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第一个。”可恶,眼睛开始冒汗。
只是这样一个小动作她就感动得想哭,甘心忘记刚才针锋相对的争吵,她是笨蛋,只因为他注意到她脚扭伤。
严格说起来,还是他害她扭伤脚的,但是──
“手拿开。”缠在脖子的白皙手臂很碍他的眼。
“不要,万一我掉下去你负责啊。”
“手拿开。”
“不行,我怕高。”她缩进他怀里,增加效果。
“我怀疑你有怕的东西。”
“我现在开始怕高。”
嘻!此时不扳回一城更待何时。
被他的冷淡割裂的心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恢复中,快得连再生能力堪称一绝的蜥蜴都自叹弗如。
第五章
谁来告诉他现在发生了什么事?
江明磊愈看愈迷糊。他眼前这对男女约莫二十分钟前吵到几乎要拿刀互砍,二十分钟后,男方用入洞房的姿势抱着女方回到这里,将女方放在办公桌上托起她的脚还摸来摸去。
谁来告诉他这二十分钟里发生了什么事?是杨洛得了失心疯?还是中了蛊或降头这种鬼东西?或者他在作梦?
“我跟你说过五年前开过你的罚单嘶──轻一点,很痛耶!但是在遇见你之前我就认识阿皓啊──好痛!我之所以认识他是因为他有次飙车正好碰上我值勤,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在马路上横冲直撞,我当然痛痛痛……我当然追上去逮他,哼哼痛……小五十就算改装也跑不赢一二五嘶嘶嘶、轻点啦!我拦住他,发现他未成年,本来想抓他到警局备案,但是后来──他一直要我别送他去,就在这时候街上发生抢劫啊啊!很痛啊!谁知道他那台小五十竟然真的能追上抢匪,功过相抵,我就放了他,一次两次就认识,直到──”何夭夭突然打停,看着正替她绑绷带的杨洛。
“怎么不说下去?”原来她和杨皓是这样认识的。江明磊听得津津有味。
“他出车祸的地点就是我执勤的地方,我是第一个赶到现场的──痛!”
“你看见事发经过?”杨洛发问时的视线凌厉得像手术刀。
“不是!我是被路人拉过去的。我说过,我正在执勤,目击者看见我,带我到现场,我是第一个到达现场的警察,但是肇事车主早已经驾车逃逸无踪,而目击者又没能记下车号──”
“这些在当时的报告书已经有留下记录。”嗯……在哪一页──江明磊翻了好半天。“你们看,就写在这里,目击者的陈述指出没有看见车牌号码。”
“但我还是觉得很奇怪。”何夭夭的话让两个男人同时看向她,啧!那是什么眼神?她头上又没长角。“你们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吗?目击者有五个人,他们都说没有看见车牌号码。”
“那又如何?”
“没有看见车牌号码有两种可能──一个是车速太快来不及,另外一个是根本没有车牌号码。”
意外的推论让杨洛和江明磊相觑。
“如果是蓄意谋杀,那么设计车祸肇事的人会把车牌拆下来或是遮起来就不难理解了对吧?”
“为什么有这种想法?”谋杀?杨皓遭人谋杀?杨洛眯起眼,谨慎看着她说话的表情。
何夭夭也在同时低头回瞪。“难道你认为阿皓真的会吸毒?”就算不亲也不至于这样看扁自己的弟弟吧。“你真的相信那个检察官的结论?”
杨洛摇头。“杨皓不会骗我。”
“这才对嘛。”
“但是──”江明磊不得不质疑:“如果当年的调查报告有问题,事实真相又是什么?”
“这就是我们要查出来的──痛!”说到兴奋处、何夭夭咚地一声跳下来,左脚踩到地,惨叫连连,“好痛好痛……”
“你就不能安分点吗?”杨洛扶她坐在自己的椅子上,不忘冷言嘲弄。
“我忘了不行啊!”对手的气焰不遑多让。“痛痛……所以我去查了阿皓死后这五年来车祸致死凶手逃逸无踪的案件。我发现有四十六件案子和他的情况相似,结案理由都是吸食毒品过量以致神志不清误闯马路车祸致死,而且──”
“凶手都逃逸无踪?”
何夭夭赞赏地弹了指。“没错。杨洛,你也挺聪明嘛。”
“那我是最笨的了?”
“亏你还是刑警。”会给人台阶下就不是何夭夭了。
江明磊苦笑。“我不济事,我不济事。”
“所以为了挽回你刑警的颜面,这四十六件案子连同阿皓的案子你要重新调查,就算你顶头上司不同意,你也要用自己的本事去查。五年来有四十六件几乎是一模一样的车祸肇事记录──十几二十岁的青少年、毒品、车主肇事逃逸,虽然地点不一,但是为什么没有人发现到这些案子的共通性?”这太奇怪了。
“我想是因为这些车祸记录的管区不一,资料输入之后每年只有死亡件数的数字累计,你知道的,死因详情资料汇整中心并不在意,他们要的是数字,好方便统计。”江明磊推想道。
“所以就要靠你去查了,不要让我跟杨洛失望。”女王威风八面地下了命令。
“是是!我的何大小姐。”他服了。
“好了,总之我把这些资料交给你们了,没事的话我先──”
“我送你回去。”
不会吧?何夭夭眼睛瞪得跟栗子一样大。“就因为我查出这个巧合,你对我的态度前后就差了十万八千里?”这个男人真的很势利。
“我还有点事要问你。”
“我就知道你不会平白无故对我好。”何夭夭皱皱鼻,双手大开。
“你在干嘛?”
“你不是要送我回去?我脚受伤,当然要你抱我喽。”
这个女人到底在想什么?“你已经可以走了。”
“我怕痛。”
“我没有对你好的必要。”
“你有,如果你想要我配合的话。”哼哼,十年风水轮流转,五年是非人物换,现在换她居上风了吧,哼哼。
“要走不走随便你。”冰山不愧为冰山,见不得小小女子软土深掘、嚣张过头,自己先走人。
“等一下!慢着!等等我!”死杨洛!又这样对她!“等我啊!”何夭夭半跑半跳跟出去。
“现在又是什么情形?”
江明磊抓抓脑袋,想不透。
“杨啊──”
在和冷硬的地板相亲相爱前,一双臂膀牢牢接住拐了脚又差点跌个狗吃屎的何夭夭。
就说嘛,他到底还算是个人。
心情为之大好,她更有情致跟他开玩笑。“这样像不像爱情小说里常用的桥段?男主角伸出健壮的铁臂在女主角跌倒之际出手相──啊!”
尖叫之后是咚的一声,何夭夭对自己身材引以为傲的部位之一──她的小俏臀,因为少了男主角的铁臂跌坐地板。
“杨洛!”
“这样就不像了。”居高临下的杨洛一点怜香惜玉的体恤都没有,冷血冷到骨子里,无视她龇牙咧嘴的低呼。
屁股痛……她今年是犯太岁吗?“你就这么看我不顺眼?”
“没有顺不顺眼的问题。”他是彻底反感。“如果不是因为杨皓,我不会理你。”
“你把话说得这么狠,就不怕会伤到人吗?”
“原来你这么容易受伤。”
轰!大炮火力又被他冷言冷语给打了开,辟哩啪啦、辟哩啪啦──鞭炮声直在杨洛耳边响。
“我总算认清你了!你、你无情无义、你没血没泪,我、我真是失心疯才会──我一定是疯了!如果不是疯了就是瞎了,为一个没血没肺的人做那么多事,我是天杀的大白疑!”她是笨蛋,彻头彻尾的笨蛋一个,才会忙得团团转之后还被人糟蹋!
她气!气得满眼金星,气得眼睛冒汗,好气好气!
她没事给自己找麻烦做什么!
“走吧,我送你。”
何夭夭猛地拍开他伸来的手。“不用你送!我自己能回去,省得麻烦你杨大法医!”脚痛算什么,没鞋穿又怎样,再怎么难堪都比不上他的不领情跟冷言!
她兴高采烈地掏心掏肺,他却正眼不瞧把它丢在地上践踏,这算什么嘛!
她要到公平交易委员会告他,告他违反公平交易法,这一点都不公平!
幽幽怨怨的眼神瞅过杨洛那张冰块脸,何夭夭决定离开这个气得她眼睛想出水的伤心地。
她是认真的。何夭夭转身前的眼神和决绝跛行的背影让杨洛的心像被针刺了一下,痛得他蹙眉。
再加上她没有像平常有如烧开的滚水继续泼妇骂街的行径让杨洛确切明白这妮子是认真的。
他做得太过分了吗?杨洛自问,却找不到答案。她看他的表情像在看一个欺压良民的恶人,而她就是那个被欺压的良民。
但是──要一个五年来和死人相处的时间比活人多、重视前者的程度远胜于后者的人去了解一个活生生的人的情绪、感受和想法也着实难为杨洛。
他之所以重视死人,就是因为死人没有情绪,没有声音,没有他无法处理的纷扰,安静地任由他摆布,不会惹麻烦。
但是安静无声的世界在何夭夭出现后就变了,先不说碍事的麻烦不断,光是为了应付她,他就得分出心神和她吵。
她很麻烦,又吵脾气大无理取闹──杨洛心里不断列出何夭夭的缺点,发现真的罄竹难书。
虽然如此──
“何夭夭!”
双脚先理智一步迫出中心,只可惜何夭夭早就抓了来拿报告的无辜警员要求──不,是命令对方送她回地检署。
杨洛追出来的时候正好目送警车离开。
这一天,杨洛的工作效率几近于零。
五年来淡然无波,一如死海平稳的心湖像被投下一颗巨弹,轰声炮响、滔天水花之后是一圈又一圈抚不平的涟漪。
何夭夭临去前幽怨的眼神始终在他心里徘徊不去。
二、四、六、八──十!
十天!整整十天!没有道歉、没有赔罪、没有电话!没消没息!
第一天、第二天的失望难过,第三、第四天的懊恼后悔,到第五、六天的自我厌恶,终于到了第九天──
死人啊,好个杨洛,真的跟她贡上!一口气掺和五六七八味杂混出第十天的怒气横生。
明天!明天太阳下山之前如果他没来找她,她就──
叩叩!
“哪个不知死活的──”
碰!门板来不及等她河东狮吼完毕先关起来。
她疯了……没事把气出在别人身上干嘛……何夭夭暗斥自己,深呼吸口气重新来过。
“进来。”
“你的火气能持续十天还不消,该说佩服还是说你小心眼?”女人心眼小,尤以她为最。门外的杨洛并不急着进去当炮灰,虽然他多少清楚何夭夭的脾气全因他而起。
杨洛!这个死人的声音她永远不会听错。
“我不想见到你,走开!”
碰!门外恢复一片安静。
“杨洛?”
无声。
“杨洛?”
还是最高品质,静悄悄。
该不会真的走了吧?何夭夭想起那天他说走就走的冷血行径。
明知道他是没心没肚的家伙,会主动来找她已经是破天荒的世纪末异象,她干嘛还拗着脾气赶人?何夭夭不断骂自己。
气他火他恼他怨他──其实到最后还是在乎他,谁教她就是那种一旦认定哪个人就不打算改变心意的人。
真的走了?
去!咒骂一声,何夭夭几乎是跳起来追出去。
才开门,正要拿出交警时期锻炼出来的好脚力,一丛大得离谱、或黄或白得过火的花束挡在门前,来不及收势的她只有硬生生撞上去的份。
幸好这束花里没有常见的玫瑰,否则她脸上非得留下与玫瑰刺相亲的证据。
“噗!呸呸呸……”满嘴花。“是谁──你还在?”他没走?
“口是心非几乎是女人的专利,这是第二次。”如果他真的走了,她会怎么样?这只是一时间的想法,杨洛想看看他真的离开,她会有什么反应。“但绝不会有第三次,这种游戏很无聊。”
“你──”冷静,冷静,千万千万要冷静。“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要跟我吵架?”
“或许我的态度过分了一点──”
“是过分很多。”才不只是一点,她心痛得快死了!
“但你的态度也霸道不讲理──”
“我怀疑你是来求和的。”根本就是来宣战的嘛。
“我不打算求和,也没有意思跟你宣战,事实上,如果不是明磊要求,我不会来。既然花你已经收到,我也可以走了,女人好像只要用鲜花一哄就什么事都可以当作没发生。”
“你真的是来宣战的。”她咬牙。“连道歉都这么趾高气扬。”
“我没有道歉的意思,一点都没有。”他强调最后一句。
“我会被你活活气死!”
能气到活蹦乱跳显然她的复元能力极好,杨洛心想。那天幽怨的眼神和现在的光火灼灼相比,他宁可选后者。
“放心,等你气死,我会负责为你勘验。”但他怀疑除了脑溢血外她还会有其它死因。
“休想在我身上动刀!”这死人!非要气得她火冒三丈不可吗!何夭夭气得拿花丢他。“还你!本姑娘不屑收!”
“你很难伺候。”
他那是哪门子的伺候法?“我还以为所谓的伺候是送鲜花、请吃饭、请看电影、出去兜风散心,把对方当神看待才叫伺候,什么时候伺候这词的意思换成惹火对方、冷嘲热讽来着?”
送鲜花?请吃饭?看电影?兜风散心?“你得寸进尺。”人心不足蛇吞象。
“是你理亏在先!”
杨洛把花塞进她怀里,可怜的花束在两人你推我丢之间早就伤痕累累不复先前的花红叶绿。“这是鲜花。”
“废话,我又不是瞎子!”这斯乱没好气。
杨洛二话不说,拉她往外走。
“你、你干嘛?!”没头没脑的,他又哪根神经不对劲了,何夭夭努力稳住重心,偏偏就是禁不起杨洛大掌一拉,被迫踉跄跟着走。“你发神经啊!”
“吃饭、看电影、兜风──这些都是你要求的。”
“什么什么鬼?!”
“你不是要我伺候你?”
“我──喂!等一下,我的皮包放在办公室……”
检察官杀人能不能减刑?何夭夭问自己。
她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