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记得如何起舞吗?”
明熙肩膀一颤,“奴婢记得。”
在暴室的每时每刻,她都未曾忘记。
“那就舞一曲与朕看看。”云澈转身而坐,眼中的高傲要将明熙这小女子压的抬不起头来。
没有乐曲声,只有内侍击掌的节奏。手中的剑宛若千金,明熙只觉将它拎起都要费尽全身力气。
她望向云澈的方向,这个男子巍然不动,仿佛已经将她看个通透。
那一刻,她忽然读懂了他眼神中,他在问她:明熙,你要的到底是什么?
她要的到底是什么?
不是嫁给王公贵族也不是成为帝都被人追捧的舞姬,绚烂之后一切不过浮华。
她要的不过活出一个人样!
明熙执起手中的剑,即便穿着最低贱宫婢的罗裙,她的身姿却力如挽弓,举手投足都是气势。
她的挣扎,她的绝望,她的不甘都在这一舞之中。
仿佛一只急待破茧而出的飞蛾,云澈在她的舞姿中看到了自己。
一舞终了,明熙垂剑颔首。
她的心脏狂跳,这一生她都为此一舞。
“在这后宫之中,朕不会爱你,宠你。”云澈冷声道。
明熙心中苦笑,她不过一个卑贱的舞姬,没有权势为靠山,没有花容月貌,她根本没有得到帝王侧目的资本。
“但朕会敬你,护你,好好待你。”
云澈的话音落下,明熙张大了眼睛看向云澈。
“陛下?”卢顺有些惊讶,这一年多来云澈对明熙不闻不问,今日却忽然说要好待她。是因为内疚还是真的有情?可是留下明熙,皇后那里还不得闹个鸡犬不宁?
明熙瞪大了眼睛,望向云澈的方向。他是一国之君,她是暴室中的浣衣婢女,云泥之别,云澈的怜惜来的太过突然。
“你愿意,还是不愿意?”
不是命令,云澈沉冷的声调柔缓下来,而明熙不自觉沉浸在那一瞬的柔软中。
“奴婢……愿意。”
她不知道这一声愿意将会付出怎样的代价,只是这一刻她觉得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朕就封你为良人吧。”
“陛下,皇后那儿……”卢顺完全意料之外。
“皇后已经知道了,封她为良人就是皇后的意思。”
“是!”
卢顺明白,此事只要皇后点了头,任凭宁阳郡主如何闹腾,都是无用。
“陛下,敢问将卫良人安置在哪个寝宫?”卢顺低声问道,他担心的便是像上次那般宁阳郡主气势汹汹而来只怕明熙的性命都保不住。
云澈起身,信步走到明熙的面前,执着她的双手将她扶起,手指擦拭过她脸上的泪水,“就让她离朕近一些,先行安置在偏殿吧”
明熙肩膀一颤,宁阳郡主的气势汹汹仿佛近在眼前。
云澈自然明白她在害怕什么,柔下嗓音道:“别怕,朕会经常陪在你的身边,谁都动不了你。”
宁阳郡主在朝中势力庞大,羽翼甚多,再加上镇国公主为其撑腰,若再听之任之必然一发不可收拾。抑制姚氏外戚的方法就是用另一个外戚来压制。云澈的两个舅舅洛照江与洛照河都是文官,在朝中恰恰受到镇国公主的制约。但武将却不一样,云澈深知明熙便是令明朔上位的筹码。
明熙抬起脸来,眼前的男子已经同一年多前将自己带入帝宫那个意气风发的天子不同了。他显得更加沉敛,目光有太多捉摸不透。
明熙被安置在离云澈寝宫最接近的地方。这个消息顷刻传入了宁阳郡主的耳中。
她呆立在铜镜前,良久才侧目望向一旁的侍女,“她们方才说什么了?陛下封那个贱婢做了良人?皇后娘娘还点头同意了?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秀川低下头来,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安慰。
“秀川,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本宫听错了?”
“娘娘……陛下想必对您联合朝臣帮着镇国公主逼死了陈卢和王人杰而耿耿于怀吧……”
“我做的事情,与皇后何干?”她握紧了拳头,肩膀颤抖,“想皇后出身高贵,怎地就比不上区区舞姬了?我要去会一会那个狐媚妖精!看清楚她到底是哪里令陛下痴迷至此!”
“郡主!”秀川试图劝住宁阳郡主,可惜盛怒之中她什么也听不进去。
十几名侍从跟在宁阳郡主的身后,行过宫中回廊,她目视前方,贵族女子的骄横与高傲尽在其中。
只是她刚来到明熙的寝宫外,便被侍卫拦了下来。
“大胆!尔等竟敢对宁阳郡主无礼!”
侍卫们纷纷跪下,正声道:“请郡主恕罪!陛下有令,卫良人久居暴室,身体虚弱正在调养,不许任何人打扰。”
宁阳郡主咬牙切齿,怒目横眉,“大胆!本宫乃皇后生母,皇后承天命统御六宫。明熙既然被陛下赐封为良人,理应前来拜见皇后!她不行拜见就算了,如今堂堂宁阳郡主行至她宫门前,她竟然仗着陛下的恩宠不出来迎接!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尊卑有别!”
宁阳郡主的怒声令殿内的明熙惶惶不安。她的手指握紧衣摆,刚站起身来就被一旁的宫人扶住。
“卫良人,陛下说了若宁阳郡主到来,您无需迎接。”
明熙僵在那里,而殿外的侍卫半分都没有退让的意思,更令宁阳郡主怒不可遏。
“你们都翻了天了!”宁阳郡主上前,正要推开阻拦的侍卫,便听得身后传来一声低吼。
“到底是谁翻了天!”
身边的宫人诚惶诚恐地跪了下来,宁阳郡主身子一僵,缓缓回过头来,只见云澈信步而来。日光流离在他的衣摆发梢之间,他眼神锋利,仿佛宁阳郡主是战场上的敌人。
“陛下。”她心中涌起一股怯懦,她在宫中多时骄纵之气没有丝毫改变,但此刻,她真的害怕了。从前云澈对她仅仅是不满,而今隐隐有一丝杀意浮现。在她心里本是云澈对不住云羽年,而此刻她却不由自主弯下腰来。
“朕的命令,郡主是觉得不用遵从吗?”云澈反问。
宁阳郡主咽下口水,她告诉自己,不用怕他。只要她母亲镇国公主在,她根本就不输云澈。即便不断安慰着自己,她的肩膀却轻颤了起来。
“朕的皇后一向知书达理,德备后宫,卫良人亲自交给皇后照顾。郡主此番言行,是要让皇后难看吗?”云澈的声音冰冷彻骨,宁阳郡主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看着这般情形,秀川赶紧小声道:“郡主,卫良人需要休息,郡主还是回府吧,不如改日再来探望。”
云澈没有丝毫表情,也不再多说一句。
宁阳郡主抿起嘴唇,正欲转身离去,谁知云澈再度开口道:“宁阳郡主既是要离去,怎地连应有的礼数都不记得了?”
宁阳郡主愣了愣,从前自己仗着镇国公主的权势,不觉在云澈面前需要卑躬屈膝,而今有什么已经完全不一样了。明明他云澈应该求着自己帮他,怎的如此对她?
“郡主!”秀川小声道。
宁阳郡主吸了一口气,万般不情愿地欠了欠身,这才离去。
身后传来云澈的轻哼声,宁阳郡主的眼泪顿时奔涌而出。
回到府中,她怒叱着将所有侍从赶出去,伏于榻上,气怒难消却又无从发泄。
“这件事羽年顾忌身份无法与那个小妖精计较!我定要与母亲说来,就不信镇国公主开口了,那个小妖精还能如此嚣张!还有太后,她怎能如此纵容陛下!”
当夜,宁阳郡主便前往洛太后宫中,谁知洛太后称病闭门不见。宁阳郡主只得问道:“锦娘何在?”
“回宁阳郡主,锦娘去了镇国公主宫中还未归来。”
宁阳郡主闻言,赶去镇国公主处,正好见到锦娘离开。
78牺牲品
“奴婢向宁阳郡主请安。”
“锦娘;今日我去洛太后那里,洛太后怎么又病了?”宁阳郡主冷着脸;心想洛太后不过还在记恨洛照江丢了太尉之职;但如今云澈的帝位可不如从前稳固了;作为他的母亲;洛太后竟然对自己闭门不见。
“回宁阳郡主,太后娘娘前几日感染风寒,头疼欲裂;一直卧榻休养。陛下也日日前去看望;宁阳郡主若是不相信;尽可去询问太医。”锦娘谦恭有礼;但明显不如从前热络了。
“我只是说太后应当注意凤体安康;免得陛下挂念不得安心于国事。不知你来镇国公主宫中是为了何事?”
“回宁阳郡主;太后娘娘因病多日未能前来向镇国公主请安,于是命奴婢精心准备了一些点心送去给镇国公主。”
“是这样啊,那锦娘先行回去太后那里吧。”宁阳郡主隐隐感到锦娘此去决计不止送些点心这么简单。如今并非后宫意气之争,自己与云澈之间的关系微妙,一个不小心,说不定云羽年就地位不保了。
宁阳郡主入了镇国公主寝宫内,行问安之礼。嘘寒问暖一番之后,宁阳郡主面露愁色唉声叹气起来。
“怎么了?有什么让我的女儿长吁短叹?”
“还不是为了云羽年吗?陛下如今封明熙那个贱婢为良人,这不是明摆着打羽年的耳光来给我还有母亲你下马威吗?”
“哪一个皇帝不是三宫六院的?陛下娶了云羽年这么久才只得一个明熙,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镇国公主自然知道女儿的顾虑,但这些时日与自己亲厚的隆亲王因圈地建造行宫引起百姓不满,甚至有百姓揭竿起义,此事已经传入宫中,云澈亲命御林军统领率兵前往隆亲王封邑。待到起义被平复,只怕隆亲王整个封邑的军制将被消减,云澈也会派出朝臣前往其封邑掌握其政权,这样一来,成郡国可以仰赖的助力将大大减少。现在这个当口,镇国公主并不想为一点小事与云澈起冲突。
宁阳郡主没想到镇国公主这一次竟然站在了云澈这边,又不能逆了她的意思,只得道:“可陛下怎么能将一个舞姬封为良人呢?这不是让天下笑话?”
“笑话?如何笑话?”这句话令镇国公主不悦,“你的丈夫当年不过一介士子,没有官禄,在外人看来也是卑贱。你还不是下嫁于他了?今日明熙来向我请安了,我觉着她十分恭顺柔和,既然陛下已经封她为良人,她就不再是女奴歌姬。陛下充实后宫是必然,要了一个歌姬好过要其他公侯家的女子!明熙就算将来怀上龙裔,也不及羽年的孩子尊贵!所以你该担心的不是明熙,而是云羽年何时能为陛下生下皇嗣。”
宁阳郡主颔首不语。她心中冷笑,终究她这个女儿还是比不上儿子。云羽年要保住皇后的位置,无论如何都必须成孕。
自那之后,云澈日日宿于明熙宫中,宫人们都知道明良人虽然不及皇后地位尊贵,但却最得陛下钟爱。
一日,凌子悦与欧阳琉舒在翰暄酒肆相约豪饮。
觥筹交错之间,欧阳琉舒道:“凌大夫只怕就要回到陛□边了。”
凌子悦微微一笑,“先生说是,那就是了。”
酒过三旬,就见卢顺急匆匆行入酒肆中。“凌大人可让老奴好找啊!”
“卢公公……”凌子悦摇晃着起身,酒意浓厚,“怎么来了……”
“唉,快给凌大人醒醒酒!陛下要见您呢!”
“陛下……要见微臣……”凌子悦低下头来,对上欧阳琉舒,傻傻笑了起来,“欧阳琉舒……真被你给说中了……”
欧阳琉舒莞尔一笑,接过小厮递过来的醒酒汤,托着凌子悦的后背将汤碗送到她的唇边。
凌子悦将整整一碗饮下,但酒意未散。
欧阳琉舒扶着凌子悦,对卢顺道:“凌大人醉的厉害,不知公公可否回去请求陛下明日召见?”
“唉……您是不知道陛下的脾气。陛下若是想要见到谁,这个人必得立马出现在陛下面前。陛下是不会怪罪凌大人的。”卢顺命两个内侍前来将凌子悦扶上了马车。
凌子悦小憩了一会儿,到了宫门前,她自然清醒了不少。
云澈见着凌子悦远远行来的身影,不自觉略微踮起脚尖。
直到凌子悦跨入殿门,身影一阵轻摇,云澈这才蹙起眉头。
“臣凌子悦叩见陛下!”
云澈伸手去扶她,她却一个踉跄直接撞进了云澈的怀中,云澈将她紧紧搂住。
“尔等都下去吧。”云澈命宣室中宫人离开。
浓厚的酒气涌入云澈鼻间,凌子悦正欲推开云澈,却被对方扣紧了腰身。
“怎的又饮了这么多酒?你若再这样,朕就在帝都颁布禁酒令了。”
“陛下恕罪……微臣平日鲜少饮酒,偶遇知交好友,心中畅快不甚多饮……”
凌子悦的身体不安分地扭动,意欲挣脱他的怀抱。云澈心中不悦,一把将凌子悦抱起,置于榻上,轻轻揽着她的肩膀,本想开口问她是不是因为明熙被封了良人所以心中不快,但话到口边又咽下。
“子悦,今日朕向镇国公主请安,她老人家的意思是你这病养的太久了,该上朝了。”
“嗯……”凌子悦点了点头,也不知她听明白了没有。
云澈只觉心中万般念想,颔首吻上她的嘴唇,舌尖挑起她的上唇缓缓滑入那片温软之中。云澈的亲吻越发用力,凌子悦狠狠咬了下去。
“唔……”云澈吃痛,却没有怒意。
他一抬眼,便看见凌子悦湿润的眼眶,顷刻他的心揪了起来。他的手指抹开她眼角的湿润,时至今日,他不再为自己后宫中的女人找任何借口。
他的凌子悦,就似指间风,如何用力都握不住。
夜晚,明熙在宫中等候着云澈的到来。她柔顺的眼帘在烛光中隐约悱恻,顾盼生姿。
卢顺来到明熙面前行了个礼,“良人今日早些歇息吧,陛下今晚是不会来了。”
明熙淡然一笑,“谢过公公了。陛下可是政务繁忙?还望公公提醒陛下莫要太过劳累。”
“良人放心,今日镇国公主提及凌大夫养病多日该上朝尽人臣之职了。陛下心中高兴传了凌大夫入宫叙君臣之谊。想必明晚又会来探望良人了。”
明熙的唇角掠起一丝无奈,唤了宫人取来一些钱帛,“明熙谢公公多日照顾,略备薄礼,还请公公收下。”
“良人客气了……这些是陛下赏赐良人的,老奴可不能收……”
“陛下赏赐了明熙,但明熙在这宫中吃穿不缺,公公还是收下吧。”
卢顺看着明熙脸上恳切的表情,心中便知这女子的身份低微远不及皇后的出身尊贵,但在这后宫之中能隐忍,能不因一时得失而喜悲,将来必定不止一个良人这么简单。
那日夜晚,云澈揽着凌子悦靠卧于榻上。凌子悦蜷着身,额头轻轻抵在云澈的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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