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理,今夜该失眠的人是你。”白云暖回眸给了心砚一个悲悯的笑容。
心砚赧然扯了扯嘴角:“小姐别再寻心砚开心了。”
白云暖握了心砚的手道:“哥哥有温鹿鸣陪着睡觉,今夜,你陪我睡吧!”
心砚点头,扶了白云暖自入厢房。
两人和衣而卧,白云暖一沾着床就睡过去,心砚却睡不着,又不敢辗转,终是悄悄起身,替白云暖掖好被子,悄悄出了厢房。
站在听雨轩的回廊上,目光越过园墙看见梅香坞那边橘红的灯笼一盏盏悬在廊下,随夜风微微摆着身子,心砚的心口便划过一丝清晰的疼痛。
她抚着心口,忍着疼,蹒跚地向回廊另一边走去。
灯笼在背后看不见了,喜庆的灯光却丝丝绺绺翻越院墙落到她脚边来。
白振轩送的那只玛瑙镯子还在腕上,硌得她手疼。
不知不觉走到了东角门,那夜的鸟鸣再不复闻,那夜的人也从此咫尺天涯。
想到此,心砚抚着腕上的玛瑙镯子,泪潸然而落。
罢罢罢,再莫存了非分之想,明日少爷就要迎娶她人,今夜让她好好做个了断吧。
心砚脱下腕上镯子,正要扔掉,却被身后猛然伸出的一只手紧紧拉住。
☆、第五十七章 迎亲
“心砚,你真的要扔了这镯子吗?”白振轩的声音蓦地在身后响起,心砚如被雷劈电击,浑身僵住。
白振轩绕到心砚跟前来,取下心砚手里的镯子重新给她戴上,脸上是哀伤欲绝的声音:“你是自此要和我断得一干二净,连这一份念想都不愿留在心里缅怀吗?”
心砚的泪汩汩而落,她浑身的血液都往脑门上涌去,脑子不得任何思索,只一团浆糊。
白振轩伸手欲拭去她面上泪痕,却是停留空中半晌终不敢触碰到她的肌肤。
心砚福了福身子,哑着声道:“天太晚,少爷该早些安置了。”
说着一扭身哭着跑走。
看着心砚蹒跚的背影,凌乱的脚步,白振轩沉闷得喘不过气来,只得转身一拳落在身后的歪脖子树上。
※
次日迎亲,“望娘盘”担先行。
望娘盘里放着一只鹅,古时以雁向女方正式求婚,因雁的配偶终身专一,象征婚姻坚贞和谐。后世以鹅代雁。
白振轩身着新郎官喜服,骑着高头骏马,伴着鼓乐花轿向王家而去。
迎亲队伍中,大舅姜桂礼领队,白云暖和温鹿鸣随行。
到了王家大门前,早已炮竹声声。小孩们拦住轿子不让进,抬轿的轿夫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轿门纸包”,这才让白振轩进了王府大门。
新娘按照惯例拖延上轿时间,俗称“捱上轿”。
姜桂礼送上迎书,王家回赠礼物,内有状如手帕的五色布袋,寓意五代见面。
在白家人“三请”、“四清”后,终于见到穿霞披、戴凤冠。盖大红方巾的新娘王丽枫,由其兄长王祥康抱着上轿。
临上轿前,其嫂子王邵氏代替死去的婆婆喂了王丽枫一口“上轿饭”。意谓不忘养育之恩。
接着姑嫂二人纵声大哭。
有俚语曰:“娘家哭得震天响,婆家家当嗒嗒涨。”
哭了一会子。在众人劝说下,新娘上轿坐定后,便不再移动座位。座下放只铜火熜,内燃炭火及绒香。随轿派了王家的两名男青年缓缓前行,称压轿。
于是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返程,一路吹吹打打,鼓乐声声,街市两边看热闹的人群是里三层外三层。
白云暖一边用帕子拭擦额上的汗。一边将面纱遮严实了。
一旁走着的温鹿鸣也是额汗涔涔,适才在接新娘时,还亏得他忍住了王家礼仪上的刁难。不然哥哥都有些不知所措了。
白云暖将手里的帕子递给温鹿鸣,温鹿鸣一怔,终于慢慢接过了帕子。
白云暖不再看他,加紧脚步往前走去。
还好是同城娶亲,不多时便到了白家,同样是炮仗不断,噼里啪啦,好不热闹。
白家安排专人在大门前接待。
白玉书和白姜氏却依着老祖宗的规矩避开了。说是怕正面相冲,日后会婆媳不和。
这时白振轩下了高头骏马,从轿上抱下新娘。入了白府。
王家的压轿者从火熜内点一袋烟,一袋袋地吸着回去,称“接香火”。
姜桂礼将新娘家带来的子母袋交给下人拿着,嘱咐白云暖将里头的瓜子、花生、糖果、桂圆等物分发给来道喜和看热闹的邻里。
一时白府门前人头攒动,笑声不绝,吉祥话不断。
然后是拜花堂。
书香堂内设供案,置香烛,白玉书和白姜氏双双高坐。
拜堂之始,燃烛。焚香,鸣爆竹。奏乐。
礼生(即婚礼主持人)诵唱:“香烟缥缈,灯烛辉煌。新郎新娘齐登花堂。”
松塔请过白振轩,允姑扶来王丽枫,一对新人就位。
礼生继续诵唱:“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白振轩和王丽枫如仪依序跪拜,拜天拜地拜父母,末了,女东男西,夫妻对拜。
白玉书和白姜氏自然乐不可支,拿出早已备好的红包,松塔和允姑忙用托盘接过。
围观的亲朋好友一个个乐得合不拢嘴,又是鼓掌又是起哄,欢笑声不绝于耳。
拜堂完毕后,众人簇拥着新郎新娘入洞房。
洞房门前放了一马鞍,允姑扶着王丽枫一跨过那马鞍,温鹿鸣便眼明手快,将马鞍抽走。
白云暖朝着温鹿鸣点头赞许一笑。
温鹿鸣也回给白云暖一个和煦的笑容。
两人你来我往这一笑,全全落在了章乃春眼里。
章花少蹙起了眉头。
白云暖和温鹿鸣的相视一笑令他心里很不是滋味。身子虽然随着众人入了洞房,心却飘飘悠悠起来。
这一路欢闹,他的目光都紧随白云暖,白云暖却丝毫不看她一眼。
新房从外间到里间都贴着喜联,窗户贴大红双喜字,屋内点大红花烛。
洞房门头挂一个面塑兔子,洞房里摆着斗,斗内装有五谷,铜镜等镇物,用于照妖避邪;灯烛悬挂高墙,通宵不火,俗称“长命灯”。
入了洞房,温鹿鸣递过弓箭,白振轩接过向四面虚射,名为“撵白虎”。
尔后,大舅母和二舅母这两个全福人招呼新郎新娘并肩坐到床沿上,并将新娘的衣角压在新郎袍襟之上。
允姑递过喜秤,白振轩便用秤杆挑去新娘头上的“盖头红”。
白云暖一直目注着哥哥的动作,今日的哥哥犹若一个精致的木偶,按部就班,却是面无表情,没有一分差池,也没有一分神采。
不知为何,看着哥哥挑开红盖头时动作微微停滞,白云暖的鼻头便酸了酸。
当红盖头掀开,王丽枫精雕细琢的妆容呈现在众人眼前,她是那样恭谨地端坐着,双手交握大方端正地搁在膝上,众人唏嘘一片。为新娘子的美貌和气质,白振轩却神游太虚。
温鹿鸣有些奇怪地轻推了白振轩一把,他才回神。目光并不在新娘子脸上停留,而是六神无主地等待着下一步程序。
果然允姑又递过一把梳子。白振轩接了梳子象征性给新娘梳了几下头发,俗称“上头”,表示这位女子从今以后成为他的媳妇了。
新娘的嫂嫂王邵氏已经动手脱去新娘脚上的新鞋,为她另换一双。
所谓“换新鞋,就新范”,意思是新娘以后行事要按男家规矩,受婆家约束。
接下来便是行“合卺礼”。
松塔端过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两杯酒。
温鹿鸣各将一杯酒递给新郎新娘。
新郎新娘各自稍饮一点。温鹿鸣又替两杯酒搀兑,让两人换杯饮完。
自此,仪式总算告一段落。
洞房外酒宴已经开席,众人都退出去入席喝酒。
白振轩也自去招待宾客。
小辈们向新娘子讨了红包也欢欢喜喜地喝喜酒去,适才还闹嚷嚷的洞房一下安静下来。
白云暖看着床沿上身着喜服静静端坐的美人儿,上前福了福身子,道:“嫂嫂,一路辛苦,可曾饿了?阿暖给嫂嫂寻些吃的来么?”
王丽枫盯着眼前粉雕玉琢的小美人儿,知其是自己的小姑子。又听她关心自己,言语温柔,不禁心里感激。露了笑颜,刚想说话,允姑已替她先说了。
“二小姐,今天是少夫人大喜之日,宁可饿着,也不能失礼。”
好吧,言下之意是王丽枫不能吃东西。
白云暖惋惜地笑了笑,王丽枫也遗憾地回了她一个笑容。
因为还很陌生,无话可说。白云暖便福了福身子,先行告退。
王丽枫只管直挺挺坐着。没有允姑示意,她也不敢挥手。只能目送着白云暖离去,心里暗叹好个美人。
允姑却道:“少夫人,这里就你我二人,奶娘我不能不嘱咐你几句。”
“奶娘你说。”
允姑走到门边帘前朝外探了探脑袋,确定白云暖走远了,这才折回王丽枫身边,道:“自古姑嫂婆媳关系难处,你看这白家二小姐十足十的美人胚子,恐是个娇生惯养的,难免娇气,日后老爷夫人跟前与少奶奶你争宠自是难免……”
“奶娘,你说什么呢!”王丽枫有些不高兴,她最不喜这些勾心斗角的玩意儿,多累。
允姑却仍然道:“我是提醒少夫人一句,少夫人还是多长个心眼,你是我自小带大的,夫人又不在了,我自然是护着你,不让你受任何委屈的。”
王丽枫笑道:“奶娘,你言重了,说得我都有点害怕了。你看这个二小姐对我也挺友善的呀!”
“少夫人,你涉世未深,有道是路遥知马力,疾风知劲草,你与她才见一面,如何就能断定她是个好人呢?”
“奶娘与她也不过才见一面,如何又能断定她一定对我不友善呢?”
允姑被王丽枫问住了,只能赔不是道:“对不起少夫人,允姑不该同你说这些的,允姑只是关心你……”
王丽枫点头:“奶娘不用解释,我明白的。”
允姑伸手捋了捋王丽枫额前的留海,眼里满是心疼。她的小姐终于长大成人嫁做新妇了。
※
绿萝红玉兴高采烈地回了听雨轩,见心砚一个人在厢房擦桌子,好奇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心砚姐姐,你怎么不去新房同新娘子讨红包?”
绿萝扬着手里的红包,“你看我和红玉一人得了一个。”
心砚“唔”了一声:“你们都去凑热闹了,总得有个人看家呀!”
“也对呀,今天人多眼杂的,万一来个手脚不干净的家伙浑水摸鱼那就糟了。”红玉有些紧张。
“你们都去玩吧!这里横竖有我呢!”心砚温婉一笑。
“心砚姐姐你真好。”绿萝红玉兴奋地上前抱住心砚又跳又笑。
☆、第五十八章 疑孕
酒宴开席良久,章乃春心不在焉地坐在章瑞梅身边,眼睛在人群里睃个不停,却半晌没有瞅见白云暖的身影。
洛县县太爷因为白家和洛甫丞相相识便也不请自来。
章瑞梅忙着和几个洛县大户的老爷周旋,又和县太爷拉近乎。
章乃春见父亲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便起身去寻白云暖。
一路寻来都未见白云暖踪迹,只好按着熟悉的路线走到了梅香坞,又见东角门开着,里面依稀花木扶疏,石泉错落,便生了好奇穿过回廊入了园门。
恰巧心砚端了盆子的水走出厢房,见到章乃春正在园子内探头探脑,便急道:“章少爷,你怎么摸到这里来了?”
见心砚在此,章乃春大喜,便加快脚步一路小跑着到心砚跟前来。
作了个揖,赔笑道:“好姐姐,今儿白家大喜,你怎么不去前头帮忙?闹新房时,也只见绿萝红玉,未见好姐姐你的身影,这是为何?”
“老爷安排了专门的仆妇家人伺候酒席,担心我们年轻毛躁,在酒宴上惹出笑话来。要知道今儿个来的都是章大少爷您这样的贵客,只是章少爷,你不去前头喝喜酒,怎么闯到小姐香闺来了?”心砚没好气。
听心砚提起白云暖,章乃春的眼睛直往厢房内瞅去,嘴里磨叽半晌才问道:“也不知你家小姐可在屋里头?适才在前头酒宴上未见到你家小姐的身影。”
心砚将盆子端到章乃春面前来,厉声道:“章少爷,圣人云非礼勿视,这是小姐闺阁,你还是赶紧走吧,万一被人瞧见。对我家小姐名声有碍。”
“若我和你家小姐也像白世兄与王家小姐这样,那于名声就无碍了。”章乃春舔着脸笑。
心砚不由翻了翻白眼,啐了章乃春一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章乃春不乐意了。“心砚姐姐此言差矣,我章家好歹是洛县首富。娶你家小姐不算高攀,你家小姐嫁我也不算下嫁……”
“是我们白家高攀不起章家。”身后蓦然响起白云暖的声音,章乃春有些着急,回过身去就要辩解。
白云暖伸手阻止了他。
心砚一见白云暖忙跑到她身边去,惊喜地唤了一声:“小姐……”
白云暖微微点了点头,便对章乃春道:“章少爷,我们白家配不上你们章家洛县首富的声名,所以你放心。本小姐我绝对不会打你章少爷的主意的。章大小姐已是残花败柳,章二小姐虽然待字闺中,可是我哥哥已经娶亲,白家祖训只许娶妻,不许纳妾,所以章家两位小姐就算愿意下嫁我哥哥为妾,也是不可能的事情。章家和白家做不了亲戚,章少爷实在不必来白府讨这杯喜酒喝的。”
白云暖脸上挂着一抹冷笑,把章乃春的脸说得青红不定。
他嘿嘿笑道:“阿暖妹妹,你误会了。适才在下的意思是说本少爷和你其实是天造地设门当户对的一对。”
“不敢!”白云暖冷漠地福了福身子,客气却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架势,“章少爷。有道是男女授受不亲,你还是赶紧离开听雨轩吧!若被人撞见,对我对章少爷的名声都无益。”
白云暖下了逐客令,章乃春急忙掏出怀里那只凤血玉镯,双手捧到白云暖跟前来:“阿暖妹妹,在下今天来白家喝喜酒就是为了见阿暖妹妹你一面,然后将这只凤血玉镯送给你……”
白云暖盯着章乃春手里那只凤血玉镯,但见日光底下,玉镯红光闪闪。晶莹剔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