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亲戮伐之战避无可避。
一身酒味,三分醉意的胤走出昭阳殿,他摒退一干忠心的侍卫,本想回怡心殿稍作休息,但一想到四位好友兼手下的恶意捉弄,被众美纠缠的画面徒地令他心寒的一栗。
他不禁苦笑着。
美人虽多娇,但是一争风吃醋可叫人吃不消,他不是重欲好色之徒,适当的宣泄是需要并非刻意,他厌倦无意义的肉体之欢。
看东木、南火、西金、北水都已见得终身伴侣,那份浓情蜜意他是羡慕得多。
反观自己侍妾、侍婢、伶妓多不可数,可是无一人能入得了他的心,皆是金玉其外的庸俗脂粉,不由得令他有些可悲地摇摇头。
在变幻莫测的皇位争夺中,谁能真心相倾?要的不外是虚名。
以前他还能与炜烈他们一同风花雪月一番,如今一个个成了妻奴,整日绕着妻子转,连他随兴上府饮口淡茶都遭人白眼,好似他是多余之人。
昔日众好友畅饮好酒、坐拥美女的日子已不复见,如今独留他一人犹在花丛中觅食,寻不着心中空置的佳人来填补寂寞。
是呀!寂寞。
此言若传入平民百姓家必遭耻笑,一个位高权重的阿哥居然学深闺怨女吟春悲秋。
“二阿哥,你要出宫吗?”明德门的禁军统领趋前一问。
意思是应否派禁军随护一侧,以防意外。
“不用了,我上恪恭郡王府一趟。”胤佯装无心地说出目的地,予有心人利用。
方出明德门,后方即有数名鬼祟的人影异动,冷笑的胤不想伤及无辜百姓,遂绕远路引开追兵,故意走入恪恭郡王府围墙边的小胡同。
后脚一踅,仕女扇面的折扇一开,他状若无事的轻摇,一派清风流水般逍遥自在。
“你们不太聪明,伤害皇亲国戚罪诛九族。”他不急着出手。
蒙面黑衣人眼一凛,不置一语地拔剑相向。
“好身手,可惜跟错了主子。”身一闪,胤将扇当剑接招。
来者武功不弱,身无护卫的他游刃有余地应付着,以轻松的态度迎战。
长剑泛寒光,招招阴狠,短扇旋招一化,处处戏耍。
“是谁要取我的性命?”
一回身,胤避开胸口致命一剑,又摇扇挥落背后一击,倏然他长腿猛地侧踢,对方一下闪避不及,结实接下重击,一口红血差点污了他银绣缎面鞋,幸好他缩得分寸适宜,原本戏谑的表情转为认真。
“大皇子还是四皇子?”
“二阿哥是个聪明人,下地府问阎王老爷好了。”玉枕穴受创的黑衣人拚死要达成使命。
他剑招变得凌厉,以命相搏的狠劲让胤不敢轻心地沉着应付着,还不时分心地注意胡同口戏玩的幼童是否误入剑光中。
青翠的树叶在剑影下不规则地掉落地面,只见满地残缺的绿色和……鲜血。
一个不慎,上臂被划了个小口,痛感激怒了自负的胤,他眼神倏地一冷,手中的折扇似有生命般飞旋而出,看似无奇的扇骨锐如刀面。
一时间,哀号声顿起,黑衣人使剑的右手齐腕而断,血花喷溅。
“你……你砍了我的……手。”
面上一肃的胤冷酷地说道:“回去告诉你的主子,要我的脑袋不容易,叫他下回挑个像样的手下,别贬低了我的尊贵。”
“你不会……得意太久,我的主子会……拉下你的皇太子之位。”说完,他用力一咬牙,顿时脸色泛黑。
“服毒自杀?”
不需细察,这是宫廷里不时上演的戏码,为了避免宗人府逼供时招出幕后主使者。
死人才不会泄密。
“真以为我查不出你是谁吗?我只是不想亲手毁了父皇的期盼。”他轻喟一声。
如何做到手足相亲,毫无芥蒂地共为大清一统而努力呢?他不抱任何希望。
手臂传来痛感,胤低头瞧瞧仍在冒血的伤口,一个跃身飞过高墙,落定在恪恭郡王府的璃花阁。
“啊!有鬼。”
突然的尖叫声引来他的低头一视。“天呀!这是哪来的小花猫?”
惊惶未定的小人儿捂着怦怦跳的胸口,不相信大白天会见鬼。
正确说法应是近黄昏时分,申西交替时辰。
偌大的恪恭郡王府比她自幼生长的长白山复杂多了,一大票人跟前跟后不知要干什么,而且左一句“小姐不可无礼”,右一句“小姐不可以失礼”,搅得她浑身不对劲,坐立都像多了根刺,手脚摆弄得僵硬不已。
虽然月姐……男姐姐叫她别拘谨,就当是自个家的后山随便逛,可是,她就是不习惯有人在一旁伺候。
尤其是巴图管家爷爷老睁着一双略带紫褐色的眼盯着她,追着她学习大家闺秀的琴、棋、书、画,宛如不把她教化成郡主、格格般高贵誓不甘心。
两人你追我跑奔波了一整天,她好不容易趁他打盹之际才由书房窗户逃脱。
没人看管的感觉真好,赵晓风乐得光着脚丫子满府飞,至少她的轻功还算不错,这是在山林里抓鸟雀时练来的成果。
不过,师父老说她不长进,三番两次气得皱纹直冒,总要劳烦奇师叔和怪师叔送来天山雪莲才得以恢复滑嫩的肌肤。
然长白山上除了猎户和少数挖山药、人参的大夫外,鲜少有江湖人士涉足,她不懂学那么多武功要干什么,又不是要找人拚斗,扬名立万。
虽然每次她都很用心的学着师父教的招式,可是往往记了上一招就忘了下一招,口诀背熟了却搞不清该先出左手还是左脚。
奇师叔和怪师叔总是取笑师父后继无人,让她有些惭愧!
但是笨手笨脚不是她的错呀!她只是下意识不想学害人的功夫,所以……就显得笨拙。
不过男姐姐似乎看出这一点,规劝师父别强求,她才“再”一次下山,体验人性的黑暗面,也许这会激起她学武的决心。
有了男姐姐的照顾,她相信师父不会再因担心她的天真容易骗,而拎她回山上去。
“小花猫,你刚从山里出来吗?”多有趣的小人儿,胤露出兴味的笑意。
赵晓风左右瞧瞧,困惑地指指自己。“你在和我说话吗?”
“可爱的小花猫,我是在和你说话。”瞧她迷惑的模样真像初生的小花猫。
“我不叫小花猫呀!”她啄着红通通的小嘴,无垢的双瞳水灵灵地望着眼前高大的男子。
“那小花猫叫什么名字?”他当是逗弄宠物般抚乱她的发。
“你别这样啦!管家爷爷会不高兴的。”她很自然地拍开他造次的手。
管家爷爷?“你知道我是谁吗?”胤故意板个威仪的形象吓她。
“人呀!”鬼不会有影子。
不过,他刚一跃下时,她真吓了一大跳,以为恪恭郡王府里闹鬼。
后来才想到武功绝顶的高手能足不沾泥地立于草叶上,就像两位师叔和师父,以及男姐姐。
至于男姐姐爱吃醋的相公就不行了,轻功比她还糟糕。
多巧妙的回答呵!不是皇子,不论富贵,单单是人而已。“对我不敬可是会诛九族喔!”
“我没有九族呐!可不可以只诛一族?”赵晓风苦恼地垂眉拧鼻。
“你…!哈……哈……真是顽皮的小东西,告诉我你的名字。”她不懂“诛”字是砍头的意思吗?还敢大胆的讨价还价。
“我叫赵晓风,男姐姐叫我风旋儿,你别乱叫人家小东西。”她都满十六岁了。
她天生个头小不是吃得不够多,她师父也不高呀!
“你及笄了吗?”后宫收藏只小猫必定很热闹,不会老嫌无聊。
“什么是及笄?”不懂耶!好深奥,管家爷爷还没教到。
鲜少对人有耐心的胤和善地解释道:“女子年满十五是谓及笄,意味着可以出阁。”
“喔!我去年就满十五了,可是我不想嫁人呀!”出阁的意思她懂。
“为什么不想嫁人?”小小年纪就学人抗拒婚姻?他不自觉地眉头一敛。
话一落,他忽闻远处传来巴图的呼喊,习武者耳朵特别灵敏,为了避开不必要的干扰,胤技巧性地将她带离,绕着即将休眠的荷花池畔。
惊见小小的人儿有一双讨人欢心的俏眸,灵动中带着娇憨,这让他无暇去探究其容颜,只想沉溺。
此时,让他陡升的念头是——宠她!像豢养只宠猫。
“男姐姐说男人十个有九个风流,且从骨子里坏到脚底,她说我比较笨、一定会被人欺负。”
“男姐姐?”总有一个好男人吧!“如他便是。
非他自夸,由王公贵族们的千金对他所迸发的爱慕眼光,已足以省却一年的灯油,同侪间尚无人能出其右。
赵晓风摇着头说道:“男姐姐说剩下的那个男人是太监,不行了。”
“太……太监?!”不行?胤惊讶的眼有如驼铃般瞪大,是谁教她这些似是而非的浑话?
突然,他想到一个恶毒的女人,但是又不确定,因她们两人性情相差如雪泥。
“嗯!有钱有势的男人妻妾成群,一定不会专宠我,所以,嫁人只会多添怨怼。”她很怕夫婿都不理她。
“无钱无势的男人呢?”她说得不无道理,权高富裕之家大都如此。
“男姐姐说养不起我。”她很难养吗?她又不挑食。
“嗄?!”换他迷糊了,不解其意。
“喂!你是谁?”
不做多想的胤摸摸她的柔细发丝。“胤·爱新觉罗。”
“爱新觉罗?你的名字好奇怪哦!有四个字耶!”赵晓风惊奇地眨眨眼。
这可爱的小动作叫他看傻了眼,胤差点忘了纠正她的口误。
“爱新觉罗是国姓,是皇族才有的尊荣,胤才是我的名字。”
“皇族?”
“就是当朝皇上的亲人、子嗣,懂了吧!?小花猫。”他等着她露出惊惶、恭敬的态度。
可是出人意表的,他收到的是怜悯眼神。
赵晓风叹息地拍拍他的手背安慰道:“当皇帝的儿子一定很可怜。”
“可怜?!”她在说……什么?
人人欣羡的地位竟得到她同情的目光,这小脑袋瓜尽装稻草不成?
“你们每天都被无形的规矩束缚,没有自由,不能飞,表面看来是拥有天下权势,其实贫乏得好可怜,因为你们是权力欲望下的奴隶。”
要是她一定会闷死在深宫内苑,光是管家爷爷就够她叫苦连天了。
“很有智慧的一番话,我记下了。”面露深思的胤收敛着王者尊气。
打从一出生,他的生命中就只有一连串的宫廷争斗,因弱势者无法生存于帝王之家,所以他必须强悍,以护自身权益。
但他从未由另一面去着想,到底是人支配权欲,还是权欲控制了人心?
其所争,不过是百年后的青史一页,而他曾有过自由吗?
没有。
“呃,你不要皱着眉头嘛,看起来好丑。”赵晓风踮起脚尖抓抓他的皱眉。
她是打算抓花他的俊脸吗?这么用力。“我是在思考。”
“骗人,男姐姐人称女诸葛,她在思考时好美哦!我都看呆了。”简直美若天人下凡。
男姐姐着男装时俊逸非凡,好似翩翩贵公子,好些姑娘都被迷得晕头转向,老是跟在后头想偷看她。
大胆一点的女人就直接黏上来,含羞带怯地自愿献身为妾呢!
而换上女装的男姐姐又是风情万种,勾得男人魂都掉了,还傻呼呼的膜拜她走过的泥土,盛在手上细闻。
当然登徒子更多,但是怕死的人也不少,因炜烈哥哥只消一抽剑问候他们的咽喉,个个便脖子一缩地连狠话都不敢撂下白着一张脸。
“你的男姐姐该不会是郑可男吧!”这女人家刚烈得有如男子,机智过人。
“你认识男姐姐呀?”她兴奋地抓住他的手蹦蹦跳跳,活像个孩子。
原来……“你没穿鞋?”他责备地瞪视她沾了泥土的小脚。
略带着羞怯的赵晓风卷卷脚指头。“新鞋咬脚嘛!”
“不像话!”他一把将人横抱置于怀中一蹲,拉起她的裙摆露出小腿于池中浸洗。
“我看不像话的人是二阿哥你吧!”讥讽的哝软女音在他后领响起。
“男姐姐。”
比起小师妹无男女之别的兴奋,郑可男的脸色可是不怎么和善,她如刀的眸光正射向那双男人的手。
“二阿哥的教养忘了带出宫了吗?我家小风旋儿可是你碰不得的女娃儿。”
“天底下有我碰不得的人?”眉一挑,胤仍漠不在乎地为赵晓风净足。
郑可男不悦地眯起眼。“她不是你寝宫里的莺莺燕燕,劝你分寸最好拿捏好。”
“你未免过度紧张了,真当我胃口不挑,意图染指你的小师妹?”他冷嗤地一讽。
“不是吗?那不知你尊贵的龙手在摸哪儿?”这个小笨蛋,人家在非礼她还笑得开心。
“你的眼睛没瞎!何必多此一问。”甩甩手,他将人抱起,直视不赞同的郑可男。
无节操的男人。“风旋儿,你不乖喔。”
“男姐姐,我不是有意的。”她被抱得很舒服,没有察觉不合宜的举止。
“师姑一定很伤心,养大的徒儿竟赖在陌生男子怀中,你的贞操将要不保了。”她故作遗憾地叹了一口气。
“啊——”赵晓风脸一红地挣扎要落地。
“不要动,小心摔疼了。”像是和郑可男作对般,胤的手不松反而勒紧。
“你会比她先疼。”
即使受封为满清郡主,她对二阿哥的尊敬犹不见长进,冷笑一睨,随即扬起暗袖水绫攻其面,逼他不得不放手。
一回一避的胤顾忌行动不便,他知道她不会伤到怀中的小花猫,但仍是为保万一地扬声制止,轻柔地将人放在柔软的绿草上。
一落地,赵晓风不顾裸足的疼痛,笑中含歉地奔向郑可男,撒娇地挽起她的手轻摇。
“瞧你,花脸猫似的,又玩墨汁了。”她的手轻划着那张满是墨痕的小脸。
赵晓风摸摸自己的脸。“男姐姐,我脸脏了吗?”
“自个去池面瞧瞧。”后知后觉的小天真。
听话的赵晓风像是林间雀鸟般飞跃到池边一照,接着尖声大叫。
“啊——你好坏,居然没告诉人家。”嘴一嘟,她狠瞪闷不吭声的胤,转身气呼呼地掩面踏草而过。
无忧的鸟儿飞入绣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