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我爹爹死得真冤!”玉蝉悲愤地说。“我见强盗走了,就想下山去看爹爹和其他人,就算他们死了,我也要为他们收尸。没想到才露头,就被几个强盗发现,他们抓住我,把我带去见王三界,那贼头嫌我太小,做不了盗贼,便要我烧火煮饭。两天后我逃跑,在山外迷了路,又被抓住,直到遇见秋霞她们;是她们帮我割断绳索,又带我逃跑,后来我们一起被苍头抓住,卖给穆堂主……”
原来这就是她在“五仙堂”,并成为冷秋霞的朋友的原因。
作为穆怀远的朋友,古淮南当然清楚穆怀远为了“金缕玉衣”,不惜花重金要奴市老大帮忙寻找能工巧匠,并广布眼线寻找冷秋霞的事。
看来,是冷秋霞落入“五仙堂”,连带她的朋友也成了陪伴。
“你是因为心怀感激,才不愿意离开‘五仙堂’吗?”
“是的,我喜欢跟秋霞、燕儿在一起,而且‘五仙堂’很安全。”
“在这里,你也会很安全。”古淮南冲动地说。
“我知道。”她给他一个紧绷的笑容。“但我不想再被王三界抓住。”
“我不会让那样的事情发生。”他说,并想起她提到打骂、捆绑,及黑箱子的事,不由心头一紧,面色阴沉地问:“王三界那伙混蛋无恶不作,尤其对女人更是残酷无情,他们污辱了你吗?如有,我定要他们生不如死!”
“没有。”见他如此关心她,玉蝉深受感动,反过来安抚他。“那时我是男子装扮,第一次被抓时,他们只逼我干活,动作慢一点就踢打我;可第二次抓到我时,他们就很凶,一直逼问我,爹爹把那个侍卫埋在哪里,我说不知道,他们就骂我,晚上把我关在黑箱子里,白天绑在牛车上。”
知道她未受玷污,古淮南略感安心,但也被她的话弄糊涂了,于是问道:“我知道王三界抓你,是因为他认定你知道罗爷埋葬张侍卫的地方,可是为什么第一次他们没有问你?”
“因为第一次他们不知道我的身份。可是第二次,他们不知从哪里找来几个隶妓,其中有个娼妓认识我;好在她并不知道我是女的,只说我是罗爷的儿子。王三界知道后就打我、教人看着我,我趁他们忙着跟隶妓玩耍时逃跑了。”
听说她挨打,古淮南的眉头皱了皱。“你受伤了吗?”
玉蝉做了个鬼脸。“没有,倒是他痛得哇哇叫。”
古淮南惊讶地问:“发生了什么事?”
她得意地说:“那女人揭我底时,我见王三界眼露凶光,就留了心;当他大巴掌甩来时,我故作害怕跌倒。他也许是独眼不好使,把我刚从火上端下的铜锅当成了我的脑袋,一掌拍下,烫得他哇哇叫。
他气得抬脚踢我,我滚到铁爪后面,他踢到铁爪上,痛得又跳又骂,说要杀了我,倒是那个害我的女人救了我。那时如果不是她贴到王三界身上,劝他消气,那贼人说不定真会杀了我。后来看到隶妓把贼子们都迷住,我便赶紧逃跑了。“
“你真是莽撞!”她说得轻松,古淮南却听得直冒冷汗。为了宝物,暴躁的王三界不一定会杀她,但定会让她受一番折磨。如果他发现了她的女儿身……
古淮南闭了闭眼睛,将那可怕的后果排除在脑海之外。
“以后你不能再单独行动,王三界一直在找你。”他警告她。
玉蝉脸色微微发白。“还在找吗?你怎么知道?”
看出她对王三界的恐惧,他想安慰她,但又想让她心存恐惧感,这样起码可以约束她的冒险心,于是严肃地说:“是他的一个心腹告诉我的。”
“真的?”玉蝉挺直身子追问。“那老贼的心腹,为何告诉你这样的事?”
她那刨根问底的样子,让他紧绷的心略微放松。“去年夏天我去黑牛山寻坟,与王三界相遇,他想抢我的车队,我们打了起来。我拿刀劈了他,他的手下扛起晕死的他慌忙逃走;当时我抓了他的亲信大金牙,那家伙贪财如命,我用金钱和大刀从他口中问出不少事情来。”
“劈得好,你真该一刀宰了他!”玉蝉愤愤不平地说,并翻了个白眼,不满地问:“那个大金牙也是个坏胚子,你真的相信他的话吗?”
“信或不信,端看他说的是什么,和想要的是什么。”古淮南微笑着瞥了她一眼,平静地说。“坏蛋也是有利用价值的。”
“那倒也是。”就算恨透强盗,玉蝉也知道他是对的,但新的疑问困扰着她。
“可是我爹爹埋那个侍卫的事,王老贼又是怎么知道的?”
“听大金牙说,是他们的眼线从晋阳打听来的。”
玉蝉恍然大悟。“一定是伙计们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既然王老贼的眼线能听到那事,恐怕我爹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的事也瞒不住他。”
话音刚落,紧闭的窗户板忽然发出一声巨响。
“老天!”正满脑袋被王三界、大金牙那班凶神恶煞,搅得不得安生的玉蝉受此惊吓,大叫一声,猛地扑到古淮南身上,惊慌地问:“什么东西?”
他连忙拍拍她的手,安抚道:“别怕,是风卷着冰块打上了窗板。”
玉蝉惊魂未定地屏息侧耳,果真听到窗外呼啸的风声,才长长吁出了口气,坐正身子拍拍胸口。“好吓人!我们别说强盗了,不然今夜我恐怕不敢睡觉。”
没想到她也有胆小的时候,古淮南好笑地宽慰她。“你安心睡吧,这院子四周都有守卫,而且我就在你隔壁,有事大喊一声,我准能听见。”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难为情地笑了。“唉,是我自己吓了自己,其实一旦睡着,就算雷电打到身上我也醒不来,所以根本不会有事。”
古淮南笑而不语,想想下午她睡在他臂弯的情形,他丝毫不怀疑夜里熟睡时,若真发生了什么事,她恐怕根本不会知道。
他的笑容,让玉蝉的思绪立刻跳到另外一件事上。“既然你说这院里安全,干么还要派人守着我?让他离开吧,我不喜欢被人看管。”
“我已经说过,那不是要看管你。”她的恳求让人很难拒绝,古淮南想了想。
“这样吧,你得答应我,无论想去什么地方,都必须先让我知道。”
玉蝉秀眉一扬,挑衅地问:“去茅房也要告诉你吗?”
他连眼皮都没动一下。“是的。”
她对着他皱了皱鼻子,纳闷自己以前怎么会觉得他为人随和。
可是,他的要求虽然听起来很不合理,但如果那些坏蛋真的在找她的话,她又何必计较?他提供的,正是她需要的保护,因此她回道:“好,我答应你。”
对玉蝉终于做出明智的决定,以及首度表现出的合作态度,古淮南感到十分开心,微笑着问:“你现在完全信任我了吗?”
他的问题让她略感吃惊,那带着恳求的语气,不像他这种人会说的;但想到自己先前对他的态度,她便爽快地说:“我不知道是不是完全,但我信任你。”
“我保证你绝对不会后悔。”古淮南坚定的目光,凝在她脸上。
玉蝉回望着他,双目明亮而有神。“我信任你,那你呢?你信任我吗?”
“是的,我信任你。”看着她清澈灵动的美眸,他想,她单纯得如同透明的冰凌,他如何能够不信任她?
“那你可以让我先回家吗?”
听到她的要求,他脸色微变,但目光依然平静。“你想离开我?”
“不是的。”她解释。“我本想一获得自由就去找爹爹的遗体,既然你已经把我爹爹安葬了,我想该回去,给世伯和商队同伴们报个信,开春再来找你。”
他思考片刻,觉得她的计划也有理,便问:“你想什么时候去?”
“明天。”
古淮南眉峰一挑。“这么急?”
“是的。反正如今黑牛山冰雪覆盖,就算我们能进山,也不可能挖雪凿冰地寻找坟址,所以不如让我先回乡把该做的事做了。”她不想让他们刚刚缓和的关系又陡生争执,便急切地解释:“我爹爹一向待人不薄,如今突然去世,我该替他安抚死者家人,也算是对爹爹尽一份孝心。”
看着她发红的眼眶,古淮南无法拒绝。“好吧,明天我陪你回去。”
“你陪我?”她惊讶地望着着他。“你的时间宝贵,为什么要那样做?”
“我有充分的理由。”他坚定地说:“除了刚才我们说过,你不能再单独行动的原因外,罗爷和那些伙计,是为了赴我的约而丧生的,且罗爷去世前,把你托付给我,所以于情于理,我都应该陪你回去,亲自向大家解释这一切,并把死者的遗物交给他们的亲人。”
面对他细心的思考和合理的解释,她无法拒绝。
“既然这样,那我听你的。”玉蝉答应他,并发现这是一个非常正确的决定,因为只要想到有他陪伴在身边,她就不那么胆怯和悲伤了。
然而,翌日清晨,当看到古淮南的属下牵马待发,而她则得坐院子里那辆小马车时,她的情绪就一落千丈。
她跑去找古淮南。“古大哥,你没有多余的马吗?”
正在廊廉下跟总管道别的古淮南,一听她的问话,当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于是匆匆结束与总管的交谈,将她带进屋内,问道:“当然有,你要马干么?”
“我不喜欢坐车!”她急切地说:“让我跟你们一起骑马吧!”
古淮南坚决地摇摇头。“不行,你不能骑马。”
她小脸一垮。“你还是想把我当囚犯!”
“不是。”他耐心地解释。“我这样做是为了你的安全。王三界的眼线就在附近,如果让他看到我的队伍里有个女人,恐怕我们到不了晋阳。”
他的话让她一惊。“你认为王三界的人在附近吗?”
“不是认为,是肯定。”
玉蝉感到脊柱发凉。“是大金牙告诉你的?”
“不,是我亲眼看到的。”
“那……能找套男装给我吗?扮成男人,他们就不会注意到我了。”
“绝对不行!”他依然反对。“他们熟悉你扮男装的模样,你以后都不能再穿男装了,那样只会让王三界一伙更快认出你来!”
听他说得有理,玉蝉沉默了。她担心王三界一旦知道她在古淮南的保护之下,就会祸及古家,而她不愿连累古大哥。
与凶残邪恶的强盗相比,憋闷的马车算不了什么。
于是她无可奈何地说:“那好吧,我坐车。”
古淮南笑着安慰她。“别太失望,等确定没有人跟踪时,我会让你骑马的。”
玉蝉却摇了摇头。“算了吧,我还是躲着点好。”
知道她对王三界一伙心有余悸,他向她保证。“别害怕,我会保护你。”
“我知道你会。”她看着他,脸上复露笑容。
“这就对了。”她的信任令古淮南深感满意,他眸光闪亮地看着她。“我在车上给你放了毛毡,你盖上睡觉吧,说不定等你一觉醒来,我们已经到了晋阳了。”
听到他爽朗乐观的话,玉蝉心头的那份惧意和不快,也跟着消失了。
第4章(2)
第一次,玉蝉坐马车没有觉得憋闷,也没有像古淮南说的睡大觉。她被太行山独特的冬景吸引了,一整天,除了打尖,她都伏身窗口中,眺望着车外山景。
东北、西南走向的太行山,巍然矗立在北方大地上,它山势险峻,气势磅礴,将黄土高原与化北平原截然分开。
过去每年春秋之季,她都跟随爹爹和商队进出这里,见惯了太行山翠绿葳蕤的青山秀水,和嶙峋峭立的峥嵘关隘,却从未见过太行山严冬中的苍凉与冷峻。
随着一阵阵呼啸的北风,山林坡地、枯树衰草和高悬的断崖上堆积的冰雪,便纷纷扬起,变成细碎的雪花在空中盘旋,形成一重重雪雾。
寒冷的气温,造成了一处处倒挂的冰瀑,和傲立于峭壁绝路的巨大冰柱,所有景色,都如此令人赞不绝口,却又惊心动魄。
随着旅途的延伸,令人惊叹的奇景,更加让她如痴如醉。
由于山道上冰厚雪深,车队的速度并不快,望着行人寥寥的驿道关隘,她终于明白为何爹爹定下“冬不过太行”的规矩。
其实其他商家恐怕也有类似的规矩,否则,何以这春秋繁忙的商道,如今竟难看到一个行人?就连途中经过的小城镇也十分清冷;偶尔她会见到一两个驿骑的军差、短途贩商或载人篷车,但人人都行色匆匆。
正看着,一道黑影掠过,她转睛,看到古淮南正策马走近窗边。
“你一直这样趴在窗口,不冷吗?”他问。
“不冷。”玉蝉举起盖在腿上的毛毡,笑嘻嘻地说:“谢谢你,这厚厚的毛毡保暖又防湿,我一点都不冷,而且这景色好美。”
她的笑容总能带给他喜悦,他面带微笑地说:“那就好好看吧,明天过石研关后,景色又会大不同。”
“是吗?那我会仔细看个够。”玉蝉快乐地回答。
撮嘴轻轻吹出一声轻快的口哨,古淮南离开了窗边。
玉蝉的视线久久停留在他身上。他情绪不错,冰天雪地似乎对他毫无影响。
坐在马背上,他的腰还是那么直,神情还是那么潇洒怡然,一身冬装令他看起来更形魁梧;而他和他的属下之间十分有默契,走了这大半天,她从未听他下过命令,但他一个简单的动作或表情,即能让所有人明白他的意思。
这天晚上,他们落脚在唐县客栈。
由于白天瞪着山景看了一天,晚饭后不久,玉蝉便眼皮沉重,哈欠连连,但她却硬撑着不睡。
当出去察看马匹情况和周围环境的古淮南返回时,见她靠着柱子,大张着两只眼睛发呆,不由奇怪的问:“你为何还不去睡?”
她咕哝道:“我怕睡着后,万一发生什么事,醒不过来。”
听到她的话,他暗自怪自己粗心,竟忽略了她内心的不安全感。
“起来。”他将玉蝉拉起,带她走进最里边的屋子,柔和地说:“安心睡吧,不会有事。”
得了古淮南这句话,她立刻直奔床榻,倒头就睡,不在乎他还在屋内。
他走近,弯腰摘掉她的帽子,揉揉她乱糟糟的头发,从她均匀的呼吸中,知道她就这样睡熟了。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