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
侦讯室的门被人从外头打开,探进一颗顶着湿发的头颅。
“问得怎么样?”回到警局,卞翔便将后续事宜交给同仁,自己冲进盥洗室洗去一身狼狈。“她的朋友还在外头等她。”
“不行。”老陈摇头,责怪地瞥了巫筱晓一眼。“她不肯合作,不管我怎么问,她就是不说出毒鲸的下落。”
“我真的不知道啊!”她觉得好冤枉。
“不知道又怎么会说出毒鲸这个名号?”
一切又回到侦讯的原点。
巫筱晓猛翻白眼,一个深呼吸之后,决定吐实,“我只说一次,信或不信随你们。”
终于肯合作了。老陈放松地呼口气。
卞翔则拉开另一把椅子,坐在她面前等着。“请说。”
“我是感应到的,在那个男人抓住我的时候,不小心感应到的。”
呀!呀!仿佛有乌鸦飞过两名警官头顶,他俩无言以对。
感应?
这算哪门子的答案?
是夜,中正第二分局第三小组召开紧急会议。
投入大批警力循线追踪,好不容易找到的嫌犯跑了一个,而且还是为首的主嫌,让负责这件案子的组长何森东万分饮恨。
“你们谁来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合上笔录,何森东抬眸,没好气地看着参与会议的组员。“什么时候超能力也可以写进笔录里了?这份笔录是谁写的?”
“我。”老陈举起手。“报告,我是依关系人的陈述记下来的,卞翔当时人在现场,他也听见了。”
凌厉的鸟眸转向和自己同期毕业、却始终没有升等的卞翔身上。“你怎么说?”
“的确如此,那位巫小姐宣称自己是不小心才感应到毒鲸这个名字。”
“这种鬼话你也信?”何森东不敢置信地望着他。
“很难说。”上次初遇,她让他一头雾水,这回见面同样摸不清她的想法。“这种事谁也说不得准。”
“她如果不是疯子,就是跟黑仔同伙,故意装疯卖傻,企图转移我们的注意力。”何森东独断地下了结论,“这个女人绝不单纯。”
这句话让卞翔皱了眉头。“也许她说的是真的。”
“你相信她的说词?”
卞翔无言以对。
理智上,他百分百不信她的说词;但情感上——他看得出她说话时的神情很认真。
“毒鲸是隐身在暗处的大盘药头,一般人不会知道他这号人物。”何森东弹了弹笔录。“盯住她,放长线钓大鱼。”
“我不认为她会涉案。”直觉的,卞翔将心里的想法说出口,立刻引来其它同僚惊讶的目光。
“怎么说?”何森东皱眉问,显然很不高兴他反对自己所下的决定。
“她和另一位小姐被黑仔挟持纯粹是巧合,我和老陈、小江跟踪黑仔他们已经半个多月,从来没看见黑仔与她俩有所联系;再者,昨晚的追捕行动并非事先计画好,而是突袭,他们不可能先串通好。”
“跟监行动难免会有所疏漏,也许是你漏看了。”
“我不认为如此。”
“你非得处处和我作对不可吗?”何森东有些动怒了。
“报告组长,我没有这个意思,我所说的一切部是根据事实推敲,再说……”他迟疑了下。
“什么?”
“她不像会与贩毒集团挂勾的人。”
“哈!”何森东嗤笑出声,“你干这行多久了?你抓的人难道每个部长得一副凶神恶煞的嘴脸?你知不知道我都当了第三组组长,而你却还在原地打转最主要的原因?”
卞翔愣了下,旋即扬起慵懒的笑容。
“当然是因为本事不如你啊,组长。”他云淡风轻的说,仿佛没听懂对方话里的刻薄意味。
装聋作哑!何森东眉心拢得更紧。“既然知道,就收起你那派不上用场的直觉,办案讲求的是证据!”
“是是。”卞翔应得很敷衍,为自己换来一记怒瞪。
“还有,听说你跟这位巫小姐很熟?”
“熟倒不至于,这回是第二次见面,纯属巧合。”他连忙澄清。“我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很清楚何森东说这话的用意,这件案子他追了很久,可不想因为这点误会,而被与他素有心结的长官以与嫌疑人有交情为由饬令退出。
何森东不耐地挥手,“熟也好,不熟也罢,就由你负责盯住她,只要发现她和黑仔或毒鲸有接触,立刻回报。”
即使怀疑盯紧她会对这件缉毒案有所助益,但长官部下命令了,他这个做下属的也只能从命。
“是的,长宫。”
散会之后,卞翔走向自己的办公桌,却被两道人影中途拦住。
看清对方的脸,他有点惊讶。“怎么还没走?”
赵美眉拉着正在闹脾气的巫筱晓,代表发言:“我们想向你道谢。”
是这样吗?他挑眉,“原谅我,从巫小姐脸上我可看不出任何谢意。”
“她只是不好意思说出口。”赵美眉充当中间人,陪笑道:“敝姓赵,赵美眉。”
浓眉扬起疑惑。“赵妹妹?”真怪的名字。
早已习惯被人误解,赵美眉立刻解释,“美丽的美,画眉的眉,赵美眉。”
他点头表示明白,黑眸转向巫筱晓。
方才一连串事情忙下来,他无暇注意她叫什么名字,只知道她姓巫。
“她是——”
“巫筱晓。”赵美眉为他介绍。
巫小小?这小姐的名字更奇怪了。
卞翔一双桃花眼带着轻佻,从巫筱晓刻意别过的侧脸移至胸口,打量再三的结论是——
“人如其名,的确是不大。”
突如其来的感言让两个妙龄女子闻之愕然,连不想看见他的巫筱晓也不由得扳正视线。
两人四目顺着他的目光直下,落在巫筱晓微隆的胸脯上。
会意过来,赵美眉噗哧笑出声,巫筱晓则是气红一张脸,粉色双颊衬得冒火双眸更加晶亮,像是夜幕高悬的灿星。
“是竹字头,下面一个攸字的『筱』,还有破晓的『晓』,我叫巫筱晓,不是巫——”樱唇抿成一直线,没再说下去。
气!真真气死她!
这个男人,打从第一次见面就净惹她生气。
说她精心烘焙的点心不合卫生标准,调侃她引以为傲的异能,现在又嘲笑她的身材!她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他?
可恶!可恶可恶可恶透顶!
“你、你又叫什么名字?”就不信他的名字有多好听。
“卞翔。”他简单地自我介绍。“隶属中正第二分局第三组。”
甫介绍完,就看见巫筱晓怒极的俏颜一变,浮上一抹笑意,戏谑地瞅着他。
“不介意的话,叫你一声小卞如何?”
饶是同住一个屋檐下多年的室友,听到她这么一问,赵美眉也傻了眼。
“小、小便?”
“是啊。”巫筱晓煞有其事地点头。“小张、小陈这些称呼都很常见啊,他姓卞,叫他小卞也无可厚非不是吗?”
“可是……”赵美眉的表情活像被迫生吞一整条苦瓜似的。
小卞?小……便?“不太好听吧,筱晓。”不安地瞥了瞥卞翔,见他并未因为室友如此称呼他而变脸,脾气之好,由此可见一斑。
幸好、幸好,她暗暗松了一口气。
“不好听啊……”脑袋晃了晃,巫筱晓故作无辜地提出第二个建议:“不要小卞,那就叫大卞,如何?”杏眼扫向卞翔,似是在征求他同意。
小便就算了,还大便?!赵美眉闻言,当场只想挖个地洞把自己给埋了,当作不认识巫筱晓这号人物。
自己的名字被这么糟蹋,卞翔脸上非但不见一丝愠色,反而笑得比拿他名字大做文章的巫筱晓还要开心。
他捧着肚子笑弓了背。“哈哈哈哈……”在会议中受的闷气,如今随着笑声消逸无踪。
明知她故意损他,但他就是觉得好笑。
她损人的方式好幼稚,以为这样就能扳回一城的想法,更是太过单纯。
如此幼稚又单纯的反击,怎能不教他送上三声大笑以表嘉奖、以兹鼓励呢?
口头上的逞强并没有为巫筱晓带来胜利的感觉,相反的,相较于他一笑置之的反应,她逞一时口舌之快的行为显得很幼稚。
一时之间,她只能傻傻地看着他笑,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发现她安静过头,卞翔渐渐敛起笑容。
“怎么?不继续说下去吗?我正准备洗耳恭听阁下的巧言妙语哩。”说着,不忘挖挖耳朵表示自己的慎重。
“你、你你——存心气我!”混蛋!
“不开玩笑就谈正经事吧。”话一说完,笑意盈盈的面孔立刻换上正经之色,仿佛一秒钟前的轻松愉快根本没存在过。
变脸之迅速,让两个女人看傻了眼。
说变就变,这男人是变色龙啊?!巫筱晓皱眉,很不满他前后判若两人的神态。
看出她的戒心,卞翔微微一笑,“用不着这么防备我,警察是人民的保母,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电视上经常出现警察与黑道挂勾、同流合污的新闻,『人民保母』这个词只是口号,连三岁小孩都不会当真。”
“啧啧,原来你也有牙尖嘴利的时候。”小猫也是有爪子的,不能小看。
“你——”本来还想说些什么的巫筱晓突然停口,转而伸手抓住他。
“你做什么?”
“不要说话。”她正色道。
卞翔转向赵美眉。她是她的朋友,应该知道她这莫名其妙的动作意味着什么吧。
读出他脸上写着的疑问,赵美眉笑笑地说:“也许你不信,但筱晓拥有一种特殊的感知能力,虽然目前还无法控制自如,但有时候真的能帮上一点忙。”
“这算是解释吗?”他怎么愈听愈迷糊?
就在赵美眉还想做更进一步的说明时,巫筱晓打了个哆嗉,原本怒气勃勃的眸子变得迷离,神情随之恍惚。
卞翔惊疑地望向一旁的赵美眉,却见她比了个要他别乱动的手势。
正当他要开口之际,巫筱晓如梦初醒,双眸有了焦距,定定锁着他。
“你看什么?”她的眼神看得他很不自在。
“你……为什么放不开呢?”她的口吻带着显而易见的同情。“好几年了,你应该知道,那不是你的错。”
这没头没尾的几句话,赵美眉听得一头雾水,卞翔却突然脸色一变,阴沉得吓人。
他倏地抽回手,力道之大,让毫无防备的巫筱晓跟着往他的方向倾跌,方才迷茫的恍惚顿时烟消云散。
“你做什么啊?!”站稳脚步,她气呼呼地瞪着他。
“我不知道你有什么该死的能力,伹最好别用在我身上!”表情阴郁,不复先前调笑的模样。
如果说之前的变脸幅度有九十度,那么现在就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了。
此刻,巫筱晓更加确信眼前这个男人是只变色龙。
干嘛那么生气啊?她在心里咕哝。
她只是感应到某种东西,为了确认才握住他的手,随口把话说出来而已,有什么好气的?
啧,真是只变色龙!
第三章
熟悉的地点、忘不掉的记忆,化作梦魇,在黑夜纠缠上入梦的卞翔。
梦境中,一名女子与他分立两侧,默然相视。
他的视线留连于她的长发,再到那娇柔可人的脸庞,接着游移到水蓝色的无袖连身洋装。
这样的装扮,是他所熟知的,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她时,她的打扮。
最俊一次,是的,最后一次。
在那之后,他只能在梦中见到她。
因为她……
“对你来说,办案比我还重要吗?”哀伤的眼神,幽幽的柔嗓夹杂泫然欲泣的更旧。
不,不是这样,我——他欲开口解释,可不知为什么,发声的喉舌突然失去作用,到了嘴边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是不是要我成为被害人、成为你侦办的案件,才能得到你的注意?”
不!他从来没有那样想!
但他没办法开口,不管他怎么嘶吼,吼得喉咙一阵阵刺痛,还是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只有意识清楚且深刻地感觉到,曾经柔情似水的视线,如今盈满幽怨,沉默地、哀哀地望着他。
而他,选择在这时候背对她。
因为背对,所以一直没有发现,直到那一刻来临。
枪声乍起!惊破万籁俱寂的黑夜。
水蓝色的洋装被血染成一片暗红,汩汩的鲜血带走娇躯里的生命力,一点一滴,直到鲜血干枯、直到胸脯不再起伏。
死不瞑目的双眼空洞得吓人,留给活人的,是怨、是恨,还是疑问?
为什么……为什么不救我?
黑暗的房间,突地爆出令人心惊的吼声,声波击向墙面,反弹回荡的余音徘徊不去。
年复一年相同的梦境,脑海里缠绕不去的哭诉质问,像怕他忘记似的,不断重复上演。
“还要折磨我多久?还要纠缠到什么时候……”瘖痖的声音,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幽暗中,更能听清楚其中的颤抖。
黑暗,除了让人恐惧,在某种程度上,也带来安心,可以放心地流露出不愿让人看见的真实表情。
不必隐藏,不必害怕被发现,因为黑暗,也因为这是他独有的空间,不会有人发现平常在局里嬉皮笑脸的卞翔,也有像个孩子般怯懦无助的时候,因为作了恶梦,抱着被单蜷在床头,把脸埋在膝间,将自己紧缩成一团肉球。
“告诉我,你还要折磨我多久?”嘶哑的声音从膝盖间飘了出来,“四年了,不够吗?还不够吗……”
破碎的问句回荡着,却没有人响应。
那不是你的错。
一道声音清清亮亮的,带着铿锵有力的笃定,倏地打进他脑海。
埋在膝间的头缓缓抬起,玻а鄣墒雍诿C5那胺剑髅骶涂床患魏味鳎淳醯们胺胶孟裼惺裁创嬖谧拧
那不是你的错。
声音再度袭来,比起之前更为强烈。
有点熟悉的声音……
他习惯性地闭起眼,任思绪在脑海中运转。
到底在哪里听过呢?
不知不觉间,疲惫再度袭向他,侵蚀他清醒的神志,逐渐将他拉进梦乡。
而这次,他没有作梦。
“要死了!我怎么那么倒霉啊?!”
娇俏的身影甫进入名为“星灵占卜馆”的小店,劈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