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锅子破了,你娘没骂你吧?”他从她的眼中看到了惊讶和躲避,于是努力让自己的语调和笑容显得温柔可亲一些。
但她只是瑟缩地缩了缩肩膀,偷瞥了他一眼,便转身就走。
他脸上写着“坏人”两个字吗?真有那么可怕吗?皇甫蒙愣了愣,忽然发现她一瘸一拐地在街边蹒跚而行,连忙跟了上去,“脚怎么了?”
她叹了口气,这才开口,“烫了。”
“烫了还出来走动?就为了买个锅子?”
只是他再问话,她已经不回答了,自顾自地闷头往前走。
“喂,你等等。”皇甫蒙急忙回身掏出一锭碎银子,丢给老板,拿起她刚才摸过的锅子,接着又来到她身边,硬是塞到她手里,“拿着。”
她讶异地抬头看向他,执拗地要把锅子还给他,“我不要。”
“你那天也算是为了帮我的忙才摔了锅子,我平生不欠人情,这锅子算我赔给你,你要是不接着,随便摔了它也无妨。”他双臂环胸,脸上堆着笑,就是不肯接回锅子,她无奈地垂下眼,“你做人怎么这么霸道?”
“霸道?”他挑挑眉,“你还没见过我霸道的样子呢。”见她还跛着脚走着,实在看不下去,一把捞起她的纤腰,把娇小的她放到马背上。
她从未坐在这么高的马背上过,吓得惊呼一声,“啊!让我下去。”
“有本事你就自己下来,要不然就乖乖坐着别动。”不知为何,他好喜欢看她无可奈何的样子,忍不住就想逗弄一下。
谁料她竟然是个倔脾气,眉头一皱就要跳下来,这倒把皇甫蒙吓了一跳,一把将她按住,随即跳上马,从后面圈住她,“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大脾气?好心好意让你骑马,你还不领情?”他忍不住也皱起了眉。
“让我下去,我又不认得你。”她挣扎了几下,发现根本挣不开。
“乖乖坐着!”他沉声喝令,“再动我就真把你踹下去,到时伤得更重我可不管。”
大概是他的口气太过强硬,也或许是知道自己的确没能力和他力拼,她小巧的五官皱得紧紧的,只能不情愿地和他共乘一骑,而且她两只手要抱着锅子,身子又不想和他靠得太近,只好硬是挺直了腰杆,再加上垂在马儿身侧的脚踝因为晃动,引得伤处更疼,一点也不好受。
第2章(2)
“家住在哪儿?”他问。
“我要先……去个地方。”她支支吾吾地,不愿说出春满楼的名字。
“哪儿啊?”等了一阵儿没听见她回答,他急了,“说话,别这么费劲,我还有别的事要忙呢。”
周静阳要不是脚疼,真想狠狠踹他一下。又不是她求他让她上马的,真要说碍事,也是他碍了她的事才对,怎么说得好像是她没理似的,一怒之下,她索性豁出去了,咬着牙根说:“春满楼。”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从后面打量了她一番,“你要去春满楼?”
“嗯。”她不会骑马,也不知道怎么让马走快点,他们一男一女共乘一骑,已经够引人侧目了,再这么耽搁下去,不知道还要招来多少流言蜚语,而且此地离她家也很近,万一被邻居看到了,跟她娘说去,她娘不吓死才怪!“你快点,不送我就放我下去自己走。”她不耐烦地催促。
皇甫蒙笑着,“你今年才多大,这种身材也可以在春满楼混吗?”
她涨红了脸,反驳道,“我只是在那里端茶递水,不是你想的那样,再说,我都快十八了,也不是小孩子,你这人才奇怪,做事能不能爽利些?”
“哎呀呀,居然还会发脾气,”他的眉挑得更高。“不就是春满楼吗?行,我送你过去,你在谁的手下做事?”
“肖艳艳。”她的声音又恢复原本的轻巧。
“哦,那就算老四的半个家人了,肖艳艳的心这么粗,都不好好照顾你这个小妹妹,伤成这样还让你出门?”皇甫蒙猛地一夹马肚,催马前行。
“艳艳姐她对我很好,是我早上拿热茶时不小心弄伤的。”她急忙替肖艳艳辩解。她不认得他是谁,因为平时只在院子外伺候,也不会多看客人一眼,但是听他的口气,似乎和艳艳姐很熟,她生怕给她惹事了。
一转眼便到了春满楼的角门,因为白天没做生意,只有一个伙计在门口打着盹儿。
皇甫蒙率先下了马,接着再抱她下来,那伙计听到声音,抬起头,揉了揉惺忪的眼,先看到周静阳,“咩咩玩累了,回来吃草啦。”
伙计和她相熟,一站起身便上前和她打趣,伸出一只手就要拍她的肩,可还没有拍到,手腕就被人用力握住,往旁边一拉,差点摔了个跟头。
伙计正要怒骂出声,定睛一看,惊得急忙躬身跪下,“王爷,怎么您……”
“我今天可不是来玩的,你们楼里的人,我是给你们送回来了,她既然脚受伤就别让她干活了,好好歇着才对。”
他轻描淡写地交代着,脸上挂着浅笑,但伙计却惊怕得连连点头说是。
皇甫蒙侧目笑道:“你怎么叫咩咩这么怪的名字?”
伙计忙接话,“她叫周静阳,性子文静,说话又小声,偏偏生肖还是属羊的,所以艳艳姑娘就给她取了这个绰号。”
他抿嘴一乐,“挺有趣,咩咩倒是比周静阳好听,艳艳越来越有才了。”
周静阳倒是满脸惊诧,瞪着他半天无语。
皇甫蒙低下身看着她,轻轻捏了她白嫩嫩的脸颊一下,“身子这么单薄,小脸倒是满有肉的,记得把脚伤养好,但日后可别见了我掉头就跑。”说完,便又翻身上马离开了。
等他走远了,伙计才站起来长吁一口气,“你怎么会认得这位大人物?还让他亲自送你回来?咩咩,你这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啊,你知不知道,咱京城中,不,咱东岳里最了不得的人物就是这位蒙王了,不仅皇上宠,皇后疼,连太子都要让他三分……”
伙计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周静阳已经扶着门慢慢往里走,小声嘀咕道:“我倒觉得他像是我的灾星,日后别再让我碰到才好。”
皇甫蒙一进兵部大门,差点被人迎面撞上,“老四,怎么慌慌张张的?”
看到他,皇甫东神情严肃,“二哥,我刚得到消息,几个吏部元老正翻查我去年的事呢,我怕把你也牵连进去,所以过来知会一声,让你早做防范。”
“去年的事?”他想了想,“你是说去年在江东修河堤……老四,说实话,你是不是贪银子了?”
皇甫东的脸忽地涨红,“也没贪多少……就三千两而已。”
皇甫蒙脸色一沉,“胡闹!平日我是怎么教你的?”他大步一迈,就要往内堂走,“这件事我帮不了你,你自己去和父皇认错。”
他追了上去,一把拉住他的胳膊,“二哥,你可不能不管我,你也知道我没有大恶,其实那三千两,我也没干什么坏事,只是我的田庄那阵子要修缮,我挪用了一下而已……”
“你需要银子修田庄,何必挪用修河堤的银两,和二哥说一声,难道二哥不给你吗?”皇甫蒙冷着脸瞪向他,“你说实话,那笔银子你到底拿去干什么用了,该不会是孝敬给肖艳艳了吧?”
皇甫东眼一垂,“艳艳那会儿看上一颗夜明珠,我手头又正好有点紧……”
他怒斥,“都说姐儿爱俏,鸨儿爱钞,你是个又有俏,又有钞的冤大头,不宰你宰谁?我看你趁早去找肖艳艳把银子讨回来,你堂堂一个皇子,挪用公款讨好妓女,传出去能听吗?”
“二哥,可是……你让我怎么去和艳艳说?回头她该不理我了。”
见四弟一副畏首畏尾的样子,皇甫蒙更气了,“老四,你平日说起话来也张狂得很,怎么现在变得这么窝囊?罢了,二哥就帮你这一次,但你自己也要长记性,事情我可以想办法帮你压下,但你得记住”自作孽不可活“这句老话,再怎么帮,也是有底线的,不能任你胡作非为,明白吗?”
他都还没进到兵部大堂,便转身出了门上马,又折回春满楼。
春满楼里,肖艳艳正用药酒帮周静阳涂抹伤处,一听蒙王来了,她整个人都慌了,急忙收起药瓶,叫别的丫鬟打来干净水洗手,忙不迭地埋怨,“这位王爷怎么这会儿来了?”
周静阳听到“蒙王”的名字,也吓了一跳,连忙说,“艳艳姐,那我先到外面去。”
肖艳艳不疑有他,随口应着,洗干净手又用香熏,刚忙了一半,皇甫蒙已经冷着脸直接走了进来。
“行了,别对我使狐媚子那一套,我不是老四那种痴情的红帐客。”
他冰冷的目光看得肖艳艳连堆在嘴角的笑都变得僵硬起来。“蒙王大驾光临,是有什么事吗?”她小心翼翼地倒了杯茶,端到他面前。
皇甫蒙开门见山地问道:“去年老四是不是给了你三千两银子?”
她脸色微变,嗫嚅着,“这个——”
“有还是没有?”他不耐烦地打断。
“四皇子是体恤我辛苦,说我伺候周到,所以给了我一笔体己钱是真的,可是那笔钱我……”
“限你三日内,把那笔钱吐出来。”皇甫蒙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走。
肖艳艳慌忙追了出去,“蒙王、蒙王……这件事我……”
“别说你办不到,否则我叫人封了你们春满楼。”
皇甫蒙往门口走,忽然听到耳朵边有人叫着——
“周静阳!你这死丫头做事怎么磨磨蹭蹭的,请你来是当大小姐吗?我还没叫你卖身呢,你别一脸的不情愿!”
他霍然回头,只见小丫头手里捧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摆着茶壶茶碗,显然脚疼拖延了她的步伐和速度,而一个花枝招展的中年老鸨,正站在前院的后门处,手擦着腰,毫不留情地数落着。
她低着头,不发一语,但手中的托盘还是在微微的晃动,使得茶碗茶壶也跟着叮叮当当发出响声。
“你小心点儿!这是从中原买来的上好瓷器,若是碎了一个,你就算卖身给老娘,也不够赔。”
“知道了。”周静阳小声应着,但还是走不快,上台阶的时候,身子一歪,眼看茶碗就要从托盘上滑落,怎知一旁突然快步走来一人,伸手将托盘接了过去,同时扶住了她。
“呀,蒙王,您、您怎么这时候来?”老鸨堆起的笑容让她眼角的脂粉都起了折子。
皇甫蒙看着恶心,不耐烦地问:“她有卖身给你吗?”
“啊?您问这丫头?没有,她是肖艳艳以前的邻居,艳艳看她贫苦可怜,所以求我在这里为她安插个事儿做,但这丫头也不知道是耳朵不好还是怎的,叫她也不应,说话又小声,做事还慢吞吞的,真像是请了个大小姐一样费劲,唉,我真是倒霉啊,发什么一时的善心——”
老鸨一个劲儿的唠唠叨叨,他越听越烦,皱眉打断,“既然没有卖身给你,那这个人从今以后就不在你这里帮忙了,也免得你再倒霉。”
他将托盘转手塞给老鸭,也不管上面的茶壶倾洒,热水烫得她惊叫连连,转身拉起小丫头就往外走。
“我、我不能走……”周静阳着急的用手扳开他的手指。“我娘脚不好,我爹不在家,家里还要我照顾,我要是不做了,每月没有银子拿回家……”
“原来你也能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啊?”皇甫蒙回头一笑,本来冷如寒霜的表情转瞬就化成了春水,“你怕什么,我带你走,会让你饿肚子吗?”低头看了眼她的脚,他忽然背对着她蹲下身,“上来吧,我背你。”
周静阳诧异地看着他宽阔的后背,眼皮一眨,忽然有热液从眼角流出来。“这样不好。”她低低地说:“你是王爷,不能背着我这个贱民。”
“难道要我抱你出去?”他难得的耐心一瞬间又快没了,“快点,你既然知道我是王爷,就该知道我很忙。”他懒得等她在那里磨蹭,双臂从后面一拉,将她硬生生按到自己背上,然后一抄手,把她的两条腿托在自己的腰侧,大步走出春满楼。
第3章(1)
“在我的王府内做事,我不要求有多勤快,但要求耳朵和嘴巴要比手脚干净,不该听的不听,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更不能乱说,明白吗?”
周静阳傻呆呆地站在蒙王府的书房内,看着跷着二郎腿的皇甫蒙发号施令,还真觉得有些迷糊。
就这样被他连拖带拉的回到他的王府,一进门他就指着她对管家吩咐说:“这是新来的丫头,伺候内房茶水就好,不用干粗活。”
她都可以看到那个管家伯伯满脸的诧异和不解了,更不用说周围偶尔经过的丫鬟和家丁。
“我每天四更天起床,因为父皇卯时要早朝,所以五更天就要用早膳,早膳要清淡些,我不喜欢大鱼大肉,吃多了反胃;一般最迟不过午时我会回府一趟,若没有回来,就是在兵部或户部议事;打扫我的书房和寝室时,架上的东西不要乱动,不论动了什么,都要记得摆回原位……怎么了?”
皇甫蒙说到一半,只见她怯怯地举起一只小手,像是有话要说,只好停下来看着她。
“我……必须在这里不可吗?”周静阳很无奈地问,“我好像……还没说同意啊。”
他挑着眉,“难道你还想回春满楼?那是好人家的女孩该待的地方吗?难道我的王府还比不了那里?”
她低下头,喃喃自语,“怎么和我娘说的一样?”
“说什么呢,大声点。”皇甫蒙瞪着她,“到我跟前做事,还有一点很重要,就是主子问事的时候,你要答得清楚明白,不要人家叫你咩咩,你就真把自己当羊了。”
“那个……我能不能问问,你为什么要对我这样好啊?”周静阳傻呆呆地看着他。
皇甫蒙先是一愣,然后噗哧笑了出来。“这样就算对你好?”他歪着头,“我小的时候看到宫外有只流浪狗,就带回屋里偷偷养,因为我实在见不得它可怜巴巴的样子,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明白了。”周静阳又低下头,“我就是那只狗。”
他朗声笑道:“这么比喻也不算恰当,只能说我见不得人家可怜。”
此时,刘秋泓和皇甫东刚好来到书房,她笑问:“说什么事这么开心?老远就听到你的笑声了。”
“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