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面走来的正是要来探望儿子的福晋,身后还跟了一群丫环。
“额娘。”
“福晋。”羿阳躬身行礼。
“怎么不在床上躺着,跑出来这儿吹风,要是着凉了怎么办!”她关切地握住佑京 的手,感激上苍将儿子还给她。
佑京弯着笑眸,勾起嘴角,“额娘,我好多了,若在床上躺下去都要馊了。”
她轻抚儿子的脸庞,虽然苍白了点却已微有血色,为此她欣慰不已,“我可一点也 闻不到馊味。”若不是碍于玉麒、浩官还未寻回,没有走漏佑京受伤的消息,上门来关 切探望的年轻格格们,铁定会把门槛都踩平。
鬼才已决定今晚帮忙,他必须尽快得到阿玛和额娘的同意,“额娘,我想同您商量 一件事。”
她抬首注视,“怎么着?”
羿阳心中直犯嘀咕,有股说不出的不祥预感。
“请额娘答应我再走一趟未来……”胸口上的伤虽已愈合,偶尔还是会有隐隐作痛 的感觉,元气大伤的身体禁不起太剧烈的动作。
福晋骇然,“不——”她绝不答应佑京再搭上那座劳什子的时光机离开她身边,若 是时光机又故障了呢?她的孩子们会不会永远回不来?
羿阳也震惊地屏息以待,他的噩梦终究成真了。
“额娘——”佑京探手握住她的手,悠然而沉稳地保证,“鬼才已经将时光机彻底 整修好了,不会再出问题。”
福晋仍旧不停地摇头。
“额娘,无论如何我都必须再走一趟,请您成全我。”他放不下迎晨。
福晋甩开他的手,激切地扬高音调,“你怎么能要我成全这事儿?我若成全你,谁 又来顾及我思念你们的心?我不答应、我不答应……”
福晋,您可千万别答应贝勒爷啊!他就怕贝勒爷去了之后又会决定不回来了,那他 怎么办吶!真要留在那儿娶妻生子,过下半辈子啊,他肯定没法儿适应的。羿阳在一旁 干著急。
在贝勒爷静养身子的期间,王爷不只一次找他前去说清楚贝勒爷在另一个时空遭遇 的一切,他没敢把贝勒爷曾决定为了迎晨姑娘留在那儿的事说出来。
“额娘,我会回来的……”他两相为难。
“算额娘求你别去,行吗?”
一声威严的喝令传来,“不准去。”王爷摆了摆手示意其它人免礼。
佑京不疾不徐地转过身,“阿玛。”
“我找了那些洋大夫来,他们费尽千辛万苦才把你救回来,你额娘更是不知道为你 担了多少心、流了多少眼泪,你是这么回报我们的,让你额娘流泪求你?”王爷拂抽怒 道。
“阿玛,我只是想再去见迎晨一面,亲眼见她安然无恙。”看额娘伤心欲绝的模样 ,他焉能再毫无牵绊地决定留在现代,与迎晨相守而弃阿玛与额娘于不顾?迎晨是独生 女,她的父母又怎么可能会答应让她跟着他回清朝……胸口又隐隐作痛,他已分不清是 心痛还是甫复元的伤痕在痛。
难道不同时空的人注定无法厮守到老?
“佑京,我不许你去……”福晋怕他会突然消失似的揪紧他的衣袖。
“见了面又如何,她能随你回我们王府来吗?改明儿个上早朝的时候,我请皇上给 你措门好亲事。”时日一久,他会连迎晨是谁都想不起来。
佑京悠然一叹,“我不去就是了,但阿玛您也别忙了,我不会奉旨成婚。”
阿玛心里打的主意他又怎会猜不到,可他想娶的女子只有迎晨一人。
王爷气得额上青筋暴凸,“抗旨可是重罪。”
“我宁愿被审、被判罪也不会迎娶其它女子当我的妻子。”他可以为了阿玛和额娘 忍痛打消去见迎晨的念头,当然也可以为了迎晨终生不娶。
“你——”王爷气得七窍冒烟。
福晋悲恸地泪流不止,“佑京,你这是在报复我和你阿玛吗?”
佑京递上手绢儿,苦笑,“额娘,我怎么会做那种事呢!我只是不想糟蹋其它女子 的青春。”
情绪几番辗转下来,王爷的怒气已消,重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就这么中意 那个迎晨姑娘,情愿为她终生不娶?”
“我只想娶她一人。”
“好。”几番衡量之后,他拿定了主意。
“王爷,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啊……”福晋难以置信丈夫竟然会答应儿子终生不娶 的荒谬要求。
“夫人,你别急,我还有下又。”他平心静气地说:“既然如此,我给你一次机会 去见那个迎晨姑娘,不过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以佑京的聪明才智,又怎么会不知道 他要的是什么。
福晋可慌了,“王爷,你要让佑京再搭那座劳什子的时光机?若是那座时光机又出 了差池,佑京可能……”会回不来呀!
鬼才的时光机和佑京终生不娶两者相较之下,他宁愿选择鬼才的时光机,就如同他 深信玉麒、浩官一定会回王府来一般,“你怎么说?”
阿玛的确是揪住了他的弱点。佑京紧锁着眉宇陷入苦思,眼神复杂难解,良久之后 ,他吁了一口气,我答应。“为了见迎晨一面付出这样的代价是有些大,但是今生怕是 无缘再见了,所以能再见她要他付出再大的代价都无妨,成婚只是个没有意义的仪式, 娶谁对他而言毫无分别。
“等你回来就准备成亲吧。”
意大利翡冷翠岳岚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卡洛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她在 容佑京被艾尔射杀消失的当天几近崩溃,然后昏了过去,整整昏睡了三天三夜,醒来之 后就是一副木然呆滞的模样,对任何事情都没有反应。
“小姐,小姐,我求求你说句话好不好?”安娜迭声叫唤,这一个星期以来她已经 用尽任何方法叫唤小姐,她却始终像个木头人似的端坐在床沿,吝于给予一丝响应。
女儿就彷佛也跟着容佑京一起死去……不!岳岚僵直了身体,拒绝接受如此残酷的 事实,可是心中的恐慌却像野火般迅速蔓延开来,狠狠地灼伤了她。
“卡洛的……”罗伦自外头走进房内,关切的询问在瞧见端坐在床上的身影时戛然 而止。
“罗伦,我们该怎么办?”岳岚忍不住伏在丈夫的肩膀上低声饮泣。
她一个好好的女儿怎么会变成这样?若是卡洛一辈子都恢复不了正常……她不敢再 往下想。
“医生说过她这是将自己封闭起来,不愿接受残酷的事实,我们多些时间陪她,多 给她一些刺激,她终究会走出来的。”他什么都料到了,就是没有把卡洛对容佑京的感 情给算进去。
“她会吗?”女儿的模样让她好心疼。
罗伦如此笃信着,“会的。”
只是又一个月过去,岳迎晨的情形仍旧没有半点进展,岳岚绷紧的情绪终于承受不 住地溃堤了——她完全不顾形象地痛哭失声,粗鲁地使劲拉扯着女儿的衣襟,“卡洛… …我要你回来……听见没有?我知道你听得见我的话,只是拒绝理会、拒绝响应我们, 对不对?”一个不小心,她把女儿从床上拉了下来,两人一起跌在地上。
安娜眼眶红了起来,连忙将呆滞的岳迎晨扶回床上坐着,“夫人,你别这样……” 岳迎晨的两颇深陷,瘦得只剩下皮包骨。
岳岚狼狈地自地上爬起,披头散发地吼着,“你不想活了是吧?好,我陪你一起死 !”
岳迎晨原本呆滞的眼神似乎有了一丝几乎微不可察的改变。
岳岚把心一横,胡乱地在房间里翻找着,找出一把锋利的雕刻刀,“要死我们母女 就一块死。”语毕她当真要把雕刻刀刺向心窝。
“夫人——”安娜傻眼了,没有想到她是玩真的,等她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阻止 了,眼看就要血溅当场——岳迎晨使出吃奶的力气扑了过去,在千钧一发的时候拉住了 母亲执刀的手,“妈,不要——”
“卡洛……”岳岚泣不成声地抱住女儿,紧得像是要将她揉入自己的身体。
岳迎晨双腿虚软地滑向地毯,布满血丝的眼里慢慢盈满泪水。为什么非要逼她回来 面对这些不可?
血、血、好多血……佑京……死了、死了!脑海中又浮现佑京浑身是血地倒在她怀 中消失的那一幕,“妈,我的心好痛、好痛……”她悲恸地嘶声喊出,感觉像是要被撕 裂了一般。
相爱有罪吗?为什么非要拆散她和佑京不可?
“卡洛,妈知道你心里的苦,妈都明白……”将女儿单薄的身子紧紧地拥在怀里, 岳岚赫然惊觉,他们到底对自己的女儿做了什么啊!
“我不要佑京死啊……”她放逐自己就是不想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
安娜也红了眼,容先生对小姐很好,事情原本可以很美满幸福的,为什么会走到这 个地步?弄得大家都伤心、不好过。
岳岚淌着泪轻拍女儿的背,心口彷佛被硬生生地刨挖出一个窟窿来,汩汩地淌着血 。“可是人死不能复生——”
“卡洛,你醒过来啦,真是太好了。”艾尔·邦克听闻骚动过来一探究竟,唇边温 文的笑却再也不同了。“大家都很为你担心呢。”
岳迎晨闻声身体一僵,哭泣声倏地停止,她慢慢地转过头去,一双泪眼对上他的蓝 眸,空气彷佛在这一瞬间凝结。
“认不得我了吗?我是大哥啊。”艾尔·邦克微微笑。
他……怎么能够在杀死佑京之后,还若无其事地在她面前扮演友爱的大哥,感觉就 好象只是她生了一场病而已……那佑京呢?一阵莫名的痛楚贯穿了她,某种尖锐的东西 戳破了她的心,慢慢地在她的心底萌芽。
凶手!他是谋杀佑京的凶手。
岳迎晨眼底有复杂的纠结,百转千回之后,化为恨意的毒一点一滴侵入她的骨血, 灌溉她心底的尖锐小芽。
岳岚有些担心地审视她,“卡洛,你怎么了?”
她心底的尖锐小芽经过毒血的灌溉,正在迅速成长、茁壮中。“妈,我没事。”努 力将悲伤锁在心底深处,此刻她有更重要的目标。
“卡洛?”岳岚不放心地又唤了一声。
岳迎晨垂下羽睫静默了好半晌,再抬眼时已无风也无雨,只是脸上还残留着未干的 泪痕,“我只想一个人静一静,你们都出去吧。”
“卡洛,你真的没事?”岳岚犹疑不定,从之前的悲恸嘶吼到眼前的深沉平静,女 儿的情绪转变太大了,更让人担心。
“嗯。”她不由分说地将所有人都推出房外。
“小姐,让我留下来陪你,好不好——”安娜的话还未说完,房门已经当着他们的 面关上。
岳迎晨贴着门缓缓地滑坐在地毯上,原本已逼回心底的汹涌泪意又卷土重来,冲过 她的眼眶,沿着她的脸庞淌下,转瞬间就爬满了她的脸……如果她知道把佑京留在现代 会让他因为她送命,她会愿意拋弃现有的一切,跟随他回到两百多年前的清朝过日子, 只要两人能在一起就好,而那——怕是这辈子永远不会实现的奢望了吧……
第十章
依然是深夜无人的街道,突然凭空出现两抹身影。
“贝勒爷,搭这座鬼时光机的感觉真不舒服……”有种说不出来的难受。羿阳喃喃 地抱怨。
佑京斜睨他一眼,淡然地响应,“你可以别来呀。”可没有人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强逼他走这一遭。
羿阳不以为然地说:“那怎么成!保护贝勒爷是属下的责任,属下当然得跟来。”
佑京微微挑起一道剑眉,“若是我要留在这里,你也会跟着我留下?”
“留——留在这里?”羿阳的声音陡然拔高。
“怎么了?”他轻吟。
“贝……贝勒爷,那……王爷和福晋怎么办?”羿阳惊出了一身冷汗。
“你这么慌张做什么?我说了不回去吗?”佑京眼中闪烁着了然的光芒。
羿阳的脸微微一红,有种被人看穿的尴尬,“是属下太沉不住气了。”
两个用不见,迎晨过得可好?思及她,他的心情旋即急切起来,“还呆站在这儿做 什么,走吧。”
“喳,属下马上找饭店让您歇息。”贝勒爷的身子才刚痊愈,不宜太过劳累。
但他才一转身就被叫住。
他狭长凌厉的笑眼射向他,“要歇息留在王府岂不更好,我们何需千里迢迢跑到这 儿来?”
“属下明白了。”羿阳顿悟。
为了一步步实践心中的计划,岳迎晨慢慢地回复了别人眼中正常的生活,她必须让 所有人都对她疏于防范,尤其是艾尔·邦克。
她可以去上她梦寐以求的艺术学院,可以光明正大地在庭院里雕塑她的作品,偶尔 父亲还会停下急促的步伐,驻足注视她工作的身影,这是她以前从不敢奢望的事,而今 一一实现了,可为什么她的心中却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喜悦?是呵,她的心早已经在佑 京死去的那一刻也跟着死亡了,怎么还会有感觉呢!
现在支撑着她走下去的只有一个念头替拓京报仇。
没错,报仇,她没有办法原谅他……“小姐,休息一下,喝个果汁再继续——啊! ”安娜的话倏地转为惊呼。“小姐,你的手受伤了!”
那么就是今晚了……岳迎晨的思绪被她的尖叫拉回,纳闷地低头一瞧,这才发现雕 刻刀不小心在自己的左手掌心划出一道口子,正不停地淌着血,“别紧张,只是一个小 伤口而已。”她丝毫不觉得痛。
“这叫小伤?”安娜拿出手帕压住她的伤口,拉着她往主屋里走去。“不行,得找 康思恩医生来帮你缝合伤口。”
“不用那么麻烦,待会儿包扎一下就行了。”岳迎晨像个没事人一般,倒是安娜的 反应还比较像是受伤的人。
一进屋内,安娜立即叫人拿来急救箱,开始替她掌心的割伤消毒止血,忙了一头汗 才搞走。
过程中,岳迎晨始终是冷眼瞧着,没有太多的表情。
“小姐……”她总觉得从小姐回复正常之后,好象跟以前不太一样,可是又说不出 哪里不一样。啊!对了,就是笑容,以前的小姐虽然有很多烦恼,但是她的笑容是打心 底发出的,而现在的小姐仍旧会笑,只是笑意似乎再也到达不了她的眼底,脸上也失去 原有的生气和光彩,像个没有生命的瓷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