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打开房门,想缩回手已经来不及了,守在门外的纪博涛一脚卡在门缝中。
“宇心,我们谈谈。”
她看著他的焦虑,明白能躲得了一时也躲不了一世,于是点点头。“我口渴。”
他松了一口气。“我马上去倒杯温开水给你,你先回床上休息。”他转身走向厨房。
她没有回房间,凝看著他的背影,在沙发上坐下。其实他是个很温柔的男人,她心里很清楚,她是故意对他的脾气有所挑剔。
“多喝些水。”他在她身边坐下,将她惯用的马克杯递到了她的掌心里。
她捧著水杯,缓缓喝下那温热的开水,这才开口:“我大堂姐呢?”
“她有事,先走了。”事实上是他赶俞宇洁离开,他想要和她单独相处,他下想有任何人来打扰他和她谈心。
“我大堂姐都跟你说了?”明明时间已经过了八年,为什么现在想起来,心还是这么的痛?
“嗯。你怀孕了,为什么都不告诉我?”就算他有再多的怒气,也被她的病容给打败,只能用著最轻柔的声音问著。
“离婚后,你连头都没回,可见你一点都不眷恋我们的感情,你要我怎么告诉你?”她的口气幽幽怨怨,生病果真让人容易脆弱。
“我以为你很恨我,根本不想看到我。我不想再惹你生气,所以就没来找你。看来我是大错特错了。你说的没错,我的脾气太冲了,当年我要是够冷静,就不该和你离婚。”
“看到这屋内的摆设,还有床头柜上的相片,甚至是那一对马克杯,他才明白自己当年错得有多离谱。
“我没有恨过你,从来没有。我只是没办法在那种情况下跟你继续下去。”
“我以为在你的心目中蒋秀珍比我还重要,我又怎么会回来自取其辱呢。”
“不是这样的……”她的头很痛,很难解释。
“她叫子恩,对吧?”他拿走她手中已经喝光的马克杯,将马克杯搁到前方的茶几上,然后紧紧握住她的双手。
“嗯。”她点头,掌心微微挣扎,却挣脱不了他的手劲。
“你怎么可以自己承担这一切,你该让我知道的。这几年你应该吃了不少苦。”他话里充满著浓浓的不舍和无法言喻的懊恼。
“让你知道又能如何?我们还是一样不会幸福;与其天天争吵,倒不如就这样。”
“然后呢?要是我们没有再相遇,你就打算瞒著我一辈子?”他很想骂她,偏偏又骂不下去。
“或许等到你想找我的那一天吧。”这几年来,她还不是这样的过了;只是现在原本平静的生活,恐怕要变得不平静了。
“你……”他是又气又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你好好养病,一切等你好了再说。你想吃什么,我弄给你吃。”
“我没胃口。”她的心烦躁得厉害,根本没有任何食欲。
他站了起来。“厨房还有一些瘦肉粥,我去弄热。”
她没有拒绝,因为她知道自己始终拒绝不了他,就像那年他向她告白时,她也是一口答应。
这么多年来,原以为早就淡忘的感情,没想到因为这场病,让她的所有克制力功亏一篑。
过年前夕,中民终于将制造部约五十名员工顺利资遣。
在薛育淳和纪博涛的奔走下,以优于劳基法的方案,让员工都能拿到更多的资遣费,也让大家可以过个好年。
俞宇心暂时松了口气;至少到过年后都不会有人事异动,一切都等过完年再说。
此时一道人影遮住了上头的日光来源,俞宇心一抬头,对上沈风阴气十足的笑脸。
她立刻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沈经理,有事吗?”
“我才去大陆出差四天,没想到一回来,你就把制造部的同仁全部资遣?”沈风的表情虽在笑,却是讽刺的冷到最高点。
“沈经理,我们会议室里谈,好吗?”俞宇心瞥见坐在前头的柯素芬正有意无意的回过头。
“好呀。”沈风率先走进前方可以容纳约六个人开会的小型会议室。
俞宇心跟著走进去。跟任何人讲话她都可以摊在阳光下,唯独对沈风她不得下小心,更得留意柯素芬的耳朵。
她反手关上会议室的门,然后以最专业的语气说:
“沈经理,关于在过年前资这制造部的同仁,并不是我个人可以决定的。”
“若不是你献策,薛育淳绝对不会下这道命令。”沈风连表面的笑脸都懒得伪装,表情变得阴森又可怕。
“这是薛总和纪总共同决定的,我只是个小小课长,无力决定什么。”她明白不能和沈风硬碰硬,只能软软地使出推卸的手法。
“你别推得一乾二净。拿了我的好处,你居然没有帮制造部说好话。”沈风逼近一步,跟她之间的距离,只剩下不到一个人宽。
“什么好处?沈经理,小心你的言词。”她微抬下巴,加强语气,好彰显自己的气势。
呵。沈风冷笑出声。“收了钱就想耍赖吗?”
“我什么时候收你的钱?你再胡说八道,我会控告你毁谤。”俞宇心从来就不是软柿子,对于沈风的指控,她也用力警告。
“你别跟我说你不知道。你的大堂姐俞宇洁,她可是收了我十万块钱,答应我摆平这件事的。”沈风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张收据,在她面前挥了挥。
俞宇心勾起淡淡的笑意。“沈经理,我大堂姐俞宇洁是小苹果基金会的秘书长,你是做慈善,把钱捐给基金会,怎能说是我收了钱?”
“是吗?我怎么知道这张收据是真是假。况且,我还有这个……”沈风又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支录音笔。
“那是什么?”俞宇心问。
“这是我跟俞宇洁对话的录音,想听吗?”沈风问得很挑衅。
“无论俞宇洁对你说什么,那都是她个人的行为,不关我的事。”俞宇心的两边太阳穴似乎又有暴痛的迹象。
一场重感冒好不容易才痊愈,最难搞的资遣也才刚尘埃落定,她早该想到大堂姐为了要募款,迟早会把她害得凄凄惨惨。
“那你就听看看,关不关你的事。”沈风按下播放键,俞宇洁那似乎不太真切的声音随之流出——
“沈经理,你放心,只要你捐了款,我一定会在宇心面前说尽好话。”那是俞宇洁一贯谄媚的音调。
“哦?俞课长会听你的?”这是沈风的声音。
“宇心当然听我的,我是她的大堂姐嘛。”
“可是薛总不一定会听俞课长的。”
“沈经理,我想你比我还清楚宇心在薛总面前的份量,所以薛总会听谁的话,不用我再多说,你也应该知道。”
俞宇洁把话说得很满。
“要捐多少?”沈风问得很爽快。
“十万。”俞宇洁不怕咬到舌头的狮子大开口。
“那你要怎么帮我?”沈风似乎同意了这笔交易。
“就帮中民的员工多说些好话。我相信宇心一定会同意过完年后再来执行资遣的动作,甚至是以更优厚的资遣方式。”俞宇洁笑著承诺。
“好,成交。可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一定一定。”那是俞宇洁一贯狗腿的奉承。
沈风按下停止键,挑眉看著俞宇心。
俞宇心脸色铁青。原来这就是沈风和大堂姐的约定!早该想到大堂姐为了募款会不择手段,可是万万没想到她会做出这种利益关说的事情。
捐款应该是要出于真诚的爱心,她完全不想强人所难,偏偏大堂姐不但强人所难,还人尽其用。
她定下心神,以著最专业的表情,用著铿锵有力的音调,说:
“沈经理,我还是要重申,这是俞宇洁的个人言行,我完全不知道这件事,你要相信她所说的胡言乱语,我也没有办法。”
沈风冷冷的笑起。“我早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如果我把这个录音档案,传送给董事长及总经理,你以为你脱得了干系吗?”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俞宇心加重口气。“给你承诺、跟你约定的是俞宇洁,不是我!你应该要去找她算帐,不应该来找我!”
俞宇心心里也明白,虽然不是她收了这笔钱,但毕竟俞宇洁是她的大堂姐。就像某个立委的助理酒驾肇事,那立委也得要负连带责任,甚至是公开道歉。
所以,就算她从头到尾不知情,但事情要是闹到高层,她可是会被记大过,甚至得引咎辞职。
“我就是要找你。你看该如何解决?否则我就让全诚的董事长来评评理。”沈风晃了晃手中的录音笔。
“你……”她忍住气,用著最理智的声音说:“我让俞宇洁把十万块还给你。”
“我不要钱。”沈风双手一摊。
“那你到底想要什么?”
“你自动离职,我保证不把录音档案传出去。”
原来这就是沈风的目的,替中民的员工拔除她这个眼中钉。“我要是不主动离职呢?”
“到最后你弄到身败名裂还是得离职。”沈风一脸得逞的笑意。
“是吗?”俞宇心扬眉。她最讨厌别人威胁,这个沈风不但把她拖下水,连录音的内容都牵扯到薛育淳,事情很棘手。
如果只有她自己,她还可以选择豁出去,但是事情关系到薛育淳,她不能害了薛育淳坐不住总经理的位置。
看来这是沈风阴险的一石二鸟之计,可怜的俞宇洁以为拿到大笔的捐款,没想到却反被沈风利用。
“你不信的话,我们可以试看看。”沈风说得很笃定。
“听说,沈经理和纪总是高中同学?”不得已,她只好使出撒手鐧。
“这不是听说,而是事实。”沈风浓眉微蹙,不懂她为什么突然转话题。
“你认为纪总会同意你用这种见不得人的手段对付我?”
“俞课长,我相信以我跟纪总的交情,以及你跟他对立的情形,我想他是会同意我这么做的。”沈风有著得意的冷笑。
“我们要不要来打赌?”她也跟著微笑,笑容中带著绝对的不认输。
“赌什么?”
“赌纪总绝对不会同意你这么做。”
“你这么有把握?”
“你要是赌输了,就毁掉录音档,绝口不能再提起。”她提出条件。
“那要是你输了?”
“我输了,自动离职。”
沈风陷入短暂沉思。
因为她说得信心满满,这才激起他的赌性——究竟是为什么,她可以说得这么有把握?
况且,他只是吓吓她,她若不肯离职,他也不一定会将事情闹到董事长那里,毕竟是他自己愿意捐款的,她并没有从中得到任何好处。
所以,他在审慎评估后,做出了决定。“我赌了。”以他跟纪博涛的交情,他就不信纪博涛会站在她那边。
“沈经理,我看你现在就可以把录音笔交出来。”她同时伸出手。
“为什么?”沈风不解地问。
“你自己去问纪博涛。”她扬起得意的笑,转身走出会议室。
看著俞宇心从惊慌到笃定,沈风一整个不明白。之后,沈风才知道自己的大错特错,怎么也料想不到,俞宇心居然是纪博涛的前妻,两人还有一个七岁的小女儿。他居然赌了一场稳输的赌局。
不过,他还是不想善罢甘休。
除夕的前一天,大街上已经可以嗅到过年的味道,俞宇心顶著寒风,走出办公大楼。
从明天起,就可以连放七天农历年假。长久的工作压力,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休息,她可以好好的在桃园老家和女儿培养感情。
只是,才一走出公司大门,就听见喊她名字的声音,接著,她的手腕立刻被人给把住。
那道声音是这么熟悉,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干嘛?”她没好口气的。
自从上星期她生了一场大病,接著他莫名其妙出现在家里,自此以后,他就像是赶不走的苍蝇般时时在她身边绕。
那个周末,他死皮赖脸夜宿她家,她无力赶走他,只好让他在客房待到天亮。没想到他回家稍作梳洗之后,在中午时,又带著热腾腾的汤面回到她家。
然后,他继续赖在那,在他的三餐强迫喂药下,她那头昏昏、脑胀胀的重感冒,最后痊愈到只剩下轻微的咳嗽。
星期一一早,他本来还要她继续休息,是她坚持要上班,他才勉强同意。当然,他也就这么顺理成章的载她一起去上班。当他们被同事们撞见时,还引来不少的耳语。
就像沈风认定的,她是全诚派来裁减中民员工的刽子手,她和纪博涛这个中民的总经理应该是仇人相见份外眼红,为什么还会走在一起?
她不管同事们怎么想,她只担心沈风手中的录音档案,幸好纪博涛的一句话,就让沈风乖乖交出录音笔。
纪博涛警告沈风不准动她,否则两人十五年的友情就到此为止。他还是对她那么好,她心里其实很感动,只是仍排斥著他对她的好。
她极力在掩饰对他的爱,极力在心中否认他的好;他对她越好,她就越害怕,伯会深陷在对他的感情里。她不能再对他动情,否则她不知道自己的心还能否再承受一次那样的痛。
这个星期以来,他还是天天准时出现在她家大楼下,准时要送她上班。上班的时问很固定,她躲也不躲不掉;但下班时,她就可以趁他不注意时赶快落跑。
只是,今天终于被他给逮住了。
“我送你回去。”他笑嘻嘻的,不顾她的臭脸。
“不用了,有朋友会来接我。”她告诉自己,一定要把他隔离在距离外,再也下能让他踏进自己的私领域。
“你的朋友是谁?”他一脸的警戒。
一台银色轿车刚好停到了路边,她见状,比了比前方的车子。“喏,来了,拜拜。”她挥手要跟他道再见,忘记自己的手腕还被他扣在手里。
“薛育淳?”他一眼就认出薛育淳的车子。
“放手啦。”她挣扎著。“这样很难看。”
“你要跟薛育淳去约会?”他不自觉地扬高八度音。
“你管得著吗!”她用力一甩,终于甩脱他的箝制。
他脸色一僵。“我当然管得著。你是我女儿的妈妈,我想要见子恩。”
“纪博涛,我没空跟你说这个,我要走了。”她怕再多停留一秒,真的会把他带回家,只好赶紧溜上薛育淳的车。
幸好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