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照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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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喜照影行-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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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侯观云一声惨呼,跌回了他的“宝座”。
  喜儿不再理他,任众人去谈笑,转身回去后面柜台。
  “曾伯伯,你怎么也学我叔叔昼寝?”她笑着推推趴在桌上的曾掌柜。“总算赶走侯公子了,希望他以后别再来了。”
  她推了推,曾掌柜却是动也不动,整个身子沉重无比。
  “曾伯伯?!”喜儿心头一凝,眼眶就红了。
  春暖花开,油坊墙外的花丛间,彩蝶翩翩飞舞。
  年迈的曾掌柜毕竟熬不过,最后还是走了。
  照样是闷热忙碌的作坊里,喜儿握住铁铲,一双大眼睛也不知瞧着哪儿,双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搅拌锅里的芝麻,完全没有平日的手劲。
  伙计们都闻到焦味了,一个个抬起头,不知所措地望向她。
  “小姐,让我来,请你回房休息。”
  江照影立刻放下手边的榨饼,走到她身边,轻易拿起她手中的铁铲,继续翻炒的动作,及时抢救了一锅差点报废的芝麻。
  喜儿并没有回房,而是恍惚地走向平日休息的板凳,坐了下来。
  江照影见她脸色苍白,心里和其他伙计一样为她担心。这一个月来,她没了曾掌柜的帮忙,不但得只身撑起油坊,还忙着四处打听名医,探视极为疼爱她的掌柜伯伯,最后又不眠不休地帮曾家处理后事。
  她一定很累了。
  他无法坐视她疲惫的神色,但又无法放下手边炒芝麻的动作。
  “樟树兄,麻烦你去请小梨姑娘过来,要她扶小姐回去休息。”
  “好。”
  也许是小姐重用他,也许是他干活的本领比别人强,在这段小姐不在的时间里,对于榨油上的一些问题,有的伙计会请他作决定,虽然引来较年长伙计的风凉话,但他既没出差错,还能解决问题,在不知不觉间,大家也渐渐地听从他的话。
  “哎哟,喜儿侄女啊,原来你在这儿。”一个惹人嫌恶的声音传来,跟着就是连声惨呼,“啊!好热!这油坊真不是人干的活儿。”
  “二爷,我们在忙,请别进来。”阿推立刻过去赶人。
  “你管得着我?”程顺看也不看阿推,直接走到喜儿面前,不悦地道:“喜儿你也管管这些伙计呀,都不把我这个二爷放在眼里了。”
  “叔叔,你有事吗?”喜儿打起精神说话。
  “是啊,要不是有事,我怎么会来到这个烧油锅似的屋子?”程顺挤着笑脸道:“我说喜儿啊,曾掌柜死了有些日子了,你怎么还不找个新掌柜呢?可别耽误了正经的事情。”
  喜儿这才想起,她有好一阵子没有翻阅帐簿,也没有关照进料、出油、送货的各项业务,她六神无主,连带油坊也跟着乱了阵脚了。
  她焦急地问道:“栗子,外头有没有人来催帐?”
  栗子瞧了在场知情的伙计,吞吞吐吐地道:“呃,小姐,大家知道油坊有事,本来也不敢催的,但既然曾掌柜的事忙完了,他们说……啊!小姐,你还是先照顾自己的身体,调养个几天再……”
  “别管我的身体,你快说。”
  栗子被她一催,只好说道:“喔,王老汉的八十两芝麻钱也该付了;送老吴面誧的五十斤麻油已经迟了三天;铺子里的菜油只剩二十斤,没有存货了,还有好多我说不出来的帐目……呜,小姐,我不像曾掌柜脑袋好,记得一清二楚啊。”
  程顺顺水推舟,得意地笑道:“瞧,这不是需要一个能干的新掌柜吗?叔叔我都帮你想好了,侯公子那儿多的是人,待会儿他就带合适的人选过来让你挑了。”
  “二爷!”小梨赶来,很不客气地杏眼圆睁,扯了嗓子道:“你就让小姐好好休息,别再来烦她了。”
  “哼!你这个小蹄子竟敢跟你二爷撒野!”程顺有恃无恐,反正最后一个管得住他的曾掌柜也死了,他绝对要教从前看不起他的人好看!
  “我不休息了。”喜儿握住小梨的手,打算让她扶着站起来。“该付的帐、该处理的事都得赶快做……哎……”
  “小姐你怎么了?”小梨紧张地扶她坐稳。
  喜儿按住额头,蹙拢了一双秀眉,“头……有点痛……”
  由于作坊温度高,她早已汗湿衣衫,鬓发微乱,加上神色疲惫,说话有气无力,整个人看起来弱不禁风,好像随时都会倒下。
  江照影见状,无法再保持沉默,忙上前道:“小姐,请你不要担心,这几天已榨了五百斤的菜油,足供铺子所需;还有,若有主顾急着送油的话,我们下午也可以出门送油,请小姐安心去休息。”
  “你怎知道要榨菜油?”喜儿诧异地看他。
  “仓库一百袋的菜籽已搁置了二十天,可我们向来进料不到半个月就会榨油,我怕来不及供油,所以就作主要兄弟们榨了菜油。”
  程顺白他一眼,嗤之以鼻,“哟,这里哪轮得到你作主?你还以为你是江家四少爷,只管命令下人啊?”
  江照影没去理会他的话,仍是沉稳地道:“我估算过了,若下午不榨油,今天可以出一百斤的麻油,炒好待磨的芝麻有两百斤。”
  喜儿这时才发现,她竟然连每天最基本的工作都忘了。
  每天进了作坊,她一定会先估好出油量,再吩咐伙计依量去仿准备,譬如要出一百斤的油,就得搬出二百五十斤的芝麻粉来扎榨饼。
  可今天她只记得去拿铁铲炒芝麻,甚至打算炒几斤都没主张。
  “小姐,别管有几斤油了。”小梨护主心切,强行架起小姐。“我看这个月来,你身上都掉十斤油了,我扶你回房。”
  “等一等,还有帐册……不能失信于主顾……”
  喜儿想到很多该做的事,却是头痛欲裂,力不从心。
  “爹,侯公子带人来了。”程大山和程大川把头抬得高高的,前呼后拥带着侯观云进入作坊,后面又跟了六个拿着算盘的帐房先生。
  “好热啊!”侯观云一脚踏入,差点立刻缩回,但为了见到心爱的喜儿姑娘,他还是悲壮地踏进了第一步。
  “喜儿姑娘,你在这里吗?”侯观云在蒸煮芝麻的热气白烟里找人,却只看到十几个光着上身、胸背上布满汗水的精壮汉子。
  “吓!你竟然在这种水深火热的地方干活儿?还有啊,这些伙计怎么一个个如此不知礼数,竟在小姐面前光着膀子!”他大呼小叫的。
  喜儿终于让小梨给扶了起来,面对这个不懂油坊作业的富家公子,她并不想多作解说,只是勉强扯出礼貌性的微笑道:“侯公子,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有话请到前头说。”
  “对!前头说去。”侯观云掏出帕子猛抹汗,忙不迭地走出门,又指了他身后那一挂人马,陪着笑脸道:“我听程二爷说,你们这里缺掌柜,这里有我们侯家最能干的帐房,你挑几个来用吧。”
  程大山也跟着敲边鼓,“喜儿妹妹,侯公子关心你,特地找人过来帮忙,他们不懂油坊的事务,我们兄弟俩也可以指点一二。”
  小梨心直口快,马上说道:“你们早不帮、晚不帮,就这个节骨眼儿来帮?我看是想藉收钱管帐之便,顺便揩点银子吧。”
  “主子爷说话,你这小丫头竟敢插嘴?”程大川比他老爹更加凶狠地瞪眼道:“小心我卖你到妓院去!”
  “小梨,别跟他们说了。”喜儿低声道。
  一个月前,曾伯伯才倒下,叔叔和堂哥就摆明了插手油坊经营的姿态,准备和侯家合作扩大油坊规模,藉以做上更赚钱的大生意。
  以前还有曾伯伯打发贪心的叔叔,如今又有谁能帮她分劳解忧呢?
  她望向一个个忧心看她的伙计,他们都很好,做事也认真,可却没人懂得记帐管事的工作,除了——
  她疲倦的目光定在那张有着一对剑眉、不多话的沉静脸孔上。
  “阿照,拿去,这是放帐本柜子的锁匙。”她掏出一把钥匙。
  “小姐,我不行。”江照影知道她要他做的事,立刻回绝。
  “你可以,不用我教,你看一下,也一定会做。”
  “我有力气,还是做撞油的活儿……”
  “你可别跟我说你不会写字,还有,你会打算盘吧?”
  “会。”
  “好,作坊的活儿你搁一边,现在先帮我理好帐册,该出帐的、该送货的,全交给你去处理。”
  “理帐册?!”所有的人吓了一跳,同时望向了江照影。
  “等等啊!”程顺更是惊叫道:“喜儿,你怎能叫江照影记帐?你知道他是谁吗?以前我看他跟人斗蟋蟀,那赌金可是三十两、五十两,甚至是一百两的出,他家就是这样被他败光的啊!你如果将油坊的钱财交给了他,不到一时半刻就给他搬空了。”
  其他伙计也是心存疑虑,虽说阿照努力干活,但他过去的劣行太过不堪,又是初来半年的新伙计,怎么小姐就敢委以重任叫他管帐?
  “小姐,我做不来。”江照影焉能不知他人的想法。
  “我现在只能信任你了。”喜儿一双明眸大眼直直望定了他。
  “拿去!”小梨迫不急待拿起小姐的钥匙,直接塞到江照影的手里,叉了小姐就走。“小姐不会用错人的,你快去忙,小姐她很累了。”
  阿推率先过来拍了拍江照影的肩膀,“阿照,小姐看得起你,你可得认真做!兄弟们该做什么事,你就交待下来吧。”
  栗子附和道:“是啊,阿照你脑袋好,想得周全,就靠你了。”
  其他伙计也撇下了疑虑,为了油坊、为了小姐,现在必须同心协力。
  “好!我们总算有新掌柜了。”
  “不行啊!”程大山和程大川眼睁睁地看着江照影拿了最重要的掌柜钥匙,两张肉饼脸顿时变成了酱青色。“江照影吊儿郎当,品行恶劣,怎可让他当掌柜?爹!现在程家你最大,你要出来说句话啊!”
  程顺“悲愤”地道:“程家我最大吗?错了,是那个完全没有流一滴程家鲜血的喜儿小姐最大!人家是小姐耶,我死鬼老哥临死前,还不忘当着众亲族长辈面前,硬是将油坊托给了她,我这个叔叔算什么?呜,哥哥啊,你怎宁可不要亲弟弟,却去疼一个外面捡来的野丫头啊!”
  “爹!我们去找族中长辈评评理。”程大山和程大川继续火上添油,一人挤了一滴眼泪,义愤填膺地道:“我们到伯伯坟前……不!还要到爷爷、曾祖爷爷坟前,焚香告知,让他们知道,现在油坊让外人给占了,程家子孙却是给赶出门呀!”
  “里头吵什么啊?”侯观云坐在作坊外面,正猛挥袖子纳凉,一见到小梨扶喜儿出来,立即从他的专属座椅跳起来,殷勤地道:“喜儿姑娘,你还没挑掌柜呢,这里有六个人,个个经验丰富……”
  “不用了。”喜儿只是向他点个头,继续往前走去。“谢谢侯公子的关心,油坊已经有新掌柜了。”
  “谁呀?”
  “江照影。”立刻有旁边的随从报告。
  “咦,是他?”侯观云探进门里,先是看到三个捶胸顿足、哀号不已的父子;然后是一群又回去卖力干活的伙计;还有一个站得挺直、身形高大挺拔、胸膛肌肉结实、目光深邃幽远的俊雅男子。
  “哇勒!他就是江照影?百闻不如一见,我还以为他是过度纵情酒色的痨病鬼呢,想不到还长得人模人样的——吓?!他怎么一直瞧着我?是我长得太俊美了吗?还是怨我占了他以前住的院子?”
  江照影并没有注意到侯观云,他的视线穿过大门,越过一大群吱吱喳喳的侯家随从,只凝定在那个柔弱的素白背影上。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手心里的钥匙握得更紧了。
  夜深入静,江照影坐在柜台桌边,就着烛光,检视各项单据,拨打算盘,仔细算清楚了,再一一记录在帐册上。
  沙沙……拖着鞋板的脚步声传来,他不必抬头,只要闻到那淡淡的麻油香味,就知道是平时走路轻快无声的小姐。
  他立刻起身,却是不敢伸手去扶明显消瘦、几乎不盈一握的小姐。
  “小姐,才三更天,你怎么起来了?”
  “都三更天了,你还没睡?”喜儿扶住了桌沿,反问道。
  “我想尽快将帐务整理完毕,天明了好做处理。”
  “好。”喜儿掩不住疲倦神色,向来明亮如星的瞳眸底下出现了黑影,声音也不复平日的清脆,只是慢慢地道:“给我瞧瞧吧。”
  “小姐请坐。”江照影让了身。
  喜儿没有坐到掌柜椅子上,而是直接坐到桌边的凳子。
  江照影怕她坐不稳,就站在她身边护着,递过帐册,解说道:“这是上半个月的帐目,一共是七十八笔应付款,共计一千三百五十两,还有九十六笔应收款,共计二千五百六十两,请小姐过目。”
  帐册摊在桌上,喜儿瞧了两行,揉了揉眼睛,又抬头问道:“一些紧急的事儿办完了吗?”
  “办完了。几家催油、催帐的主顾,下午我都请弟兄们送去了,详细帐目在这里,包括铺子里的交易,今天一共结余一百三十七两五钱八分六厘的银子,我都锁在柜子里了。”
  “呵!”喜儿露出浅浅的笑靥,摇头道:“阿照,我现在脑袋像团芝麻糊,你跟我念这些数字,我是越听越糊涂啊。”
  “小姐,还是请你回房睡觉。”
  “我睡两个时辰了吧,就再也睡不着了,想说过来理理帐。”
  “小姐交待我做的事,我会尽快做好,请小姐不必担心。”
  或者,小姐仍然不放心他,依然要亲自过来查帐算钱?
  江照影抑下心底莫名涌起的空虚感,他被人误解惯了,就算小姐再找另一个人来监督他,或是取而代之,他也无话可说。
  “这是我的印章。”喜儿从衣袋下掏出一个绣花小锦囊,放在桌上。“我力气乏,你帮我盖个印,当作我已经看过了。”
  “可是,小姐……”江照影迟迟不敢接过去。
  “等我身体好些,自然会仔细核帐,现在你能做的,就是帮我。”
  “是,小姐。”他慎重地拿起小锦囊,倒出一方玉石印章,再沾了印泥,在帐本结余金额的位置盖下“程喜儿”的朱红印记。
  这份信任感也将他胸口那块空虚的地方瞬间填实了。
  “我还要跟小姐报告,我打算明天起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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