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照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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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喜照影行-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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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嘿嘿嘿,别忘了,我死去的哥哥还有一个亲生儿子。”程顺笑得像戏台上的白脸奸臣。“他就要回来了。”
  程耀祖回来了。
  宜城为之轰动,百姓争相传述他的故事,茶余饭后,津津乐道,其受瞩目的程度比江照影回来了又离开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程实油坊第三代主人程顶生有二子,老大程耀宗老实刻苦;老二程耀祖却是吃喝嫖赌,难以管教。三十年前,血气方刚的程耀祖与人一言不合,殴伤对方,被下入狱里,程顶为了亲生儿子的活路,想尽办法打点贿赂,将他保了出来,谁知他一出狱就去找“仇家”,又将人揍个半死,在偷走油坊银两时被父亲发现,还出拳打伤父亲,连夜远走高飞。
  程顶又是震怒、又是伤心,却仍得为这个不肖子担下责任,花了巨额银两摆平官府和伤患之后,程顶夫妻心灰意冷,将程耀祖的名字从族谱涂掉;从此,没人敢在他们面前提起程家老二。
  岁月流转,当初被揍到剩下半条命的混混早已不知去向,接着老大耀宗过世,喜儿到来,精纯如黄金般的麻油依然一滴滴流入榨桶,不因人间的悲欢离合而有改变。
  怎知三十年后,被大家忘得一干二净的程耀祖竟然回来了!而且回来第一件事就是一张状子递到了县衙,要求拿回属于他程家的油坊。
  有关耀祖二哥的事,喜儿在父母过世后,已经听曾掌柜提过了,那时候曾伯伯告诉她,耀祖大概死了,就算没死,也没脸回来……
  今天油坊的生意有些冷清,大家都跑去县衙听判,喜儿静静地坐在掌柜桌前,听几个被搀扶过来的家族长辈聊天。
  “呜,他是耀祖没错啊!”八十五岁的叔公老泪纵横地道:“天可怜见,三十年了,阿顶的亲生血脉终于回来了。”
  “五十岁了,耀祖没以前俊秀了。”九十岁老眼昏花的舅公也叹道:“可人怎能不老啊,阿顺小时候也圆滚滚的,可爱极了,怎知老了就变得像唱曹操、杨国忠似的,丑了!”
  “昨儿县衙找我问话。”最年轻的七十八岁堂伯费力地转着脖子,“虽说阿顶过世前找我们作见证,将油坊传给了喜儿,可我想想还是不对,喜儿根本不是程家人,如今耀祖回来,说什么也当还给耀祖啊。”
  “小姐,你听!”小梨来到喜儿身后,早就气坏一张俏脸。“他们当初痛哭流涕答应过老爷的,如今老得忘性了。”
  “小梨,没事的。”喜儿微笑拍拍小梨的手,拉她坐下下来。“二哥回来,我很高兴,爹娘在天之灵也一定很安慰。”
  “可他不回家认祖归宗,却跑去告宫,摆明是要夺走油坊啊!”
  “再怎么样,他总是爹的儿子,也是我的二哥。”
  喜儿抑下不安的心情,捏紧手心里的巾子,尽量不去胡思乱想。
  无论有天大的难处,她都得一个人去面对、去承担,那是江照影离去之后,她所学到的最大功课。
  很难,也很辛苦,但她不再哭泣,而是将这条珍藏的巾子带在身边,每当觉得撑不下去的时候,她会拿出来看着、抚着,好像又看到阿照对她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有我在,请小姐放心。
  她将巾子贴在心口上,轻轻地闭上眼睛,脸上也逸出柔美的笑靥。
  “小姐!小姐!”跑去听判的油坊伙计跑了回来,还在气喘吁吁,便已气愤得破口大骂,“县太爷一定收了钱,竟将油坊判给二少爷!”
  喜儿睁眼,心口陡地一个剧跳,立刻回到现实。
  “啊!二爷带着二少爷往这边过来了。”又有人喊道。
  不到半刻钟,门口便黑压压地来了一群人,有程家众亲族、有关心油坊的客户和邻居,更有许多看热闹的老百姓。
  喜儿保持镇定,第一次见到了身材像个大油桶似的程耀祖。
  “二哥,你回来了。”她主动迎向前。
  “谁是你二哥?”程耀祖上下看她一眼,嘴角一拧,轻蔑地道:“长得完全不像程家的子孙嘛,爹怎么搞的,竟将油坊给了你!”
  “你也不像老爷啊。”小梨气不过,回嘴道:“老爷高高瘦瘦,仙风道骨,你又矮又胖,像头肥猪——”
  “小梨!”喜儿忙握住她的手,以眼神示意不让她说下去。
  “你又是谁?竟敢跟你二少爷这样说话!”
  “耀祖,你瞧见了。”程顺不胜欷殻У氐溃骸八褪悄忝妹玫难就罚跹难就肪陀性跹闹髯樱阆衷谥朗迨宓拇沉税伞!�
  “叔叔,你们当真让她欺负了?”程耀祖转向喜儿,愤慨地道:“果然我告官是对的,否则连我这个亲生儿子也回不了家啊!”
  “二哥,不管你告不告官,油坊都是你的。”喜儿心平气和地道:“你刚回来,有关油坊的事,我再跟二哥……”
  “你可以走了。”
  “什么意思?”围观群众一阵哗然,油坊伙计们更是惊怒交集。
  程大山凉凉地道:“二哥的意思是,喜儿妹妹,油坊留不住你了,你爱去哪儿,就去哪儿吧!”
  程大川皮笑肉不笑地补充道:“爹和二哥很好心的,他们会给你十两银子盘缠,你可以带走你的细软,但不准拿走油坊的任何钱财。”
  “可恶!”阿推冲了出来,扯了程耀祖就想揍人。
  “阿推,不要!”喜儿惊慌地抓住阿推的手臂。
  其他伙计也立刻扯住阿推,程家亲戚则拉回程耀祖,双方人马齐齐瞪住对方,剑拔弩张,山雨欲来风满楼。
  “反了!反了!”程耀祖不满地拍了拍两手袖子,“我以前在的时候,伙计都得低头听话,哪敢对主子动粗?”
  “你们欺负小姐,我第一个就反!”阿推又是大吼,挣扎着向前。
  “叔叔,将他辞了吧。”程耀祖冷冷地道。
  “二哥,不要!”喜儿一惊,立刻就道:“阿推还要养家活口,求你不要辞退他,我走就是了。”
  “小姐!”所有伙计惊叫出声。
  “是啊,耀祖你先别生气。”程顺这回倒跟喜儿意见一致。“这些都是老经验的伙计,油坊还得靠他们撑着呢。”
  “叔叔你不说,我差点忘了。”程耀祖头拾得高高的,摆出威严倨傲的神色道:“所有伙计听着了,从今以后,我就是你们的主子,以前你们拿多少工钱,我再加一成给你们,大家可得好好给我干活儿,只要油坊赚钱,我程耀祖绝对不亏待各位。”
  “我们不要钱,不能赶走小姐!”伙计们高声怒吼。
  “有钱还不要?!”程耀祖脸色十分难看。
  “我们不要!小姐走,我们也走!留一座空油坊给你好了!”
  看到平日一起努力干活的伙计们为了护卫她,不惜脸红脖子粗,扛上未来的主子,喜儿捏住掌心里的巾子,心在颤抖。
  打从二哥告官开始,她就有心理准备,她可以将油坊双手奉还给二哥,不求其它,只求陪同二哥一起守住爹娘留下来的油坊。
  油坊对她而言,不是产业,也不是金钱,而是身为程家女儿的“家”;但伙计们不一样,他们必需仰赖油坊挣钱,背后是一百多口人的身家性命,她绝不愿因她一人而毁了他们的生计。
  “大家听我说。”她心怀感激,眨了眨泪湿的眼睫,露出笑容,仍像平日柔声细语地道:“你们有妻儿、有父母,还有的要攒钱娶媳妇儿、盖新房子,油坊的活儿是粗重辛苦些,可只要认真做,就有一份稳当的收入,大家留下来,听二爷和二少爷的话……”
  “小姐,没有你,油坊做不下去啊!”栗子进出眼泪。
  “我平常怎么教你们的,照做就是了。”
  “小姐,你去哪里呀?”又有人哭了。
  去哪里?喜儿无语,吞下酸涩的眼泪,想到了被她赶走的江照影。
  天地茫茫,山高水长,总有个去处吧。
  “小姐,我跟你走!”小梨紧紧抓住她的手,哭得很大声。“小姐去哪儿,我也去哪儿,我才不给坏人烧饭!”
  “吵死了!”程耀祖不耐烦地道:“再过半个时辰,官府就会来监看点交,快去将房地契、帐册、现银,还有你的包袱准备好。”
  程大山和程大川自告奋勇地道:“二哥,我们会在旁边留意她,免得她偷渡东西出去。”
  叔叔和二哥绝情若此,喜儿对这份亲情已然彻底绝望。
  “二哥,我这就走,最后拜托你,刚才伙计兄弟一时冲动,你大人大量,求你不要和他们计较。”
  “知道了。”
  “二哥,这是爹留下来的油坊,请你一定要守住,族谱放在……”
  程耀祖根本不看她,早已经让程顺领着,开始“参观”油坊。
  喜儿忍气吞声,绞紧掌心的巾子,转身就往后面的大厅奔去。
  如今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忍泪跟爹娘的牌位磕头拜别了。
  树树秋声,山山寒色。
  城北的一间小屋冒出热腾腾的白烟,令不少人闻香而来。
  “哇,好吃!”侯观云站在当街的灶前,大口吃下肉包子,口齿不清地道:“喜儿姑娘,你的功夫真行,瞧这面皮儿香,肉馅饱满多汁……啊呜!我吃到自己的舌头了。”
  喜儿抿唇微笑,秀净的脸蛋明媚亮丽,一双巧手正将一团生肉馅填进面团里,再轻重有致地捏出一个打折的包子。
  “这是娘教我的,油坊的伙计也很喜欢吃。还有,侯公子别净夸我,这大半的包子是小梨做的,侯公子也该夸她才是。”
  “呵,小梨姑娘辛苦了。”侯观云笑咪咪地道。
  小梨却是忙碌得很,一下子烧水搬蒸笼、一下子转头捍面皮,还得帮忙小姐招呼其他客人,她才没空理会这个天天来这里闲扯淡、妨碍她工作的无聊富贵公子。
  更何况——哼,气死她了,要不是侯家帮忙,小姐哪会被赶出门!
  喜儿见到小梨的态度,又望向神情尴尬的侯观云,淡淡地笑道:“侯公子,侯家已经如愿和油坊合作,你不必再在我身上用心了。”
  “喜儿姑娘,你误会了!”侯观云急得额头冒汗,神情急切地道:“我对你是真心的。”
  喜儿心念一动,不觉微微红了脸,低下头,注视手里捏好的包子。
  侯观云见她不说话,心里着急,忙解释道:“有关油坊的事,我爹现在完全不让我插手……唉,也不知道程耀祖是打哪儿蹦出来的,我叫他们不要这么狠心,也劝我爹别只顾着赚钱,可是……”
  “侯公子,我都明白,我没有怪你。”
  “喜儿姑娘,你别在外面吃苦了。”侯观云见她主仆住在这间小屋,每日辛苦卖包子维生,不觉满心愧咎,脱口而出道:“你嫁给我,我发誓让你过好日子,再想办法将油坊还给你!”
  喜儿的脸蛋更红了,但她只是摇摇头,又拿起面团捏着。
  同样的话,以前她不知听他讲过几百遍,那时当他花言巧语,别有用心,可如今她什么都没有了,他还是天天跑来见她,更是动不动就想掏银子帮她,那份执着的关注令她不动心都难。
  她的动心是感动,真正将这位单纯傻气的公子当作了朋友。
  “侯公子,你这只是觉得对不起我,想要弥补我罢了。”她一定得点明他,不能让他陷下去。
  “不是这样的。”侯观云一时辞穷,只能望着那张明明因他求婚而脸红的粉靥,“我是真的喜欢……”
  “让让!”小梨提着水桶走过来,毫不客气地推开贵客。“我们小姐另外有喜欢的人啦,你就别费心了。”
  “啊!”侯观云脑海立刻闪过一个令喜儿流泪的男子。
  喜儿也是一愣,她喜欢谁?她明明什么都没跟小梨说呀!
  嗳!她又好笑地摇头,何必说?不早就让人看得一清二楚了吗?
  因为他的离开,她明白了他在她心中无与伦比的份量……也许,这只是她自作多情,但她会妥切收藏好这份未曾萌芽的情意,永远放在心底。
  “认输了。”看到喜儿恍惚失神,轻绽难得一见的羞涩甜美笑容,侯观云胸口一紧,自知不敌,哀怨不已,却又不得不担心地道:“如果江四哥不回来,难道喜儿姑娘就等了下去?”
  “少爷会回来的!”旁边冒出了坚定的声音。
  “长寿,你也来了。”呵呵,大家都是常客,天天碰头的。
  长寿赶在喜儿招呼他之前,主动去掀蒸笼,将一个个包子丢进了他带来的大碗里。“小姐做的包子实在太好吃了,肉馅儿多,扎实有料,我老婆吃了奶水更多,将小女娃奶得更加白白胖胖呢。”
  “长寿哥,当真?”喜儿听了十分开心。“实在不好意思,我这些日子忙着,没空过去看长寿嫂和娃娃。”
  “哎呀,不劳小姐,我明天就叫她抱孩子过来给你瞧瞧。”
  “喂,长寿,别拿那么多,这是我要的!”侯观云见长寿拿个不停,忙去抢蒸笼盖子,硬是要盖起来不让他拿。
  “二位,谢谢你们对喜儿的好意。”喜儿伸手去拿蒸笼盖子,四只打架的手立刻缩了回去。“我说过了,你们一人最多只能买十个,否则后头的客人就没得吃了。”
  小梨也好笑地道:“每餐吃包子,胀死你们了。”
  长寿神色认真,忠心耿耿地道:“你是少爷的小姐,也就是我的小姐,我保证少爷他一定会回来,在他回来之前,就让我服侍小姐。”
  “等等,你怎知道他一定会回来?”侯观云非得弄清敌我情势不可。
  店门外停下一顶软轿,随行的丫鬟掀开轿帘,扶下一位贵妇。
  长寿没有留意外头动静,仍振振有辞地道:“少爷他很重感情的,虽然好像有点误会,可小姐对他这么好,他一定会回来看小姐的。”
  “重感情?”走进来的贵妇听了,不觉喃喃复述。
  “少……少……少……”长寿吃惊地转头,瞠目结舌,就是喊不出少奶奶,但总算脑筋一转,终于恭谨地鞠躬喊道:“薛夫人。”
  “长寿,好久不见了。”卢琬玉恢复雍容的神色,礼貌微笑,随即又着急担忧地道:“喜儿,我家薛爷问过知府、知县了,可叹官商勾结,利益相护,说什么判案已定,其它的就是程家的家务事,再也管不着了——唉,喜儿,我很抱歉,薛爷他是丁忧在家的京官,无权无势,平日又不懂得应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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