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除了三嫂,你还有没有……”她头低低的,愈问愈小声。
“你问还有没有其它的风流韵事吗?”他故作无奈地耸耸肩。“好可惜,没有更精彩的可以说给你听了。”
观娣忍不住抿嘴浅笑。
“等一下还有几位姨娘要见一见,这些姨娘都不爱搭理人,所以大概请个安就可以走了。”他优闲地牵着她穿过庭院赏景。
这座王府的格局建物,她早在千里镜中看过几百次了,所以什么地方有鱼池?什么地方有花园?什么地方有弯弯曲曲的精致长廊?她都很清楚也很熟悉了。当此刻身在其间时,一切恍然如梦。这不是初遇,而是一种重逢的微妙情绪,暖暖地自心口泛向全身。
弗灵武有四个姨娘,她们都如他所说的不爱搭理人,其实正确的来说,应该是不想搭理他们。
从他们一踏进屋,原本热络的气氛立刻冷凝下来,每位姨娘对弗灵武的态度冷漠到几近鄙视,而弗灵武似乎早已习惯这种轻鄙的目光,他带着她从从容容地请安,神色自若地应对,然后完美地离场。
虽然这些姨娘对弗灵武十分冰冷淡漠,但是她们所生的小弟弟和小妹妹们,却在弗灵武前脚踏出去以后,后脚就立刻兴奋地追上来将他团团围住,眼神中尽是崇拜,开心热情地抱着他喊“四哥、四哥”!
从接触过的王府家眷中,观娣可以感觉得到弗灵武在这个家中有着奇妙的地位——兄长痛恨他、嫂嫂喜欢他、姨娘厌恶他、弟妹崇拜他。但不管对他是喜欢或讨厌,都好象无法拿他怎么样。
虽然弗灵武身边好象有很多很多的亲人,可是她有种感觉,他的亲人似乎畏惧他而不愿亲近他,在这座偌大的王府中,亲人、奴仆虽然很多很多,但他其实是很孤独寂寞的。
她可以懂得他的寂寞心情,那是生来不平凡而必须拥有的悲哀,她为他感到伤心难过。
看着弗灵武与弟妹们嬉戏的模样,他眼中闪过的那一抹童真深深打动了她,他不经意回眸,与她四目相望,这一刻,他的眸光炙热,撩人心魂。
那些她所感受到的悲凉和惆怅,都在他刹那间的凝眸中消失了。
她不禁微微一笑。既然选择走进他的人生,她愿与他携手同喜、同怒、同哀、同乐。
“大姐、二姐,你们怎么来了?”
看到华芳格格和馨芳格格来访,观娣笑得无比灿烂,不过碍于身旁两名侍女在,她还是小心翼翼地唤她们姐姐。
“你……还好吗?”华芳戒慎地盯着观娣脸上的反应,试着想找出有没有饱受委屈和挫折的痕迹。
“我很好,谢谢大姐关心。”她落落大方地招呼她们坐下。
侍女送来了茶点,观娣轻轻挥手支走了两名侍女,只留下她们三个人。
“观娣,你是真的很好吗?︶”馨芳见没有外人,立刻急急追问。
“两位格格放心,我真的很好。”她笑得甜美。
华芳和馨芳怔怔地望着她。说也奇怪,从前的观娣总是怯怯懦懦地低垂着头,不敢正眼看人,也很少见到她笑,话更是少得可怜,可是自从她提出自愿代沁芳出嫁那日开始,她渐渐有了些改变,话多了一点、笑容多了一点、头也抬高了一点,而现在,她的脸庞散发出一种奇异动人的光采,美丽得令她们诧异。
“昨天……你和弗灵武洞房了吗?”馨芳忍不住好奇。
严格来说并不算有,不过观娣羞于谈论赤裸裸的床第之事,便随意点了点头,并没有加以解释。
“你们洞房了!那他看见你的背有什么反应?”华芳咽了下口水。
“我请他不要看我的背,所以……他并没有看见。”她羞怯地低头微笑。
“原来如此……”馨芳满脸敬佩。“观娣,你还真是聪明呀!”
观娣不解地抬眸。
“嗯,懂得先把生米煮成熟饭,的确是根聪明。”华芳也点头称赞。“这样一来,你已经成为他的人,他自然会对你负责任了,将来你要是运气好能生下个阿哥,在武肃亲王府里的地位也就坐稳了。万一有天你不是沁芳格格的事情被拆穿,母以子贵,再怎么样也不会有人敢把你赶出府去,你从此可以安安心心住在武肃亲王府里了。”
观娣怔然望着姐妹两人,她们神情开心暧昧,好象终于可以放下心中一块大石似的,本来想对她们坦承弗灵武已经知道她的身分这件事,但仔细想想,告诉她们也只是让她们更加困扰而已,话到嘴边还是收了回去。
“可是……万一我的身分被拆穿了,会不会因此打坏了谦王府和武肃亲王府两家的交情呢?”她很担心身分泄漏的后果。“我很怕武肃亲王会一怒之下罪责谦王府,到那时……”
“观娣,你别想太多了,船到桥头自然直,既然我阿玛敢点头同意让你代替沁芳出嫁,应该早就想好了事情曝光之后的解决方法,所以你别太担心了。”华芳轻声安慰。
“我也觉得两家不会因为你的身分曝光而就此交恶。”馨芳接着说。“毕竟两家结亲最主要的目的是拉拢双方结成一派势力,既然最重要的目的达到了,不可能因为一个事件就打坏两家在朝堂上的合作关系,我阿玛不可能,武肃亲王也不可能,因为弗灵武在这座王府中的地位说穿了只是一颗棋子罢了。”
观娣听得有些心寒。难道武肃亲王只在乎弗灵武这颗“棋子”能不能帮他攻城掠地,并不在乎他的喜怒哀愁吗?
“先不说这些了,今天来看见你好好的没事,我们也就放心了。”馨芳总算露出轻松的笑容。这个婚礼办得她们姐妹心惊胆跳,白天要教导观娣一些规矩礼仪,晚上想睡又睡不好,终于洞房花烛最难的那一关算是过去了,接下来就算再有什么事发生,要处理起来也容易得多了。
“对了,弗灵武呢?”华芳低声问。
“王爷有事找他,他到书房去了。”观娣拣了几块点心分别放进她们盘子里。
“他待你怎样?好不好?”馨芳一脸兴奋地探问。
“很好。”她羞涩地低头微笑。
“看来你们相处得还不错。”华芳掩口轻笑。
“怎么样?弗灵武是不是如传说中那么温柔体贴?是不是很懂得调情?”馨芳既羡慕又害羞地问。
“他很体贴、很温柔、很尊重我,也没……嫌弃我。”观娣的脸庞羞得一片绯红。
“真的?!”馨芳羡慕得捣着嘴轻叹。“我说沁芳一定会后悔的,把一颗明珠就这么转手给送掉了。”
“那是因为弗灵武和观娣有缘呐!”华芳接口,眼角飞瞪了馨芳一眼。
“华芳格格,我暂时不能离开王府,我娘那儿,还请格格多多关照。”观娣温婉地陪着笑,一面替她们斟满热茶。
“这你放心。”华芳握着她的手轻拍了拍。“我早就差身边的李嬷嬷过去你家照顾你娘了,也请大夫给你娘看过病,开了几帖药方给你娘补身子。李嬷嬷侍候我十年了,她的脾气好,心又细,年纪和你娘也差不多,有她照顾你娘,陪你娘说话解闷,你尽管放一百二十个心吧!倒是你在这儿才真要处处小心呢,王府里家眷众多,应付起来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知道。”观娣点点头。“今儿个见过弗灵武的家人,差点把我吓傻了。”而且她明显感觉得到,王府里的家眷根本漠视她的存在,看她的眼神甚至充满了嘲弄与排斥。
“真的!有这么可怕?快说来听听!”馨芳万分好奇。
观娣便把早晨请安和后来发生的事全部一五一十地说给她们听。
就在华芳和馨芳一边吃小点,一边喝着热茶,一边听得目瞪口呆时,弗灵武正在父亲的书斋里听训。
“我告诫过你多少次了,你却老是把我的话当成耳边风!”武肃亲王愤然怒骂
“你能不能别再招惹你的嫂嫂了?看你大哥、三哥打成那个样子,你难道就开心了吗?”
“阿玛,我明明就没有招惹嫂嫂她们。”是她们太一厢情愿了。弗灵武在心里加了一句。
“可是你的态度大有问题!既然人家是你的嫂嫂,你就该懂得拿捏好分寸,要懂得全力避嫌才对,可你老是对着她们笑,动不动就用眼神勾引人家,还敢说没有招惹!”亲王仍在痛骂。
“我看哈巴狗的眼神和看她们的眼神是一样的,她们非要说我勾引她们,那我也没有办法。”弗灵武翻了翻白眼冷笑。“大不了以后不看她们,有她们在场我就摆出一张臭脸总行了吧?”
“你最好给我这么干!”亲王重哼一声。“你才刚娶了沁芳格格进门,最好给我安分守己一点,要是再传出什么难听的流言,坏了这桩好不容易结下的亲事,我一定唯你是问!”
弗灵武神情淡漠,无语。
“我问你,去年『敬觉寺』后山的妖鬼作乱,是你去收伏的吗?”
弗灵武点点头。
“那些妖鬼不正正经经修炼,跑到人世作乱,啃食牲畜,不收伏只会给人世惹来更多麻烦。”他自小就能伏妖捉鬼的本事只有最至亲的人才知道。
“我看你给我惹的麻烦就要上门了!”亲王不屑地鼻哼。
弗灵武微微蹙眉。
“这件事在民间已经盛传很久了,人人都很好奇是什么能人异士收伏了那些妖鬼,连宫里都已有耳闻。我早告诉过你,不许把收妖捉鬼的本事显露出来,你阿玛毕竟是朝中领侍卫内大臣,这种怪力乱神的事要是传到了皇上耳里,你阿玛我还能在朝中混下去吗?”亲王语气中充满了对儿子的不满。
“阿玛,我已经很收敛了。”他无力替自己辩驳些什么,要不是那些妖鬼已经危害到生灵,他也不会亲自出手收了他们。
“这几天宫里传出了一些事情,听说太上皇用药的量变多了,身子骨也没那么硬朗了,而且还老忘事,闹出不少笑话,明明用过早膳却忘了,又叫御膳房传早膳。看起来……有些事得尽早谋划了。在这个紧要关头,你最好别妄做些什么事情来扯我的后腿!”亲王警告意味浓厚。
“阿玛要我做什么?”
“前几天皇上对我说了,有意命你先任镶黄旗汉军都统,有缺再擢升,将来,可能命你担任步军统领一职。”
弗灵武抬了抬眉。步军统领职责在于京城防守、保卫皇上安全,有巩固皇权统治的重大责任。
“这是皇上对咱们父子两个的信任,可得好好把握机会,一旦太上皇千秋万岁之后,朝廷就有咱们的一片天下了。”亲王的双眼闪着兴奋的眸光。
弗灵武淡淡一笑。
“好,什么时候任职?”既是他此生的职责,他当然得尽职了。
“越快越好。”
“好,孩儿知道了。”他很顺从。
这是他此生的职责,要助人间帝王守护天下苍生。
这几年天下几乎大乱,他其实早已经算出来了,明年正月太上皇就会离开人世,必须等太上皇驾崩之后,另一个新的局面才会正式展开。
第五章
“银柳!海棠!”观娣扶着门框左右张望着叫唤侍女。
说也奇怪,用了晚膳之后,银柳和海棠两个侍女匆匆将碗盘收拾完毕,之后就再也没见到人影了。
观娣一个人孤单地坐在屋内,傻等着弗灵武回来。
夜太静,静得让她感到惶恐和孤寂,她起身拿出自己最熟悉的绣活,想打发等待的这段时间。
今夜乌云遮月,屋里灯火不够明亮,看不清绣布上的描图,她想找银柳和海棠再拿一只烛台来,偏偏这两个侍女不知溜到哪儿去了。
“银柳!海棠!”
整个院落遍寻不着她们的踪影,这么晚了,她又不敢走出院落找人,只好回房继续呆坐,等弗灵武回来了。
就在她整理绣线时,一阵阴冷的怪风蓦地卷来,吹得窗棂喀喀响,她起身想把门关紧,却看见院中有股怪异的风在回旋卷荡着。
观娣正感到奇怪时,倏地听见屋檐上传来刺耳尖怪的声音,她疑惑地抬头看去,猝然看见一个头生双角、两眼闪着绿光的怪物,像风似地跳过屋檐,朝院中飞扑而下。
她惊骇地闪身到了门后,在门缝中惧怖地盯着那个通身青绿色,像生满青苔山石的可怕怪物。
“毗沙门天!毗沙门天!”
那怪物站在院中,形貌像极了地狱图中的夜叉,身长有一丈高,张着血盆大口,每一开口,他口中就会喷出一股股青色的火焰。
观娣吓得脸色惨白,浑身像浸入蚀骨的寒冰中无法动弹。
突然有一团耀目的光影朝那夜叉扑袭过去,夜叉栽倒在地,巨大的身形忽然渐渐缩小,小到了差不多一个五岁孩童那么大。
“我说过多少次了,要你们别以原来的面目吓人,为什么不听?”
弗灵武俊容冷煞,快步走进院中,瞠目怒视着已经缩小成孩童一般矮小的夜叉。
“毗沙门天,我听到有关于宝幡的消息,急忙赶来想告诉你,所以一时心急才会忘了隐身。”那夜叉不好意思地猛敲自己的头。
本来大受惊吓的观娣这时不禁傻了眼,刚刚那个看起来巨大吓人的恐怖夜叉,现在倒像极了一个做错事拚命求饶的孩子。
“每一回把我妻子吓病的都是你,你要是再把我的妻子吓坏了,看我饶不饶你!”弗灵武咬牙低吟,把夜叉拎起来狠狠摇晃。
“是,记住了、记住了!”夜叉嘿嘿陪笑着。
听见细碎的脚步声,他们同时转过头,看见观娣慢慢从屋内走出来。
弗灵武手一松,夜叉立刻摔跌在地上,他将身体挡在观娣和夜叉之间,小心翼翼地观察她苍白的脸色。
“观娣?”他担心她会不会受到过度的惊吓?
观娣从没看过弗灵武脸上出现如此忧虑惶恐的神色,她知道他一定以为自己也和他以前的妻子一样被恐怖的夜叉吓坏了。
“我没事,你不必担心。”她扯出一个笑容,反过来安慰他。
观娣没有惊叫、大哭的平静反应,令弗灵武有些错愕,他不禁怀疑她是不是没看见或是根本看不见夜叉?
“你没看见奇怪的人吗?”他定定注视着她的双眼。
“看见了。”她点头。
“为什么不怕?”她镇静得令他觉得反常。
“突然看到时的确根害怕,不过他变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