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汉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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驯汉记(上)-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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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声巨大的咆哮响起,震得渠道两岸的人都呆住了。
  “方舞衣,不许动!”楚狂大吼道。
  她也被那声吼叫吓了一跳,回头望去,正好看见岸上的楚狂。他一身黑衣,高大的身形在众人间,彷佛鹤立鸡群。他那模样,简直像是尊高大的战神,等着所有人跪倒膜拜。
  在城民的注视中,他蓦地足尖一点,拔地而起,身形如鹰似鸾,笔直地扑向船头,轻易地就跃过十来丈的距离。
  惊叹声响彻两岸,楚狂已经上了船。小船因突然的重量,稍微摇晃了一会儿,船夫技术精湛,立刻稳住,这才没翻船。
  舞衣还没来得及眨眼,他已经像座小山似的,杵在她面前。她稍微挪开纸伞,仰望着他,发现他浓眉深锁,满眼阴骘不悦。
  他正瞪着她,一声不吭,大手插在腰上。
  老天,他板着脸的时候真吓人!
  不过,舞衣也发现,不只是他皱眉时能让她着迷,就连他愠怒时的模样,也能让她看得痴了,几乎移不开视线。
  “方舞衣!”楚狂开了口,声音在她耳边轰轰作响,就像雷鸣。
  她微微一笑,将纸伞搁在肩头,半转过身子,面对着光洁如镜的湖面。
  “楚将军,我的耳朵很好。”
  “那又怎么样?”他瞪着她,怀疑她脑袋有问题。
  “请你不需吼叫,我听得到。”她笑意加深,还是没有看他。
  他眯起眼睛,瞪着她瞧,怀疑地存心想激怒他。
  方舞衣始终表现得温驯乖巧,对他言听计从,只在某些时候,会冒出些让他气结的话语,他起先不以为意,却慢慢发现,她说出这类话的次数逐渐频繁。
  楚狂暗暗下决定,在成亲之后,要找时间教教她,让她懂些规矩。女人,就该听话!
  “你找我?”舞衣淡淡地问,总算回头看他,端详他因风吹而凌乱的黑衫与黑发,清澈的眸子里带着笑。
  “对。”
  “有什么事吗?”
  看楚狂的模样、表情,大概已经找了她许久,说不定从她一出府,他就追上来了。在风里奔波半日,他的黑眸变得更加闪亮,凌乱的衣着,彰显了跋扈霸道的气势。
  他主动来找她,让她很高兴。这是个很好的进展,他开始会注意到她的存在,一发现她不见了,就满城追着她跑。
  虽然嘴上没说,但舞衣笑在眼里,甜在心里。
  楚狂开始在乎她了吗?
  舞衣转动纸伞,伞上绘的花儿乱转,她的心也乱转。
  他看着她,仔细地从绣花鞋、绢丝裙、罗纱袄一路往上看着,如炬似火的黑眸,半晌后才落在她清丽的小脸上。
  之后,楚狂才吐出三个字。
  “我饿了。”
  第六章
  小船划出渠道,进入浣纱湖。
  一阵清风吹来,拂动她的丝裙。虽然是秋季时分,但白昼日光猛炙,气温燠热,丫鬟们知道她得跑不少地方,怕她被晒伤,细心地替她备着伞。
  舞衣眺望远山,抿唇沈思。山边有着暗色积云,天候又燠热异常,不久后大概将有一场骤雨。
  “楚将军是打算先回府里用餐,还是等我瞧完筑堤处,再一块儿回去?”她问道,抬起头望着他。
  楚狂想了一会儿。
  “一起回去。”
  她微笑着,用慧黠的眼儿瞅着他。“我离府前,曾嘱咐人,把简册给您送去。敢问楚将军,是否已将简册看完了?,”
  “我等着你念。”他扫了她一眼。
  这事没得商量,她要是不肯念,那些简册就只会被扔在角落生灰尘。
  舞衣转着纸伞,笑得更美。“你喜欢我的声音?”
  他皱起眉头,继而不情愿地点头。
  “女人的声音很重要吧?因为吹熄了灯,就只剩声音还听得见。”她追问着,偏着头儿望他,几络绑成辫的发落在绣花坎肩上。“啊,原来楚将军是因为我鼻子上没长瘤,又喜欢我的声音,才肯娶我的。”她下了结论,故意睨着他瞧。
  楚狂再度决定,教她规矩的事,可要尽快进行!
  见他面露不悦,她没再捋虎须,轻笑着转过身去,仰头感受着湖面清风。
  “只念简册,实在有些无趣。不如往后我就领着您,实际观看浣纱城,那应该比纸上谈兵来得有效。”
  他耸肩,浓眉未抬,只是挪动高大的身躯,为她挡去大半阳光。
  这无言却贴心的举止,让她心头暖暖甜甜的,不禁回眸对他一笑,代替道谢。
  “浣纱城里的事,都是你在负责?”楚狂问道,很好奇一个女人,怎么有能耐插手那些产业。
  她垂下眼睫,没有看他。
  “家兄体弱,舍弟年幼,才会暂时由我处理。”纸伞转动,花儿也跟着转啊转。“当然,等到成亲之后,这些事就由楚将军作主。”她温驯地说道。
  他满意地点头,但一想起那些繁杂事,眉头又破起来了。方舞衣懂得进退,知道自个儿身分,这自然是件好事,但他可没把握,可以顺利接掌这座城。
  不过,话说回来,她处理的范围,也广得匪夷所思,从织造到酿酒等,无一不包,甚至还必须监督筑堤。
  他在北方见过不少城主,镇日只懂玩乐,不管老百姓死活,都靠着搜刮民脂民膏,养得脑满肠肥,倒不曾见过,哪个城主像她这么操劳的。
  “为什么需要筑堤?”楚狂问道,发现小船在宽阔的湖面上划动,湖的北岸有一条修筑得差不多的堤防。
  “浣纱湖跟大运河联系,疏浚工程由方府处理。”她解释着,半弯下腰,用手拂过清澈的池水。
  “为何不是官方处理?”
  “处理过,但事倍功半,只好委托方府。”她指着运河的方向,继续往下说。“疏浚时,会挖出大量淤泥,为了防潮,所以筑堤。”
  “潮?”他皱起眉头,瞪着眼前的湖光山色。
  这儿又不是海,哪来的潮?
  “浣纱江东流入海处,跟海潮相击,以潮高、多变、凶猛而堪称一绝,八月十五中秋至十八日,可激浪到数丈高。”她伸手拂开粉颊上的一络发丝。“中秋快到了,楚将军若是有兴趣,可以跟着城民一块儿观潮。”
  他点点头,兴趣却不大,目光凝在堤防上,逐渐流露出狐疑的光芒。筑堤的工人里,有许多身影看来熟悉得很。
  小船靠了岸,停泊在修好的那段堤防上。
  舞衣提起丝裙,姿态娉婷,正要举步踏上堤防,腰间却陡然一紧。她的脚下一空,整个人瞬间腾空。
  她心头一慌,以为是踩空了,纸伞被抛开,她急着稳住重心,一双手有什么就抓什么——
  不偏不倚,刚好就圈上楚狂的颈项,娇小的身躯也落进他怀里,贴得格外的紧。
  直到身子踏实了,舞衣才发现,是他突然出手,扯住她往身上拉,非要抱着她上岸,才让她瞬间乱了步伐。
  “放开我。”她轻声说道,粉脸又添三分绯红,察觉到堤防上的所有眼睛,都盯着他们猛瞧。
  他没有回答,固执地抱着她,足尖一点,轻易跃上堤防。等到确定安全无虞后,才松开手,冷眼看着她像只兔子似的,火速跳开。
  堤防的工头瞪大了眼,首次瞧见舞衣的尴尬模样。
  “呃,舞衣小姐——”
  “雪姨人呢?”舞衣抢着问道,转过身去,故意不去看楚狂,努力想保持镇定,红潮却难以消褪。
  工头呆了一呆,过了一会儿才恢复。“监工在亭子里。”他说道。
  舞衣点头,往堤防的另一头走去,对着城民们点头微笑。她发现,城民落在她身后的目光,比落在她身上的来得多,他们都在看楚狂。
  堤防上有一个木搭的小亭,上头铺着防水的绸缪,布料因狂风大作而猎猎响着。亭前的布料被卷起,里头有着简单的桌椅,一个约莫四十来岁的盘发妇人,穿着一身轻便衣裳,正坐在小亭中。
  “雪姨。”
  亭中的妇人抬起头来,正持着朱笔,规划工程进度。她先是对舞衣微笑,视线落在舞衣身后那高大健硕的身影时,表情显得有些诧异。
  “工程进度如何?”舞衣问道,站在亭前,倾身看着雪姨画的图表。
  “进度超前了,在中秋潮来前,堤防就能筑好。”雪姨回答。
  “怎么没看见喜姨?”筑堤是件大事,由两人共同负责,二十多年来不曾出过差错。
  雪姨无奈地摇头,放下朱笔,指着工人们。
  “先前来过,看见新调来的人,发了顿脾气,掉头就走了。”她的目光,再度投向楚狂。
  舞衣点头,暗自庆幸喜姨没待到这时候。要是让喜姨瞧见,楚狂也上了堤防,还在众人面前对她又搂又抱,喜姨肯定又要火冒三丈,迭声连嚷不赞同了。
  “老大。”一个男人走过来,上身赤裸,肩上扛着两担土,赫然是雷帐帐主。
  楚狂蹙着眉,点头回应,锐利的目光在堤防上绕了一圈。他刚刚没瞧错,百来个黑衫军全脱了军服,在堤防上跟着城民一起干活。
  “怎么回事?”他冷声问道,锐利的眼光瞥向舞衣,知道这事铁定跟她脱不了关系。
  她没回答,雷帐帐主倒抢着告状。“早上你前脚离开,那娘儿们就派人来了,她不让弟兄们操练,说是要维持体力,就来帮忙筑堤。”
  浓眉紧拧,黑眸瞪着舞衣,她却不肯瞧他,慢吞吞地晃到船边去捡纸伞,再慢吞吞地走回来。
  天空阴霾,已经飘起细雨。秋季的雨,落在肌肤上格外冰冷,让她禁不住轻轻一颤。
  动作虽然细微,却没逃过他的眼睛。他稍微侧过身,用高大的身躯为她遮蔽雨滴。看来,生得高大魁梧还是有用的,不但可以遮阳,还可以遮雨呢!
  风愈来愈大,山边的乌云肆卷,涌到浣纱湖畔,云生东北,雾锁西南,雨滴从舞衣的伞沿滴落。
  “解释。”他冷声说道。
  “解释什么?”她仰起无辜的小脸望着他。
  “我的人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想,与其让他们整日操练,不如让他们来帮忙。”
  “军队不能疏于操练。”他沈下脸,表情阴骘。
  “所以今日只让雷帐士兵来筑堤,每日轮替,十二日才轮得到一次,不会影响操练。”她解释着。
  这女人说得合情合理,他挑不出半点毛病,况且他也早有计划,打算让士兵们找些事来做。但是被人干预——尤其还是个女人——这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以后,什么事都必须先问过我。”他冷冷地说道,瞪着她清丽的脸儿,严酷的表情媲美腊月寒风,令人瑟瑟发抖。
  舞衣敛裙行礼,头儿垂得低低的,做出最恭敬的动作、最温驯的表情。
  “舞衣遵命。”她的声音清脆,堤防上所有人听得一清二楚。
  原先一脸不服的雷帐士兵们,这时才满意地点头,乖乖回去继续工作。哼,女人,就是该让她知道谁是老大!
  雪姨挑眉,不予置评,嘴角浮现淡笑,拿起朱笔继续规划工程进度。一阵狂风吹起,差点把桌案吹走。
  “城内的水道,也跟浣纱湖相通?”楚狂眯起眼睛,察看四周地形。
  “是的。”
  “要是上游泛滥,冲溃渠道呢?”他皱起眉头。城下都是水道,一旦泛滥成灾,浣纱城肯定化为水乡泽国。
  “水道是我娘跟雪姨、喜姨一起设计的,设计时自然考虑到这点了。”
  “女人设计的?”浓眉皱得更紧了。
  “男人作主,女人当然也得找些事情来做,总不能白吃米粮。”她垂下眼儿,唇上噙着温和的笑。
  楚狂看着她的小脑袋,眯起了眼睛。头一次遇见这么爱插手管事的女人,寻常的富家小姐,都是养在深闺,出嫁后,就换到另一座府里养着,哪里会像方舞衣,镇日在城里乱跑。
  她所做的事,总跟其他女人不同,但那张水嫩的红唇,说出的理由,就是能让人信服。
  黑眸眯得更紧,锐利的光芒从其中透出。
  舞衣保持无辜的表情,仰头望着他。
  噢,他好英俊,虽然神情高深莫测,让人心底发毛,但那俊朗的眉目,还是让她觉得,能整日被他这么瞪着,也是一种享受。
  她呆望着他,甚至没发现,四周的人都识趣地沈默,却全投来关注的目光。直到一滴雨落在她的额上,冰冷的感觉,让她吓了一跳。
  “我们回去吧,免得错过晚膳。”舞衣转开视线,觉得脸上涌起晕红。老天,她竟然看他看得呆了,甚至忘了四周还有别人,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
  听见有吃的,他立刻点头,率先掉头往小船走去。
  高大的身躯刚移开,一阵雨迎面扑来,舞衣连忙闭起双眼,被冷雨打得颤抖不已。
  怪了,雨势怎么瞬间变大了?先前不只是一阵小雨吗?
  她放眼望去,先是瞧见大雨落在湖面上,湖面水珠乱溅,像是整座湖都沸腾了似的。接着,视线一转,她看见楚狂那早已湿透的后背。
  冰冷的雨水浸透黑衫,显示出他宽阔虎背的轮廓。不只是背,他的全身老早就被骤雨打得湿透。这根本不是她以为的小雨,而是一阵狂风暴雨。
  在谈话的时候,楚狂始终以那身躯,默默为她遮雨。
  雨滴冰冷,但有甜甜的暖流,缓缓滑过她的心,将她的胸口熨烫得好热。她握紧纸伞,在大雨中注视着他。
  舞衣决定了。
  她要嫁他!
  狂风大作,骤雨来袭。
  工头下令收工,堤防上的人们退得差不多了,楚狂站在堤防上,瞪着小船,对着船夫挥手,要船夫先行开船。
  工人们是沿着才完成八分的堤防,一路奔回岸上。堤防泥泞难行,工人们不以为意,舞衣穿着丝裙绣鞋,却是寸步难行。
  “你怎么让船驶走了?”她勉强走到岸边,在雨中对他喊道,只走了几步路,就差点摔跤。
  “风势太大,别搭船。”
  “那要怎么回去?”
  他没有开口,大步跨来,一把将她抱起,用行动代替回答。
  她惊呼一声,瞬间被抱进一个温暖的胸膛。她急忙伸直手,同时为两人打伞,虽然遮不了骤雨,倒也聊胜于无。
  楚狂沿着堤防往岸上走,工程还没完成,到处都是石板与木桩,以及未乾的淤泥,他格外小心。舞衣轻盈纤细,抱在怀里没有什么重量,但那软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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