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郁淇静静地看着程志新,认识以来,他都是一副纨桍子弟的不才样,当然她知道那只是他的表象,其实他很温柔,多情是他的缺点也是他的优点,但刚刚他认真的样子,却又是另一个不同的男人。
“尹诺是一个很可靠的人,虽然我不知道他的过去,但我相信他若真的像你说的那样,一定有原因的。”
“是啊!因为我父母对不起他,所以他让一个女孩子从十八岁痴等到三十岁!梦渝把女人最美最好的花样年华,全投注在等他原谅上。十二年,他连一句话都不肯给,我们全家最宝贝的明珠,就这么自愿为他蒙尘十二年,我那傻妹妹,我真是拿她没办法。”程志新叹口气,满心无奈地说着。
“其实有得等,总比死心好,虽然等待的心情是很磨人的,但还有希望。”宣郁淇若有所感地说,“而且我相信,梦渝一定等得心甘情愿。”
“你也有心甘情愿等待的对象吗?怎么我的女孩都有等待狂?紫莺宁愿为爱等待千年,梦渝等那混蛋的原谅,静娟等自己死心,心婷等无聊来时,你等什么?”
我的女孩,这四个字让宣郁淇感触良多,但他一定只是顺口说说而已。
“对感情,我没什么好等的。”宣郁淇轻声地说,“你要不要去休息一下?”
“没事的,我还没开始喝怎么会醉,今天是我失恋的日子,我老婆嫁别人了,我会千杯不醉的,回头见。”程志新潇洒地走出厨房。
宣郁淇心中怜惜地想:男人其实很可怜,明明心里痛得难受,却要笑着吞泪。
一路上的气氛都是令人窒息的沉重,程梦渝始终要自己不在乎,不在乎他的冷漠她做得到,他的误会、轻视也可以默默地承受,但怎么也无法忍受他若无其事。
出租车司机不时地瞄向这对很明显看起来是吵架冷战中的情侣,男的五官轮廓分明,非常挺拔,“先生你是赛夏族的吧?”司机热情地说,同是原住民的他,一见季尹诺就非常高兴。
季尹诺点头,礼貌地回答,对同样是原住民的同胞,他很自然地表现了亲切。
“我一看就知道的啦,这位小姐是你女朋友吗?好漂亮啊!”没得到回答,司机却一点也不以为意,“吵架了吗?先生,小姐都是娇气一点的,让她一点就没事了啦。”
“谢谢!”季尹诺对司机的热情亲切做了适度的响应。
“年轻真好,还吵得起架,像我们骨头都可以打鼓了,别说吵架,就连对看一眼的劲都没有了。不过女孩子都是要哄的啦,哄哄就没事了。”
“司机先生,你家在哪里?”季尹诺主动地把话题转开。
“台东!台东是个好地方耶,你去过没有……”
程梦渝在一旁默默地听着他们两人聊天,虽然她被冷落在一边,心里却很高兴,终于又听到季尹诺爽朗明亮的谈笑声,他原本是属于阳光的,但这一回相遇,他却始终都淡淡的,那俊逸的脸庞很少有表情,见他们相谈甚欢,她多希望回家的路远一点,好让她多看一下开朗的他。
“到了!”司机先生停下车提醒道。
季尹诺付了钱,愉快地和他道别,习惯性地为程梦渝开车门,看了一下周围环境,讶异于她住在一般住宅区。扣众人走楼梯做什么?虽然不解,但他也不问,反正她的任何事,都与他无关。
程梦渝拿出一串钥匙,打开大门,走几阶楼梯就气喘吁吁,季尹诺突然将她抱起,他不耐地问:“几楼?”
“三楼!我自己可以走。”她挣扎着。
季尹诺没理会她,信步往楼上走,他不想看她羸弱的样子,那样只会显得她更加虚伪,在心里他为自己的行为提出解释。
到了程梦渝公寓门口,他放下她,“都吃到哪里去了?十三岁的孩子都比你重。”他不自觉地数落着。
程梦渝低下头,拿出钥匙打开大门,他一向喜欢健康亮丽的女孩,凡是他喜欢的她都努力让自己傲到。她不是常生病,只是非常不巧每次久别相遇她都得肺炎,项次虽只是流行性感冒,但很严重,怎么说他都不可能相信这是十二年来地第一次吃药,又加上她那天生“痢质”的胃肠,食物稍微不对劲就一泻千里,所以怎么都吃不胖。
一进门,程梦渝打开客厅的灯,脱下高跟鞋,在鞋柜中拿出一双拖鞋给他。
“喝开水还是果汁?”她打起精神问道。
“你的药呢?烧得那么厉害逞强给谁看?又想玩弄哪个穷小子?”他语气冷淡地讽刺着。
程梦渝轻咬着下唇,难过地看他一眼,随即拿出背包中的药,忍着欲哭的泪,到厨房倒水配药,因为暗自将泪往内吞,以致吃药呛到了,差点换不过气来。
季尹诺不耐地吸一口气,她为什么非时时做假不可?难道以为他会傻得再上当?“你够了没有?难道即使把自己的命玩掉,你也不放弃耍弄别人的机会吗?”
虽然是极端的厌恶,他还是上前拍拍她的背,让她顺口气。
“我没有存心耍你过,从来就没有,我知道我害得你很惨,但是请你相信我,我对你是真心的。”她睁大着眼睛,眨都不敢眨,就怕不争气的泪,又在他面前落了下来。
“有心也好无意也好,这些都不重要了,是我自己学不乖,才会一再地让你设计了,不过我警告你,如果你唆使苏紫莺让靖涛受伤害,我不会放过你的。”季尹诺用力地抓她的手臂,又狠狠地甩开。
程梦渝一个重心不稳,摔了下去,手上的杯子掉在地上,碎了一地,而她的手掌则正好按在碎片上,当场鲜血直流,一见到血她就晕了。
“梦渝!”季尹诺心慌地抱起她,他没有要伤她的意思,但她就是这么脆弱,总像一捏就碎的泥娃娃。
懊悔占满了他的心怀,有时他虽恨得想杀她,却一见她受伤就心疼不已,她是怕血的,看着她毫无血色的苍白脸庞,怜爱地拍着她的脸。
见她悠悠醒来才松了口气。
“对不起!”季尹诺温柔地帮程梦渝上药包扎。
“原谅我好吗?”程梦渝只希望他能够给她一个机会,过去的事她什么都不能说,可是只要他给一次机会,她会证明对他除了爱,她没有别的心眼。
“办不到!我虽然学不乖,却不代表没有记忆。”他看了她一眼,难掩心中愤恨。
“那你想怎么样?”程梦渝难过地问。
“我还没想到,我告诉自己再见到你,就是你还债的时候,等着吧,我想到时你们程家该还我的,一件也不能少。”季尹诺高兴自己居然可以这么平和地向她下通牒。
“放过我哥好吗?他从来都不知道这些事。”程梦渝要求道。
“看我高兴,你们对我赶尽杀绝的时候,放过谁了?连我阿姨都不放过,你有脸要求什么?”他愤然地看她一眼。
程梦渝心中充满歉意,诚心诚意地说:“对不起。”
季尹诺看了地许久,彷佛又看见当年那个每个礼拜去狱中探视他,口口声声对不起的小妹妹,她的对不起三个字承载太多的歉意和怜惜,是真心真意,但却没有切身的惭愧。
刚才那三个男子的话又在耳畔,他不是不曾怀疑过,只是每次她都口口声声的说使坏的是她,害他的也是她,把他逼绝让他恨之入骨的都是她。
“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要瞒我?告诉我那些坏心眼的事不是你做的,你只是善良胆小的小妹妹,三番两次害我的是你姐姐,我喜欢的是你,恨的是你姐姐,而不是你变坏了,一会儿是乖巧女孩,一会儿又是叛逆的小太妹,让我爱恨难分。”
以前他数度地怀疑,也一再对她追问,现在他确定,不必她亲口回答,他都可以确定,但他要她亲口承认。
虽然阿姨一再告诫,不可以再和她牵扯上,但季尹诺拗不过自己,决定再给她一次机会,如果她能说出真相,他就将一切一笔勾销。
程梦渝只有泪眼以对,她不能说出原委,万一他气愤难平,找上姐姐,会害了姐姐,姐姐好不容易才找到幸福的,在姐夫眼里,姐姐是善良无辜被外界误解的姚梦洁,所以她得当捣蛋使坏的程梦渝。
“真的都是我,别人说姐姐坏是因为当初姐姐和我换衣服,外人一直以为被绑架的是她,变坏的也是她,但你知道被绑架的是我、变坏的是我、害你的是我,不关姐姐的事。”
“那么是你作伪证的?”他失望地问。
面对他雪亮的眼眸,程梦渝说不出话来,只有点头。
骗人!季尹诺一看就知道,小妹妹不擅说谎,不想说谎时就以点头摇头代替。
“是你在我水里面放药,自己脱掉衣服睡在我身边?让我在毕业考后被学校开除,外带坐了三个月的牢?”他们程家人对他而言,直接等于祸害。
程梦渝仍然点头。
“是你在我的旅行袋中放海洛英,通知警察抓我?”
“是你叫朋友做假帐,诬告我侵占公款?”
“你还让人抓我囚禁,施打毒品,让我染上毒瘾?”
接着他又问了许多姚梦洁做来伤害他的事,程梦渝也都没考虑地点头承认。
最后他突然厉声道:“是你要保护你姐姐,所以把她做的事都揽在自己身上,回答我是或不是,不准点头!”
程梦渝突然被他一凶,很顺口地就回答,“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她哭湿了整张脸,全然没发现被他套出来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真不明白为什么到现在她还瞒他。
“因为我爱你,你的疏远与漠视让我受不了。”这一句话她没说谎,这十二年的思念,让她明白自己愈是想遗忘就陷得愈深。
但是你更爱你的家人,特别是你的双生姐姐,所以你看着她把我逼上绝路,你当我是笨蛋一样耍弄着。你不曾蓄意伤我,不管你说你是姚梦洁时的乖巧或是程梦渝时的反复无常,我都知道你只是那个胆小又爱哭的小妹妹,我感觉得到,只是每一回我怀疑,就会被你们姐妹特意扰乱,让那些疑点一时想不通,你以为我会笨得一辈子都想不通吗?还要玩是吗?这一次你要付出代价的!
心中万分难过的季尹诺默默地看着她,然后下了个决心。
他绝然无情地盯着她,纵使她如雨的泪,落得让他心底泛酸,紧紧地将手握拳,就任她哭吧,再多的泪都是咎由自取的。
是她自找的,她可以选择的,只要她承认她只是小妹妹,他会疼她疼到骨子里;她既然还要做阴狠的程梦渝,那就让她知道什么叫恨之入骨。
“我真是受宠若惊,但你的爱未免太廉价了,随便就可说出口,只要是男人你都可以这么说吧?你想我会要你吗?任性的千金大小姐,我为什么要理你?纵使你可以耍尽手段,害得我身败名裂,让我染上毒瘾,给外人看得一文不值,但是你清楚得很,你配不上我,把我压得再低,踩得再扁,你还是连碰我的脚趾都不配。”他抬起她的脸,极冷、极不屑地说着。
“对不起!”程梦渝只能这么说。
“对不起?现在又扮起乖乖女了是吗?这三个字可以省了,别人不知道,但我清楚得很,别再说这么恶心的字眼,你给我听好,你没有资格说这三个字,没有资格。”加重了手指上的力道,他冷冽的眼神中,蓄藏着冲天的怒火。
程梦渝只得以泪洗面,不是怪他出口伤人,也不是怨他如此无情,难止的泪是为了心疼他而落。
他曾经是个温柔亲切,天真开朗的阳光少年,两年的监狱他吃尽苦头也还坚强勇敢地等着重获自由;即使是失去了第一名毕业的荣耀,连毕业资格都被取消,甚至再度坐牢,他仍然潇洒,他总是散发熟力一路往前行;哪怕是面对别人充满误解的眼光,他都单纯而温暖地应对,他知道自己没有错,所以没被这些迫害击倒过。
但是现在的他,饶是光芒万丈,却没有一丝温暖,深邃的眼神不再有过往的飞扬神采,他矛盾、压抑、自制。
“把你所有的怨恨不满都发泄出来吧!不必克制怒气,也不要以冷漠武装自己,你恨我!你应该恨的,你骂我、吼我、甚至打我、杀我,都是应该的,不要克制,季!恨我吧!你是太阳,是热力发散的恒星,不要硬是将自己的热禁制,过去那么多的恶运部没能浇熄你,为什么现在自己把热源收回?那会烧死自己的。”她发烫的手轻抚着他冷峻的脸庞。
天使、魔鬼、魔鬼、天使,在季尹诺的心中,她不断地变换着形象,他坐了两年的牢,她为他哭了一年半,每一次程家无情地打击来时,可以想见柔弱的她全然是被摆布的,纵使有心护卫他,却因单纯善良而玩不过她的父母和姐姐,但是她至少可以离他远一点,不让他们利用她,或完全站在他这边,告诉他真相,让他能狠下心来反击啊。
可是她一再地用她的善良来软化他不平的心,她姐姐使坏,她总在事后找他认错赔罪,任他凌辱出气,也要帮他疗伤止痛,收拾善后。就因为这样,所以他只当自己遇上了一个疯子,被搅得一团乱的时候,恨死她,所有的人置他不顾的时候,却又只有她一个人护着他,让他的感情一再沦陷。
不敢和家人对抗,又一再帮助她姐姐接近他,看着他一再受创时她是魔鬼!一直隐瞒真相,让他对她充满爱恨矛盾,不得解脱的她是魔鬼!
总算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爱一个三番两次害他身败名裂的魔女,这十二年来每一夜他都这么自问,为什么她悄然离去会伤心,会任自己堕落在毒品的虚幻世界?原来如此,原来他没有错乱过,是她狠心地误导他,玩弄他的感情时她是魔鬼,折磨人的魔鬼!
想起每一次他受委屈,哭得最伤心的是她,用各种方式替他求援,绝食、割腕、吞药、跳海,她都为他做过。不在乎自己的生命,只求父母还他清白时,她是天使,极力护卫他的天使!
想得不平时,她是个极富心机故作柔弱,故作善良的双面人,让他陷入爱恨纠缠,平心静气时他确定那个耍心机害惨他的是她的双生姐姐,她只是那个请他的同班同学录下每一节的上课内容,每天为了帮他整理上课笔记而睡眠不足,总是拿着他的问题四处找人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