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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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香(下)-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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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靖抬起手,轻抚她的脸儿,温柔的浅笑着。“太好了。”
  她落泪点头,回以颤抖的一笑,听见他柔声又说:“那么,你现在就开始,就把那部书,全部都写下来。等你写完后,我会让它流传天下。”他说着,优雅的站起身来,转身就要往阶梯走去。“你写吧,我只去一会儿,很快就回来。”
  蓦地,她心中一冷,不祥的预感再度涌来。
  “你要去哪里?”她用小小的双手,揪住他的衣袖,握得好紧好紧。
  他笑得更温柔。
  “去做我要做的事。”
  第10章(2)
  一阵晕眩袭来,她眼前发黑。
  他还是要屠城?!
  “不,不要去!”她哀求着,她已经说了那么那么多了,为什么他还是要屠城?“你不是听明白了吗?城里还有三成的人,可以获救的!”
  “我听明白了,一直都明白。”他一字一句的说。
  “这么多人命,都能得救……”
  “不,”他仅用一个字,就让她的苦劝都白费,“他们都必须死。”他轻声告诉她。
  沉香惨白着脸,狂乱的回头,企图寻找援手,帮助她阻止关靖。
  “军医,你知道的,对不对?”她喊着,泪一颗一颗落下。“你绝对知道,不论任何绝症,总会有人可以存活的,对不对?你告诉他啊!”
  军医没有说话。
  她呼吸紊乱,又看向另外一个人。那人穿着褐色衣袍,就站在军医旁边。
  “你呢?快阻止他!”
  褐衣人没有说话。
  含泪的眼眸,胡乱看过站在阶下,每一个人的脸。
  “你们知道的、你们知道的!快,你们快告诉他啊!”她语带哭音,嘶声呐喊着,已是喉中干裂。
  但是,每个人都不说话。
  他们全都望着关靖,以他马首是瞻。
  最后,她还是只能哀求他。
  “不,不要屠城,只要你不屠城,我愿意做任何事。”她太慌太怕,双手扯得更紧。“对了,你让我进城,我要去救治那些人……”
  他却只是莞尔的一笑。
  然后,他不再看她,转过身去,坚决的迈开脚步。
  软若无骨的双手,用尽了所有力量,也无法再挽留他的离去。她的手再也拉不住,紧握的手心落空。
  眼睁睁的,她看着他步下台阶。
  “关靖!不要!别这么做……我求你……我求你了……”她跪了下来,绝望的哭着呐喊,声音连同一阵狂风,扫进每个人的耳中,当然也包括了他。
  他却置若罔闻,笔直往下走去,将她的人、她的香、她的苦苦劝说,全都抛在脑后。只有他白衣战袍的衣袖上,留着她因为过度用力,指尖掐伤掌心,渗出的淡淡血痕。
  人海为他一人分开,无数双眼注视着,他缓缓走过铁骑的铜墙铁壁、堆积如山的铁箭、屏气凝神的弓箭手,来到注满菜油的沟旁。
  脚步,终于停了。
  他望着景城,欣赏这座古城的末日。厚实的高墙、古老的城垛、高耸的城门,这是一座可攻可守的好城。
  但是,今日过后,这座城就会永远消失。
  “取火来。”他开口。
  等候在一旁的韩良,以双手奉上,早已点燃的火把。
  关靖接过火把,将火把的顶端,朝着沟中划去,姿态宛如为一幅将永传世间的名画,绘下第一笔。
  火焰接触菜油,瞬间燃起,很快的蔓延开来,整座景城就被包围在火焰画出的圆圈之中。
  “拿我的弓来。”他伸手。
  韩良慎重的,递出一把兽角长弓。
  戴着皮手套的左手,接住兽角长弓,而右手随即从身旁弓箭手的背袋里,抽出一支铁箭,再将箭簇沾了油、裹了火。
  关靖缓力拉开兽角长弓,搭上燃火的箭。
  “住手!”沉香痛苦的哭喊,随风而来。
  伴随着那声泣喊,他的手指一松,锋利的火箭嗖的离弓,直直往前飞窜,最后咚的一声,正中景城的巨大城门。第一株火苗,被他亲自种下。
  射箭的手,扬起。
  “听我号令。”他下达命令,声音清晰。“弯弓。”
  弓箭手们一起动作。
  “取火。”
  每一支铁箭上,都染了火。
  关靖的手指向景城。
  “放!”
  瞬间,无数着火的铁箭,一起窜离弓弦,像是密雨一般,全数朝着景城射去。第一波箭雨淹没景城,铁箭贯穿城门、城墙,飞窜入城内,火势蔓延开来。
  他张嘴,大喝:“再放!”
  另一波火箭,听他号令,离弦,落下。
  关靖双手负在身后,看着火焰在城中窜起。“韩良。”
  “在。”
  “持续放箭。”
  “是。”韩良面无表情的回答。
  关靖转过身,穿过军队,走回高台。在他的背后,是一波又一波的箭雨,密集得遮蔽了无边天际。
  凄厉的尖叫,从景城内传出,一声高过一声,城内人们紊乱的声音,隔着这么远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他一阶一阶踏上台阶,回到平台上,若无其事的经过,宛如石化的沉香身旁,坐回布置舒适的椅中,端起茶碗,好整以暇的啜饮着。他所坐的位置,有着最佳的视野。
  眼前,是炼狱。
  止不住焚城恶火,城内的人骚动着、惨叫着,一个又一个全身着火的人,接连掉落城墙,重重摔在结冻的护城河上,运气好的就立即死去,运气不好的,就在粉身碎骨、动弹不得下,被烈焰烤灼。
  沉香看着这一切,就在眼前发生。她的泪,都流得干了。
  景城的城门,不到一刻,就被惊慌的城民,从内开启。洪水一样的城民,争先恐后的弃守家园,往外奔逃,想求得一线生机。
  “救命啊!”
  “救命啊!”
  “不要杀我们!”
  “不要放箭!”
  关靖搁下茶碗,打了个响指。
  台阶下的褐衣人,从怀里抽出黑色旗,朝着逃命的人们一指。那深暗的黑色,就代表着死亡。
  “全数杀尽,一个都不能放过!”站在最前线的韩良,遵从黑旗指引的方向,厉声喝令。
  箭簇转向,瞄准奔逃的人群。
  “啊!”
  “不要……”
  “呜哇!”
  铁箭穿透人体,鲜血从伤处迸溅,在雪地上染出一处处红,逃亡的人们很快的死伤过半。逃出城门的他们,死得反而更快。
  浓重的血腥味,在空气中飘散,就算是她所焚的香未尽,也无法掩盖血的气味。
  天际,不知何时,开始飘雪了。
  “救我啊!”
  “我们没有染病!没有染病!”
  “放过我的孩子!只要放过我的孩子。”
  火焰之圆内血流成河,弓箭手们汗如雨下,长年追随关靖的官员,都面无表情的看着,这屠杀的惨况,没有一个人转开视线。
  关靖用碗盖,拂了拂茶叶,先闻茶香、再饮茶汤,云淡风清的说道:“之前我曾听说,景城是因为四季景色绝美,才以景字为城名。”
  人在哭号、人在溅血、人在痛苦中死去,他却在杀戮的时候,还有闲情逸致说着风雅之事。
  “据说,景城的春季,桃花最美;夏季,金盏花最美:秋季,胡杨树叶最美;冬季,雪花最美。”他徐声细述,不忘赞叹。“今日,难得有此绝景,雪花映红,如似桃花。”
  她看见,纷纷落下的雪,反映着人们的鲜血,就如他所说的,像是无数的桃花,乍开乍落、乍开乍落,灿烂漫眼。
  “沉香,来,坐到我身边来。”他呼唤着她,声音还是那么温柔。“来看,今年的桃花,开得那么早。”
  极为缓慢的,她麻木的转过身去,望向身后的那个男人。天际的雪花落在他身上,映了血的红雪,染了他一身。
  这男人、这模样,她不是第一回看见。
  当年,她陷溺在血海中,在爹娘兄姐的尸首下,抬头看见的,就跟此时此刻一模一样。
  红色的雪,映在他的白衣战袍上,就像当年无数北国人的鲜血。那时,他高跨在马背上,睥睨着遍地尸首,如今他嘴角噙笑,对她伸出手来。
  纵使,他的神情不同,但是看在她眼里,都是同样恐怖。
  这个男人,不是人。
  他是恶鬼、是夜叉,是乱世之魔!
  而她,竟然还会被他迷惑、为他动了情,近日甚至没有在熏香里下毒,还调制新香,亲手抚着他,为他缓解头痛。
  这一瞬间,她后悔了;这一刹那,她心痛欲死。
  在她身后,那些震动天地的哭号悲泣,人的惨叫、马的嘶鸣、箭的呼啸,不知在何时停了,只剩下寂静。
  那阵寂静比任何叫唤,更为凄厉。她回过头去,只见景城被烧为废墟,还有余火仍在燃烧,而包围景城的雪地上,触目所及都是艳红,染血的尸首堆积如山。
  雪,好红。
  就连远在这里的雪,也被城里城外的火光染红。
  好红啊,好红的雪,像是血一样的红。
  她战栗的张开双手,发现自己的双手、衣裳,甚至是发梢,也被红雪映得鲜红,红得就像是血。
  这是谁的血?
  是景城百姓的血?还是她爹娘、她兄姐、她亲朋好友的血?
  宽阔的胸膛,从后方贴近,关靖用强壮的双臂,将她拥入怀中,用那下令屠杀无数人的薄唇,靠在她耳畔,温柔的低语着。
  “不要冻着了,我会舍不得。”他的身躯包裹着她,他们全身都是血一般的艳红。
  她的身上,沾染了他的血,也染上他的杀戮罪孽。
  “主公,景城已不剩半个活口。”完成使命的韩良,回到高台上,跟郑子鹰一样,都在前一阶就停下,没有踏上平台。
  “接下来,就是把这一切都烧得干干净净。”那温柔的声音,在她耳边这么说着,强壮的双臂将她拥抱得更紧。
  “是。”
  命令下达,火光很快的掩盖过血光,弥漫了她的双眼。陷在火海中的尸首,个个满脸血污,都像是她的爹娘、她的兄姐,每一双死不瞑目的眼,恨极怨极的望着他,以及他怀里的她。
  瞬间,她才醒悟。
  她错了!
  她不该只是以香料折磨关靖、不该只是让他病根深种。她原本想要,亲眼看着他受苦,却没有想到,留他一命,天下苍生受苦更多、更重。要是早早杀了他,景城的百姓也不会被屠杀殆尽。
  “我头疼了。”耳畔那声音,轻声低语着。“今晚,再为我焚香、再用你的双手,为我抚去那烦人的疼痛。”
  他做了什么?
  更可怕的是,她做了什么?
  沉香再也承受不了更多,眼前蓦地一黑,颤抖的身子软倒。
  她昏了过去。
  第11章(1)
  黄昏,残阳。
  确定景城已被烧成焦土后,大军才撤回荡城,关靖回到官衙里,如常处理政事,而她也像先前那样,被安置在官衙后方,官家夫妇居住的简单寝居里。
  沉香因惊吓过度,昏迷了好几天,等到醒来之后,又魂不附体的,好几日惶恐不安,不断用双手搓抹全身。
  景城,消失了。
  但是为什么,她还觉得,那血腥的气味、艳红的颜色,如烙印一般,还留在她身上,怎么也擦抹不去。
  渐渐的,她明白过来。血的色与味,已经渗入她的体内,如同死去的那些人们,无声却深重,判给她的刑罚。
  她有罪。
  跟关靖一样重的罪。
  他们是共犯。并不能因为,她曾试图阻止,罪孽就较轻,因为要是她早先就毒死关靖,景城虽然寒疾横行,但也仍有人能存活下来。
  是因为她,那些可能幸存的人,也全死了。
  她忘不了那一天啊!那天的天色、雪色,都弥漫着艳红,就连不知经过几日后的如今,窗外的残阳,也腥红似血。
  那样的红,唤醒她原以为昏聩的心神,白皙的双手,终于有了动作,无声探向卧榻旁的香匣。
  除了懊晦,她还有别的事该做。
  而且,要快。
  掀开匣盖,她缓慢的挑拣香料,数样之多,前所未有。她用了最繁复的配方,精心的配制,全心全意的揉着、碾着,直到它们全都碎化,再将粉末均匀的撒在熏炉里。
  然后,她咬破指尖,在香炉里,滴进几滴她的血,再引火焚香,盖上炉盖。
  这一炉香,是她的心血结晶、她的精心杰作。
  对关靖来说,也是最最足以致命的毒。只要闻了这炉香,今夜,他就会死去,这乱世之魔就再也无法危害人间。
  沉香端起香炉,缓慢的起身,心情异常的平静,虔诚的走向寝居的门,要去做今生最重要的一件事。
  当然,只要关靖暴毙,随侍在侧的她,最是嫌疑重大,很可能被严刑拷问,直到惨死,或是被关进恶名昭彰的窟牢,过着比死还不如的日子。
  窟牢是凤城之外,在沈星江畔一座由巨岩开凿、从地上延伸入地下的牢狱,有数不清的北国人,在那里悲惨的死去。
  窟牢,是北国人最深的梦魇,有人说窟牢是炼狱。但是,也有人说,宁可入炼狱,也绝不进窟牢。
  但是,窟牢里的酷刑,比得上她心中,因强烈自责而起的绝望吗?
  就算不入窟牢,她也已经在炼狱的最深处了。
  香气,徐缓飘渺,包围沉香的身躯,如似无形的枷锁。她就要离开寝居,去到前厅,将香炉搁置在关靖面前,看着在呼吸之间,香气充盈他的全身,直到他死在她眼前。
  这是她早该做的事,甚至做得太迟了。
  偏偏,天不从人愿。
  当她正要伸手,推开门扉时,寝居的房门,却被人从外开启,那人走进寝居里,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那个人不是关靖,而是韩良。
  这间寝居,因为有她陪侍,除了军仆之外,没有旁人敢踏进一步,韩良却破了禁忌,用身体挡住她的去路。
  “沉香姑娘,请留步。”他瘦弱的身躯,挡在她面前,还将房门给关上。
  寝居内,只有他们两人。
  “我等待了许久,你却到今日才有动作。”看着她手中的香炉,他以过度有礼的口吻询问。“这一炉香,是你今夜要送去给主公的吧?”
  “是。”这也将是,关靖的最后一炉香。
  “主公还在忙着,请你稍待。”他伸手指向室内。“你体质虚弱,还是坐回榻上吧,我有些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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