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在镜中有一瞬间他竟然看不见自己,还以为他已经平空消失了,老天!幸好戴温哲的呼唤证明了他还存在。
外头传来结婚进行曲的音乐,戴温哲迟疑的点头,“是时候了,走吧!”
赵子透颔首,脚步却未迈开,一双深沉的眼睛严肃的直视着他,“答应我一件事。”
戴温哲眼眸眯起,直觉这是一个严重的托付。
赵子透深吸口气,“答应我,不论我发生了什么事,你都会好好的照顾秦甄。”
“什么?!”戴温哲一怔。他们不是已经说好……
“没有人到冥界却选择蒸发人间的。”他摇首,眼中窜过痛楚,“让她以为能同化为朝雾的说法,是因为我怕她固执己见,早我一步到冥界报到,所以才跟她一起编织这个谎言。”
“你……”
“我不能再那么自私了。”眼中的温柔软化了赵子透绷紧的线条,“这几天的相处就已经够了,我已经觉得今生没有憾恨。”
“子透……”
“我不能再拖累秦甄,她还有爱她的家人、她的人生,她应该好好的活下去!”他惨然一笑,“该蒸发人间的,只有我一个。”
说着,他认真的目光落到戴温哲的身上,要索他的承诺。
戴温哲回望他的眼神,不由自主的颔首,“我答应你。”
“那么现在的我就别无所求了,”望着窗外温暖的阳光,赵子透眼中噙起了笑意,“只希望我能和秦甄站在神的面前,共同许下相爱一生一世的承诺。”
戴温哲呆怔的注视站在阳光下的赵子透,蓦地甩头,甩去视线异样模糊的感觉。
怎么回事?他竟然在方才眨眼间,看见子透在一瞬间忽然变得透明!
不!一定是幻觉。他不可能整个人变成透明的。
这一定只是他的幻觉而已。
尽管认定那一幕只是幻觉,然而两人一路往教堂的红毯走去,戴温哲却依然牵住赵子透的燕尾服衣袖,像秦甄一样生怕他会消失不见。
他向秦甄保证过的,子透一定会在红毯上等着她,他不能让她失望,她已经失望过一次。
踏上了红毯,在牧师的面前站定,身为伴郎的戴温哲终于松了口气。
就算这场婚礼在定没有秦家人的祝福,但只要这两个爱侣互相在神的面前许下神圣的承诺,也就算得上完满了。
伴随着结婚进行曲的响起,新郎的就定位,手中抱着一束捧花的秦甄也出现在红毯那端。
隔着数尺的距离,赵子透爱恋的眸子紧锁着秦甄,远远地对她伸出了手。
秦甄眼中盈满的惊惶终于消失无影,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坚定。
她无视身旁的所有人,一步一步稳定的走着,眼底只有他对她绽露的笑靥,和对她伸出的温暖大手。
就只剩眼前一公尺的距离了,她很快就可以再握住他的手,在神的面前与他缔结鸳盟。
老天待她何其厚爱,真的要让她和所爱的人再次系牢月老的红线。
只是,就在她伸出的小手快要碰触到赵子透之际,眼前的景象在忽然间变得模糊,他的笑颜变成澄澈的透明……
秦甄的笑容在瞬间僵硬。不!老天不会这样待她的,不会!
“透……”她心急得亟欲往前伸的小手,猛然间落了空。
赵子透的笑容在眨眼间消失无影,就连戴邵恩的躯壳也消失在圣坛前。
围观的众人发出不信的惊呼。
秦甄手中的捧花落至地上,玫瑰和铃兰的花瓣坠落一地……
“透……”嘶哑的嗓音破碎不堪,她亟欲奔出教堂的身躯被戴温哲伸手拉住。
“秦甄!”他必须实现他对子透的承诺。
“放手、你放手!他不能就这样抛下我。”
那双转头望来的大眼没有泪光,只有豁出性命的坚决,像是对他说着如果赵子透变成云烟,她就一定要化成朝雾的笃定决心。
戴温哲心中一悸,不自觉的松开手,怔怔地看着长长的白纱随着她奔出的脚步拖远……
“对不起了,赵子透。”
一阵晕眩后,刺耳的高分贝从耳边传来,是久违的白无常。
赵子透睁开眼,发现黑白无常挟着他的双臂在软绵绵的云雾间飞驰,底下的教堂像一个渐渐消失的小黑点。
他不禁一震,“秦甄……”他竟然在圣坛前再次抛下秦甄!
“来不及了。”黑无常望了他一眼,眼中有着些微愧作,“我们是很想帮你,不过谁也没法预料,更无法控制这些躯壳使用的时间。”
“你的意思是……”他不信地望向两张黑白脸庞,“我就要在人间蒸发了?”
黑白无常对望一眼,平板脸孔上的为难无言的证实了他的猜测。
“老天……”他颓然的抱住脑袋。
黑无常叹道:“你有什么遗言想交代的,我们一定替你做到。”
“就算你想大发雷霆,对我们拳打脚踢,以泄你这些日子的怒气,我们都会成全你的。”白无常愧疚的接口。
已经作好了挨骂、挨揍的准备,孰料赵子透却像完全听不见他们所说的话,一双深沉的眼睛只是怔怔的望着云端下的世界,即使底下明明什么都看不见了。
“秦甄……”忽然间,赵子透英挺的面容遽然变色,挣开了他们,整个人趴在云端上往底下大叫。
他听见了、他真的听见了!是秦甄的声音,秦甄在叫他,他听见她在叫着赵子透三个字。
黑白无常闻言先是一怔,也紧跟着变脸,顿住了飞驰。
云端下真的传来哀恸逾恒的叫声,一声声呼应着赵子透对她的叫唤。
赵子透的名字赫然在云端回荡……
“糟了!”黑白无常心口顿时被恐惧揪紧。
老天,这样哀恸的呼唤就算不能惊动天上的神仙,也要震撼地下的冥界了!
“把赵子透还给我!还给我透……”
教堂外疯了也似的哀声呼喊,震惊了教堂里所有的人,也震醒了戴温哲。
“秦甄……”他急步往外冲,却在教堂门口震惊的顿住脚步,呆怔的望着眼前的一切。
令他惊愕的不是秦甄发了疯似的对着天地嘶喊的样子,而是温暖的太阳不知何时收敛了它的光芒,天上忽地出现一大片乌云。
让人不敢置信的是,那些乌云随着她愈见凄厉嘶哑的叫唤,聚合的速度竟然愈来愈快,最后一整片阴霾像是要将天地的连接点都给包围起来,沉滞得让人透不过气,又诡异至极的吹来阵阵阴凉的冷风。
“把透还给我!赵子透……”
秦甄仿佛仍无所觉的对着天地大喊,一头墨亮的发丝在风中凌乱地飞扬,整个人像失了魂,又像是无比清醒,一双美眸豆愣愣地注视着天上的某个定点。
猛然间,一道蓝色的闪电自乌云层中朝她劈来。
“秦甄?!”戴温哲霎时心惊的扑身过去
“快叫她住口!”黑无常惊恐万分的跺着脚下的云雾,“别再让她喊下去了。”
“只怕来不及了,小黑。”白无常梗住了喉咙。
脚下的云气像被墨水全数浸渍,变成层层密布的乌云,这是怨怒至极的征兆啊!
实在难以想象这个阳间女子竟将爱情视作她生命的全部,这下恐怕连一在上的神仙都受到了召唤,更别说是冥界了。
而更令黑白无常心惊的是眼前的赵子透身上的变化。
“我……”赵子透震惊地望着自己身上愈见模糊的界轮廓。
他就要在人间蒸发了?!
若隐若现的氤氲开始在他体内蒸发似的冒出,就像他身边的云气,已经分不出眼看他就要化作烟雾,而秦甄的呼唤却还在他耳边荡漾……
望着身上冒出氤氲的地方变成全然的透明,先是双腿,再来是手臂……
老天!他能感觉体内的气力渐渐在耗失,他真的要消失了!
赵子透闭上眼睛,认命地接受蒸发的事实。
岂料一声严峻的低沉喝斥,犹如闪电穿入云霄——
“胡闹!”
“冥王!”两个黑白无常惶然惊呼,立刻噗通下跪。
冥王?
赵子透不由得睁开眼,望着云雾中出现一名身着官袍的魁伟汉子,那张黝黑的威严面孔骇人至极,一双精锐闪着绿光的眸子则有令人惊惧的莹辉,想必这就是两个黑白鬼口中的冥王了。
而冥王的身后跟着一名白面书生,手里拿着伏诛笔和一本小册子,像是书记官之类的随从。
“冥王饶命、冥王饶命!”黑白无常吓破胆的拼命叩首。
“还有胆子求饶?”
说着,那双亮绿色的眼珠子一转,定定瞪视身躯已经消失一半的赵子透,偌大的袖袍用力一挥——
赵子透就在转眼间消失了踪影。
“赵子透!”两个黑白无常惊恐的叫出声,以为他已经完全蒸发。
冥王转回目光,冷哼一声,“本王已让时光倒回三年前,至于你们两个……”
“属下知罪!”两个黑白鬼欲哭无泪,吓得五体投地。
“知罪?哼!铸下大错还企图蒙骗本王,简直目无法纪,要是不将你们打入六——”
“冥王且慢!”一旁的书记官慢条斯理的开口,“念在这两个小鬼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只消将他们再贬为小鬼,服满劳役一千年即可,切莫因此将他们打入六道轮回啊!”
“苦劳?”冥王气恼的皱起黑眉,“他们两个作恶多端,哪来苦劳之说?”
书记官拱手一揖,“冥王您只知其一,却不知其二。这个赵子透虽然因为这两个小鬼而饱受折磨,却也在这些经历中得到教训,对人性重拾信任,您看到的只是恶因,却没见到后来的善果啊!”
“善果?”
两个黑白无常也抬起头,眼神虽然对书记官充满感激,却也同样不解。
书记官淡笑,“禀告冥王,现代的阳世间流传一句话是这样说的:能够爱是一种福气,懂得爱是一种智慧。人生在世的意义也莫不过如此而已。这两个黑白鬼让赵子透参透了这个道理,说来这也是造了七级浮屠的功德啊!”
闻言,冥王沉吟了一会儿,终于颔首认同,凌厉的目光随即落回黑白无常的身上,冷声令道:“看在书记官的份上,本王就将你们再贬为小鬼。”
两个黑白鬼感激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呜咽的拼命叩头。
“能够爱是一种福气,懂得爱是一种智慧……”冥王重复方才书记官所说的话,思索的注视云端下的阳间,忽问:“既然如此,书记官你说这个赵子透值不值得再在这个人世间多待一段时日?”
“下官认为值得。”书记官微微一笑,“一年后赵家又添了个新成员,让孩子一出世就遭受失怙之痛,倒不如让赵子透再多待些时日,顺便积点儿阴德。”
说着摊开掌管生死的小册子,舔舔手中的伏诛笔做好了准备。
冥王轻叹口气,果然允诺道:“那就再多给他四十年寿命,当是这些时日饱受这两个黑白鬼折磨的补偿好了。”
“下官遵旨。”
大雨滂沱,倒挂在山崖护栏边,撞毁整个车身的银色敞篷却奇异的有了一丝动静——
赵子透咬牙的从碎裂的窗口爬出,身上的鲜血染红了整件白色燕尾服,他奋力的爬到公路上,在大雨中吃力的喘气。
他像是做了一场梦,但他知道不是。
他逃过一劫了!
因大雨而模糊的视线里,他看见另一辆银色敞篷的车头也撞得稀巴烂,而小老头的灵魂正好出窍,无力回天的从车窗中缓缓躺到地面上,状甚安详的闭着双眼。
赵子透拂去头上渗出的血迹,伸手探进碎裂的车窗,取出行动电话。
此时此刻,再也没有什么比打电话给秦甄更重要的事了。
淋着大雨,他无力的倒坐在地上,强忍着痛楚听着嘟响两声,彼端终于传来秦甄轻柔却焦急的嗓音——
“透,是你吗?透……”
“是我……我爱你!”
彼端忽然失去回应,不多时就传来秦甄激动的啜泣声。
“别哭……含羞草,”赵子透噙起微笑,在真正昏厥过去之前,再一次确定的告诉她,“我真的爱你……真的真的很爱你……”
他知道自己置身在医院,闭着眼却能感觉灯光不停闪烁,周围人影幢幢,人声喧哗。
而一个男人温和坚定的嗓音,惊醒了他被麻醉的神智——
“戴温哲。”睁开眼帘,看清眼前的医师面孔,他伸手揪住他白袍的衣袖,激动的喊出他的名字。
“我、我认识你吗?”温文的面孔掠过一阵惊疑,怎么也没料到这个病人会在麻醉过程中转醒,还好像认识他似的。
奇怪的是,他竟也觉得这个赵子透仿佛似曾相识。
“认不认得我都不要紧,重要的是,”赵子透露出虚弱的微笑,在再次昏迷之前,用力捉紧他的手臂,这是他唯一能补偿戴温哲的事了。
“三年后的四月二十一日,千万别让戴邵恩出门,如果你不想失去这个弟弟的话。”
一个月后
“透,今天真的有好多事要忙啊!我们过几天再去好不好?”
好不容易等到他车祸受的伤完全痊愈,眼看明天就要进教堂结婚,周围的亲友忙成一团,一早他却硬把她拉出门,说是要去庙里拜拜。
“不能过几天,一定要今天才行。”赵子透异常坚持。
秦甄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今天去拜拜,却只能依顺的跟着他的脚步。
跨着大步,终于望见眼前的庙宇,他这才浮现笑容,“到了!”
闻言,秦甄抬起了头,一双美眸却忍不住瞪得老大,“这,城隍庙!”
原以为透要带她去的是月下老人的小庙,哪知竟然是一座城隍庙!
“一点儿也没错,城隍庙。”他笑道。
她讶然不已,“可是城隍庙不是拜鬼的吗?”
在结婚前拜鬼?她可没听说过这种习俗。
“我们的确是来拜鬼的。”找不着冥王庙,想来黑白无常在的地方,冥王也就在了。
身旁的秦甄呆了呆,忙不迭跟进庙里。
拜就拜,反正透一定有他的道理。
手里捻着香,她跟着他一脸虔诚的拜着眼前的城隍爷,然后插上香炉。
望着坛前的香烟袅袅,而赵子透深邃的眸子凝视着分立两旁的黑白无常,不知在想些什么的沉默着,她不由得靠上他宽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