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喜欢追求速度感,最爱飞车赶路,常常让我—路尖叫。
想到这里,我决心探问看看。
“杰笙,我、我想问一件事。”
“好啊。”他转头对我笑笑。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最要好的朋友和你一样喜欢上同一个人,我是说万一、呃……如果……”
我还在思索着该用什么样的说词比较妥当,杰笙已经开口打断:“你是说小伍和阿真吗?”
我骇然的转头看他。
“你、你、你说什么?”
“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吧,小安。我们都不是拐弯抹角的人呀。”
他说得倒是轻松自在。
作了个深呼吸之后,我把昨天晚上听到的对话,尽量轻描淡写的说了出来。
“就这样吗?其实,这些事情我都知道。”他笑笑的看我一眼。“阿真很喜欢小伍。”
“她真正爱的人是小伍,并不是我。”他慢下速度的通过路口,继续说:“当时我们还在台中,她曾经很清楚的告诉过我,心里已经有人,而且是小伍。”
“但是小伍拒绝她了。如果今天换作是别人,我想阿真会努力去争取,但对手偏偏是你,她怎么也无法狠下心来,只能远远地看着小伍。简单说,你有多快乐,她就有多痛苦。”
“这……跟后来的自杀有关系吗?”我的声音颤抖着,几乎语无伦次了。
他的表情看不出情绪,口气仍然温和淡然。“多少有些关系吧。”
我的脑袋一片空白,眼看就快到熟悉的巷子口,接下来我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小伍和阿真呢?
“杰笙,我、我……”我觉得自己快要无法呼吸。
“我们再绕个两圈吧,嗯?”他马上能理解我的意思,轻巧的转个弯,往另一个方向行驶。
车子在难得安静的天母东路上流畅的奔驰着,我忽然有一股就这样到天涯海角的冲动念头。
“不要想太多,小安。”杰笙像是在安慰我的说:“只要记住你爱的人,这样就够了,其余的不要去想。”
“那你呢?难道你可以爱一个不爱你的人吗?”我低声问。
“我很爱她。因为太爱她,只希望能让她快乐,其余的,我不想、不问。”
这是什么理论!
“但是她不爱你啊!”我莫名的激动起来。“你以为爱情是用来作善事、当圣人的吗?她怎么可以这样对你?!你又怎么可以这样容忍她?!”
杰笙看了我一眼,久久才回话:“你不也是这样吗?怕小伍和家里不愉快,就选择退让,选择和他分手,你不也是把爱情当成作善事,把自己当成圣人吗?”
“不一样!这不一样……”我哭了出来。
他减慢了速度,最后在路边停下。静默了一会儿,他转身往后,抽了张面纸给我。
“一样的。”杰笙叹了口气。“都是希望心爱的人过得快乐,不是吗?”
这样说来似乎颇有道理,但是我还是难以接受。
“来,擦干眼泪。”他又递了张面纸过来。“不要去想过去的事,只要全心全意、认真努力的去爱,幸福自然就会来。”
我没有答话,感觉非常迷惑而彷徨。
如果是什么都不知晓,也许还能天真傻气的过日子,偏偏是阿真和小伍,我还能若无其事的面对他们吗?
“小安,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杰笙叹了口气。“不要把小伍推向阿真,千万不要。如果硬要把事情摊开来,最后的结果只会是你自己觉得好过,但是其他三个人都很痛苦。”
“其他三个人?”
“小伍不会同意,阿真不会感激你,而我,”他停了三秒钟,看着我说:“会恨你一辈子。”
“我作了很多的努力,好不容易才让她的心稍稍安定下来,请你千万不要……破坏这一切。”他又说。
“难道要我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吗?”
“为了大家好,最好是如此。”
好一个“为了大家好”,这顶大帽子扣得我抬不起头来。
回到小洋房,小伍正好从厨房端了杯咖啡出来。
“一大早这么有兴致去吃早餐啊?”
“嗯。”我静静的把带回来的三明治递给他。
杰笙停好车,一进门就问:“阿真呢?醒了吗?”
“刚醒,不过气色不太好。”
杰笙皱了眉头,立刻往房间走去。
“化疗总是这样,别太担心。”小伍搂着我的肩膀。“我今天调班耶,可以陪你出去走走喔。”
他的眼睛清清亮亮,透着喜悦快乐的光芒,莫名的一股鼻酸又升起,我别过头低声的说:“不用了,我想提早回高雄。”
小伍浓眉—挑。“干嘛啊?怎么了?”
“没。想早点回高雄而已。”
“小安,”杰笙用轮椅推着阿真走出来。“已经麻烦你这么多天了,你和小伍先离开吧,我今天休假,晚上看护小姐就会过来。”
阿真只是看着我,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我低着头,努力的想装作没事,硬挤了个笑容对阿真说:“我先回高雄,下星期六再上来看你。”
转身就往三楼跑。
当我拎着行李下来时,杰笙快步越过客厅,挡在楼梯口。“小安,不好意思,这几天麻烦你了。”
我明白他的意思。那样强力而坚定的眼神,就是要我什么都不要说,安安静静的离开。
就在我要踏出客厅的那一刻——“阴阳怪气的,搞什么啊……”阿真终于开口,虚弱的在我背后说了这么一句。
不由得加快脚步,我的眼泪已经夺眶而出。
上车后,小伍沉着脸问我:“你跟杰笙是怎么了?有事情要讲出来,不要闷着不说啊。”
低着头,我无意识的玩弄怀里的背包扣子,好一阵子才说:“你觉得阿真还可以活多久?”
“原来你是在担心她啊?”趁着红灯,他爱怜的摸摸我的头发,柔声的说:“杰笙会照顾她。放心吧,会长命百岁的。”
“我不要听这种台面话,你老实说吧。”
小伍叹了口气。“有谁敢断定她能活多久?控制得好,十年八年都没问题;要是运气不好,连这个月都撑不过。”
“那,你能不能……能不能去爱阿真?”我的胸口紧得几乎要绞痛了。“她爱的是你,不是吗?”
绿灯已经亮了,小伍仍然踩着煞车,表情非常震惊的看着我,直到后面的车子不断的按喇叭,他才把车子往路边移动。
“真正爱过才不枉此生,对不对?”我冷静的说。
“什么叫做真正爱过?你爱过我吗?你知道什么是爱吗?”
“阿真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我很希望她能快快乐乐的走完最后的日子。如果你能爱她,能让她快乐,同时我也会很快乐,这就是爱,是不?”我含着眼泪看他。“让对方很快乐,这就是爱,不是吗?”
“这是什么鬼话!”他狂吼,愤怒的捶了方向盘。
“你先听我说,”我试着想安抚他。“阿真还有多少日子,我们都不知道。无论如何,我都希望她能带着幸福快乐的回忆离去……”
“原来我在你心目中只像个玩具,看谁可怜就施舍给谁。”他冷笑。“可悲啊,当了这么久的傻子,今天终于明白了。”
“不是!我也不想这样!但是……”
话还没讲完,小伍忽然来个大转弯,用力踩下油门,掉头往小洋房方向驶去。
“干什么啊你!很危险!啊……”老天,他不要命了吗!
又回到小洋房前,他怒气冲冲地按下对讲机。“沈杰笙!你出来!出来!”
他到底想干什么?我赶忙下车拉住他。
杰笙一脸诧异的开了门。“怎么了?在外面大吼大叫的,不太好吧?”
“怎么了?!我还想问你!”我从来都不知道小伍有这么失去控制的一面。“小安要我去和阿真在一起,这是你的意思吗?!搞什么鬼!我就知道你们两个早上出去一定没好事!”
杰笙看了我一眼,脸色都变了。“我什么意思都没有,只想和阿真在一起,至于你们两个想怎么闹,请到别处,这里不适合。”
“不要这样!杰笙,阿真剩下的日子可能不多,你也知道她并不爱你,为什么不能放开她,让她去爱真正想爱的人,这样才不会有任何遗憾啊!”说着说着,我又哭了。
“爱情不是牺牲,也不是退让,我早上到底是跟谁讲了一堆道理!”
他无力的垂下肩膀,对着小伍说:“带她走吧,这一切,我当作没发生过。”
杰笙又看了我一眼,很坚定的说:“还有,小安,我会让阿真很幸福的过日子,长长久久一辈子。”
我咬着唇,努力的不想让眼泪再落下,使劲拉了小伍的手往外走。
“等等。”一个很虚弱的声音传来。
回头一看,是阿真。她用轮椅撑着门缝,面无表情的看着我。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请你们都走吧。”
我扑到她的腿上大哭。“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杰笙拉开我,冷冷的说:“我不是说过了吗,只有你一个人会觉得好过而已。”
环看四周,小伍别过头,不肯看我,阿真依然是面无表情。我嚎啕大哭,拉紧背包往外跑,拦了计程车往机场去。
在机场等到最后一刻才肯办理登机,小伍始终没出现。
我闯了大祸吗?
第四章
两天过去,房间里的电话始终安安静静,也没有人在早晨七点半来按门铃。我站在窗前看着黑幕般的夜空,连星星都少得可怜。
初秋的高雄,微微的凉意拂过我的心头。
阿真的身体状况好吗?杰笙是不是开始恨我了?而小伍……我们就这样说再见了?
在狭小的房里走来走去,一颗心始终静定不下来。吁叹一口气,我拿起电话拨给了小伍。
“找林医师吗?他去巡房了,哪位找呢?”
我应该怎么说明自己的身分?现任女友?还是前女友?
“呃……我、我晚点再打好了。”像是做了什么坏事,我匆匆的挂上电话。
又踱步了好一会儿,我决定打给杰笙。
“你好,我姓沈。”
“杰笙,是我。”听见那温和的声音,我的心跳稍稍降低频率。“阿真……她好吗?”
电话那头停顿了会儿,才说:“她很好,已经可以自己活动,不用靠轮椅。”
还好,没被我气得一命归天。
我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又问:“那……她有提到我吗?”
“没有。我们只专心在养病这件事上,其余的,都不想过问。”虽然语气听不出情绪,不过遣词用字倒是冷淡……
“杰笙,你已经开始恨我了吗?”
“我能说什么?”他叹了口气。“小安,说出去的话是收不回来的,伤害已经造成,我能说什么?”
“你不要这样……”我哭了起来。“杰笙,我只是希望能让阿真快乐,我只是……”
“每个人的认知不同。你所认为的快乐,不见得也能让别人快乐。”他停了几秒,和身边的人低语几句,匆忙的说:“我得走了。去找小伍好好谈谈吧,即使真的要分手,也要说清楚才好。”
杰笙向来是最温和有耐心的大哥,连他都不愿跟我多谈……想到这里,我抱着棉被又奋力哭了一场。
哭着哭着就这样睡着了,不知睡了多久,才被电话声吵醒。
“哪位?”我的声音听来又哑又沉,千万别是老妈打来的,否则就解释不完了。
“是你打电话找我吗?”是小伍。
“嗯。”
“什么事?”
我该怎么说?说“亲爱的,我错了。”然后用泪水求和吗?
还没想清楚如何开口,小伍就自顾自地说下去:“是打电话来跟我说要分手吗?没问题,我们分手吧。”
“最近两个月来,你动不动就说要分手,我只能提心吊胆的过日子。”他叹口气。“很累了。如你所愿,我们分手吧。”
我以为已经哭干的眼泪,在这个时候又神奇的一点一滴冒出来。
“希望……分手之后,能让你快乐一点。”他低沉的说。
“谢谢。再见。”我艰难的吐出这两句,挂上电话。
很好,非常好。
生死至交不理我…心爱的男人也离我远去,这一切,全是我咎由自取。
我呆坐在床上,任由泪水鼻涕狂奔而出,而天空,慢慢的亮了。
日出,日落。一天,两天。
一星期很快就过去了。
我的情绪,从原本的激动、难过,逐渐的平息下来。
只剩下心口那莫名的、隐隐的疼痛,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做了什么样的蠢事,竟然一口气伤害了三个人。
周末开车回乡下老家的途中,音乐频道传来一首歌,优雅的嗓音悲伤的吟唱着:
离开你的我
心悄悄的破了个洞
还隐隐作痛
没把握
能洒脱的让回忆说走就走
离开你的我
只能微笑着和寂寞做朋友
请不要回头
不想被你看见的脆弱
(离开你的我 作词:Devin 作曲:Devin 摘自吴佩姗同名专辑)
干涩的眼睛,忽然湿润了起来。泪水一滴一滴的滑落,缓缓的流过心底深处,浸蚀着尚未痊愈的伤口。
我以为可以很潇洒地挥挥手离开,谁知道虽然跨步远去,但是一颗心却仍留在遥远的地方。
“自作孽!”我不止一次咬牙切齿这样骂自己。
经过西滨公路的黄金海岸,我停下车,走向沙滩。
秋天的海风已经颇具威力,白浪呼呼的推向岸边,这里有小伍和我的甜蜜回忆。
当时有多少甜蜜,现在就有多少痛楚。
黄金海岸、安平老街、成大校园,我按着记忆的索引逐一温习,然后在痛楚中含泪告别。
我安慰自己:“再痛,都会过去的。”
在我试着独自舔舐伤口的时候,杰笙来了电话。
“小安,你好吗?”
温和而安定的声音,在秋风正起的夜晚,为我带来一丝丝的暖意。
“我……”闭上眼睛,疲惫的说:“我很好。”
“我听说了。真的和小伍分手?”他微微一笑。“不难过吗?”
“嗯。既然决定了,就接受吧。”像是要说服自己似的。“再痛,都会过去的。”
“分开一阵子也好,两个人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