昔日情份,代为照顾幼妹。”
话落,扬掌,疾拍自己天灵。
郭怀心神大震,一步跨到,伸手抓住了姑娘皓腕:“大姑娘,你不能,你要是为这件事自绝,叫郭怀何以自处。”只听二姑娘惊声道:“姐,咱们是来报恩的,你怎么----”
大姑娘娇躯颤抖低下了头:“我无颜见郭爷,我羞愧难当。”
郭怀道:“大姑娘有没有想到,大姑娘若是为此自绝,往后又叫郭怀怎么受?”
大姑娘道:“郭爷,欧阳霜该死!”
郭怀道:“不,大姑娘身为先朝遗民,汉族世胄之忠义,身负匡复之神圣使命,要是为这么一件事自绝,岂不是轻如鸿毛,又对得起哪一个。”
大姑娘娇躯再颤,低头不语。
郭怀道:“两位姑娘是不是可以起来说话?”
二姑娘欧阳雪道:“不,郭爷——”
郭怀道:“两位姑娘这个称呼郭怀不敢当,也把彼此间往日的情谊叫生分了。”
二姑娘欧阳雪道:“我们姐妹原先不知道您是郭将军的传人,现掌忠义令旗——”
郭怀道:“那是另一回事,两位姑娘要是跟郭怀还有什么话要说,就请改改称呼。”
二姑娘欧阳雪迟疑了一下,道:“郭大哥,姐姐跟我奉爹爹命来报恩,请郭大哥收留,为奴为仆,我们心甘情愿----”郭怀道:“二姑娘,两位当初收留我,我为群义尽点心力是应该的,即便是什么恩,那么彼此也扯平了,两位要说报恩,我实在不敢当。”
二姑娘道:“不,就算郭大哥当初需要谋职糊口,需要个栖身之所,郭大哥你为欧阳家了却债务之后也扯平了,郭大哥你也治好了我爹的病,从‘查缉营’救出我们一家三口,这就是欧阳家欠郭大哥了。”郭怀道:“二姑娘,你分得太清楚了,欧阳一家三口都是先朝遗民,汉族世胄之忠义,我既掌忠义令旗,哪有见危不拯,见死不救的道理——”
二姑娘道:“不管怎么说,还请郭大哥点头答应,要不然我们姐妹就是跪到死也不起来。”郭怀道:“二姑娘,老镖头现在何处,是不是能让我见见——”
二姑娘道:“我爹已经跟索大哥他们往南去了,临走交待我们姐妹留下,来京投奔郭大哥收留。”郭怀眉锋为之一皱,道:“两位姑娘恐怕还不知道,我马上就要带宫老他们,还有天津船帮回南海去了。”大姑娘欧阳霜猛抬头:“我们姐妹往后这一辈子,无论天涯海角,已经是跟定了郭大哥。”郭怀沉默了一下,旋即扬起双眉:“宫老,连夜送两位姑娘到天津上船去。”
宫弼躬身恭应。
“多谢郭大哥!”
两位姑娘喜极而泣,一个头磕了下去。
郭怀一急,伸双手就扶。
………………………
第十九章
北京城里,谁都知道康亲王烧了海威堂,很快的,谁也都知道康亲王为什么烧了海威堂。
从禁官,经内城,到外城,没有人怪康亲王,因为他们都不明白真相。
既不明白真相,既然不怪康亲王,那当然就只怪那位海威堂的主人郭怀了。
谁也都知道,郭怀已经畏罪逃跑了,连姑娘胡凤楼都不例外,因为她到现在还不知道,郭怀是为什么来京的。
而知道郭怀为什么来京的两个人,韩振天跟康亲王,前者是不知道廿年前的那个人,后来被选进了宫,他认为郭怀
找到了康亲王,就算找到了头儿,如今康亲王遭到了丧女之痛,郭怀当然可以走了。
后者,却是根本认定郭怀他再了不得,也绝不敢闯禁宫大内,既然烧了海威堂,都没见郭怀露面,那不是畏罪逃走
了是什么?
宫里,天威震怒,立即旨谕玉贝勒,下令天下,缉拿海威堂郭怀及一干人等。
玉贝勒不能抗旨,尤其他现在义愤填膺!
姑娘胡凤楼的一颗心,也冷到了极点。
康亲王府的大厅,连夜置成了灵堂。
一片凄惨的白,望之令人心酸泪落。
三格格是位和硕亲王的爱女,贵为和硕公主,她的死,当然是惊动了整座北京城。
从大门,到灵堂,一路香花白绫,从大门,到灵堂,来致哀拜祭的人也络绎不绝。
皇族亲贵,王公大臣,文武百官,把座康亲王府挤满了,此起彼落,尽是女眷们的哭声,尤其是那些福晋、夫
人、太太,还有那些娇格格、小姐、姑娘们,个个擦湿了手绢儿,哭红了眼。
按爵位、凭官职,分长幼大小,最后,玉贝勒陪着姑娘胡凤楼,老镖头韩振天一家进了灵堂。
康亲王总算见着韩振天了,可是这时候谁还有心请顾别的,当着这么多人,众目睽睽,又能怎么样?
再说,这种事.已经过去了,谁还愿意再提?
真已经过去了么?
灵堂里正自行礼,大门方向传来一阵吵杂声,紧接着,在大门口负责接待的总管荣奇,仓煌匆忙的奔进了灵堂,到
了康亲王身边,耳语了两句。
康亲王脸色大变,叫道:“郭怀,他还敢——”
带着震惊,带着悲忿,往外就闻。
玉贝勒、胡凤楼跟韩振天一家,一样的震惊,一样的悲忿,当然一起跟了出去。
院子里,郭怀一身白衣,提着个内置香烛花果的小篮子走了进来,脸色肃穆而沉重。
左右紧跟着几个提着刀的王府护卫,但却没一个敢动。
毁人家俱,烧人房子的那份胆气和威风,不知道哪儿去了。
康亲王一声大叫,抽过身边一名护卫的腰刀,就要扑过去。
玉贝勒伸手拦住,道:“六叔,这儿有我!”
康亲王叫道:“玉翎,你躲开,我跟他拼——”
玉贝勒道:“六叔,他现在是天下缉拿的朝廷重犯。”
康亲王的嘴唇抖了两抖,没再说话,刀也垂了下来,当刀垂下尖的时候,他却又叫一声:“我要他死,死在小蓉灵
前,我要他碎尸万段。”
叫归叫,可是他没再扑。
不知道是谁传的话,客人们都知道那个郭怀来了,悲愤于他的作为,震惊于他的大胆,也都想看看他到底是个怎么
样的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从后院,从跨院,从每间屋,都赶过来了,刹时挤满了这个院子。
没见过郭怀的,都看见郭怀了,都惊讶于他这么俊,这么英武,这么飘逸,这么超拔不凡,顾长的个子,一身白
衣,简直就像临风的玉树。
这么个人,会这么了得,这么大胆,这么个人会有这么个作为?
谁都不知道别人会怎么想,可是谁都明白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
总之,那些个年轻的女眷们,两眼都瞧直了,可是这么一来,郭怀他也更招人恨了——
那些个男人们。
玉贝勒命护卫们挡住了满院子的男女老幼,上前两步,面对郭怀,冰冷道:“你来干什么?”
郭怀道:“我来拜祭三格格。”
玉贝勒道:“你可知道,你现在是天下缉拿的重犯?”
郭怀道:“我听说了。”
玉贝勒道:“那你还敢到康亲王府来7’
郭怀道:“三格格总是我的朋友。”
玉贝勒叱道:“你不配。”
郭怀道:“那么我说,三格格总把我当作朋友。”
玉贝勒又叱道:“你也不配。”
郭怀道:“贝勒爷——”
玉贝勒厉声道:“你害死了小蓉还敢跑到康亲王府来假慈悲,你不但太以大胆,而且欺人太甚,你眼里还有朝廷?
还有皇族?我要你死,就死在小蓉灵前。”
他身随话声,疾闪而至,当胸一掌,凝足了真力。
郭怀侧身避过,道:“贝勒爷,我不是来打斗的,此时此地也不适宜打斗。”
玉贝勒道:“我为小蓉报仇,为康亲王府雪恨,为朝廷缉拿要犯,由不得你。”
他欺身再扑,连绵出掌,招招都是狠着,招招都取要害。
而,郭怀却是只躲闪,不还手。
玉贝勒的一阵猛玫,始终难沾他的身。
客人中,响起了惊叹,也响起了议论。
玉贝勒既急又气,他堂堂威武神勇玉贝勒,统领帝都铁骑,如今当着这么多皇族亲贵,王公大臣,出了这么多招却
连郭怀的身子都没碰到,他怎么不急,又怎么不气?急气之下,就要去抽左右护卫的刀。
姑娘胡凤楼飘身而至,冰冷道:“郭怀,今天这儿的任何人,不论哪一个,都不会让你进入灵堂。”
郭怀微一怔,旋即定过了神:“难道姑娘也要阻拦我?”
胡凤楼道:“我不但要阻拦你,而且要助玉贝勒为三格格报仇,为康亲王府雪很,为朝廷缉拿要犯。”
郭怀道:“我没有想到——”
“你应该想得到。”胡凤楼道:“我是玉贝勒的未婚妻,我应该为他尽这一份心力。”
郭怀脸色陡然一变,但旋即他猛吸一口气:“既然如此,我不拜祭三格格就是,我来了,心意也算尽到了。临走奉告
一句,对于三格格的不幸,我不愿多说什么,就是说了也没人相信,但是今天实在不适宜对付我,我暂时还不会离京,
错过今天,两位随时可以大搜全城!”
话落,长身而起,破空而去。
“郭怀.站住!”
大喝声中,玉贝勒要追。
胡凤楼伸手拦住了他,道:“他说的也是理,今天就让他走吧!”
贝勒没再动,他一直就很听胡凤楼的,现在更听了.因为他刚才听胡风楼说了一句“我是玉贝勒的未婚妻”,这
句话,多年来他一直想听,可是多年来也一直不敢抱奢望。
在他以为,想听这句话,必然要付出很大的心力,还不一定能听得到,做梦也没想到,胡凤楼现在说了出来,不但
得来的容易,而且是对郭怀说的,有了姑娘这一句,别的无论什么事,已经是都不重要了。
他惊喜欲绝,但是他不敢形诸于色,唯恐过份的惊喜遭天妒,过份的得意惹恼了姑娘。
他只把似乎不经意的目光投向了站在人丛里的雍郡王,雍郡王报以会心一笑。
可找着个机会,玉贝勒终于找着了雍郡王,其实,也是雍郡王有意找玉贝勒。
雍郡王的身边,永远跟着年羹尧。
年羹尧含笑欠了欠身:“贝勒爷!”
雍郡王一巴掌拍上了他的肩头:“玉翎,恭喜啊!多年的心愿终于得偿了。”
玉贝勒再也难掩惊喜,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拉住了雍郡王:“四哥,你是怎么——”
雍郡王“嗯”地一声摇了头:“天机不可泄露,不要管那么多,打铁趁热,请傅叔、傅婶儿趁她娘在京里,马上上
威远镖局提亲去。”
“这——!”玉贝勒一怔,居然有点犹豫,有点怯:“操之过急了吧——”
“你不急不是?行!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得天下第一美眷的是你,洞房花烛小登科的也是你,你都不急,我急个
什么劲儿,只是,夜长梦多——”
玉贝勒听得先乐后惊,忙道:“急,急,谁说我不急,我只是怕万———”
“没有万一。”雍郡王道:“当初我既然夸了海口,如今我就能给你打包票,只管请傅叔、傅婶儿马上上威远镖局
去,有万一你唯我这个四哥是问。”
玉贝勒还是真急:“我这就去。”
他就要走。
年羹尧一步跨前挡住了他,含笑欠身:“贝勒爷,我们王爷还有话说。”
玉贝勒忙望雍郡王。
雍郡工微一笑:“我许给你的做到了,可别忘了我找你要的,你可是点过头,亲口答应过了。”
玉贝勒忙道:“四哥你放心,我是那种人么?”
雍郡王微点头:“好。
年羹尧含笑欠身,侧退一步摆了手。
玉贝勒拔腿就走,走得飞快。
望着玉贝勒匆忙的背影,雍郡王道:“其实,我也得感谢郭怀。”
年羹尧道:“他自己弄砸了。”
雍郡王道:“他或许伤了小蓉的心,但绝不会害死小蓉,不管别人信不信,我相信他不会,只是,他跟六叔之间,究
竟是怎么回事?”
年羹尧道:“这恐怕就要问康亲王了。”
雍郡王偏过脸去看了看他:“我何必要问?只能让傅家老小为我所用,别的我又管那么多干什么?回去别忘了交待
一声,好好准备一份厚礼。”
年羹尧应了一声。
夜晚,是个有月光的夜晚,是一弯钩月。
还是海威堂对街那座宅子。
郭怀一袭雪白的长衫,负手站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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