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寂静无人,屋子周边围铺着数平方米的岩石粒混合黄土地面。屋子周边围着高高的荆棘篱笆,看不清院子里有些什么。
可可暗暗奇怪,农家院子不应围有过丈高的荆棘篱笆吧!一不善孩子玩耍;二不善饲养牲口。不过,她更想知道屋内是否有懂得驾驶摩托车的人。扭头望望周围,察觉四处无人,便蹑足上前,自门缝中张望,同时举手欲叩门扉。
然而不看犹可,一看之下,可可着实吓了一大跳!民居内居住的地方出奇狭小,大部分地方划作农地,种满奇怪的幼苗。叶子呈手掌状,既非花亦非草。她扭头察看四下无人,不怕死地挪步,凑向并排而立的另一间民居自门缝看去!
这间院子里,种满了红、黄、白、粉红、紫等颜色的花卉,花朵形同绝艳牡丹……罂粟?!老天,是向擎口中提及被此地农民私下播种,有着美艳、妖娆本性的罂粟?
太令人惊诧了吧!她只是游民一个,何以会发现被国家查禁并被喻作毒草的罂粟?如果离开此地,那她该不该向有关部门告发?如果去告发,会有多少悬红?
要死了!此时她该立即逃走,保住小命至为重要,居然还想这样的问题!
就在她意识到凶险要立即逃离之时,松林外突然传来絮絮人声。可可大惊失色,知道若再跑回泥路边推车走人已经来不及!左右一看,屋边处尽是大小不一的岩石块,再远一点则是墨黑的松林,显得隐蔽,便飞快朝屋后走去。
说话声越来越近,均是低沉厚实的男音,似有六七个人。她越发惊怕,见到侧墙处并无窗户,便贴墙轻走,希望可以闪到屋后再找路逃离。
突然,她听到有人用当地土话大叫:“怪了,这里怎么会有一辆自行车?!”
“不会是警察的吧?”
“蠢蛋,如果是警察,不是开摩托就是开警车,哪会骑自行车!”
“但这儿隐蔽,村口更有人把守,谁会骑车到这里来……”
“呃,今天没有把守……”有人立即解释。
“为什么?!你们疯了是不是?这会连累所有人!”是首先吆喝的男人。
“看守的是阿罗和阿军两兄弟,他们在龙头村的母亲病了,所以才……”
“是啊是啊,这个我可以作证……”
男人们沉默。
半晌,有人压着声音说:“呃,猪哥,阿牛说得也有道理,这里偏僻,就算骑摩托,一来一去总得几个时辰。”
渐渐地,声音又多了起来。
“不怕的老大,刘池先生他们尚未到来,就算有游人闯入,也不会看出端倪。”
“既然如此,他为何弃车而逃?”
“这……”
“必是听到我们的谈话声或偷看了院里种着——”男人突然大喝,“天啊,出事了!阿刘、阿宇!”
“在!”
“立即派人到松林仔细搜索,管他是高级督察还是国际刑警,只要逮着,杀!”
众人没说话,脚步声急促地散开。
可可吓傻了!数分钟前,她还是一个悠闲漫步的自由人,现在却跌落黑漆恐怖的人间地狱,被一伙陌生人定下生死!这,必是梦中吧?
她脸青唇白,双脚直打冷战,吃力地拧了拧自己的手臂,痛感立即传递至中枢神经——绝望的同时,她不得不相信自己正站在生死边沿……与此同时,求生欲望也迅速膨胀,她躬着身子挪动双腿,连爬带滚朝松林深处窜去……
身后隐约传来嘈杂的吆喝:“那儿有声音,必定在那儿!”
“对,我们六个人分三组,左中右包抄……”
“若逮着那胆生毛的家伙,看我不活活剥了他的皮!”
随即是一阵狰狞的大笑,脚步声迅速分散开去。
可可吓死了,也分不清东南西北,只是踩着混合着岩石粒的尖锐山地没命朝前方窜去!尖利的松针和突兀的松树因为突如其来的冲撞,发疯似的摇曳,呼啦作响的枝叶肆意嘲弄,迎头扑面朝她打来,像要把林中封存已久的怨毒与阴鸷全数发泄在她身上!似乎不把她刺瞎或碜死誓不罢休!
天色渐渐昏黄,风声疯狂地在耳畔流窜。地势忽上忽下,凹凸不平。可可泪流满面,右足酸软,数次被绊倒,尖利的石砾划破小腿皮肤,殷红的血沾在黑色的石头上,像一只只丑陋诡异的蝴蝶。
然而,任由她如何疯狂地奔跑。耳际,却始终隐约听得到后方男人们的脚步声。在命运的安排下,她是如此渺小虚弱,不堪一击。她极度绝望,生命如此宝贵,所谓的流浪情结,在面对死生的同时,满足与否,又有何重要?
曾记得,少女时代的她看过一篇小说,内中有着至为惊险却浪漫的爱情——千金小姐与绑架匪首日久生情,担忧此情不被世俗所容,最终是匪首左手拖美人右手捧赎金,来一个人财两得,跑到山林中隐居。
这样的情节令孤单的她异常兴奋,每有悲伤之时,总想像书中的小姐一样,和一个被迫落寇的英俊男子远走高飞……然而,她非常清楚地知道,这回若落入这伙私种罂粟的村民手中,她一定会死得很惨,很惨。
可可不寒而栗!如果此刻有人助她脱险,就算是一字不识的农民、衣不蔽体的乞丐、长得像癞皮狗的酒鬼、蠢得像猪的白痴……如果对方要求以身相许,她绝不二价。她朱可可从不否认自己贪生怕死。
幸好,上天有好生之德,不想孤苦伶仃的她客死异乡,就在她绝望得完全失去方向的时候,墨黑的前方突然冒出一抹淡黄,光线恍惚隐动,那是分明的生机!
身后追赶声越发临近。可可紧咬牙关,也不管前方是悬崖还是峭壁,俯头死命朝光线冲去!
就在她以为前方即将是悬崖或急流也孤注一掷时,胸口并没有如预期般感受到下坠的离心力,而是“轰隆”一下,撞在一堵软软的障碍物上。
可可吓疯了!隐约感觉障碍物是个人。那人似乎并不结实,甚至连轻哼一声也未曾发出就被她撞翻在地!奇怪的是,那一袭似乎虚软的身体在仰后倒去之时突然像弹簧似的向前一弹!随即稳站原处。
可可条件反射似的朝他扑去,嘴里颤声乱嚷:“有人追、追杀我,快、快救我!这辈子我做牛……做马都会报答你!”
男人眯眼向她身后一望,迅速关上吊挂在胸前的摄影机镜门,压着声音说:“条件挺吸引!不过最好挤点时间勾勾小指头,呵呵,来吧,一二三,我们往前跳……”话未说完,他一把扯过她的手臂,纵身齐往前一跳!离心力牵扯过后,两人滑落在河边一大丛半人高的水草丛中。
可可尖叫,男人却像早已料到,火速伸出另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巴。
可可不敢挣扎,只是把头颅拼命往下缩着,心中暗觉他的声音颇为熟悉,一时间却分不清楚。
两人肩贴肩手拖手紧紧贴着丈余高的泥堤蹲站着。耳畔,除了河边水草特有的气息,还隐有一股奇特的烟草味道——是他身上发出的。
可可心中疑惑为何觉得这味道熟悉,却不感到惊惶,想要扭头看看他是谁,可惜光线昏黑,更被一只大手按压着她的肩膀,害她身不能动头不能歪,要状似呜咽地呼吸。
不甘心这样,硬是稍歪着脖子要看清他究竟是谁。不看尤可,一看之下竟然吓了她一大跳,“怎么会是你,你……”
向擎不语,迅速腾出搂着她肩头的手放在唇边“嘘”了一声,然后把她的脑袋搬回前方。苍白的小脸升起两朵红晕,可可脸朝外乖乖窝在他身侧不做声。
他微笑,再度搂紧她贴伏在河边的水草丛中动也不动。
此地属于瑞灵河与另一支流河的交汇处,河道两畔是密集大片的水草地,水位自浅而深,航道自中央蜿蜒而上。因为水草横生,水质微浊,水蛇、泥鳅、黄鳝、蚂蟥、螃蟹等等属于温热带的水生动物在此地极其繁盛。
不过,渔民不将它们放在眼内,农民也不以其为生,所以,除了以捉摸它们做副食或对外售卖做副业的农民,一般人都惧怕这一大片水草泽地,不轻易涉足。
半晌,头顶处渐渐传来男人们急促的脚步声、交错嘈杂的咒骂声和指责声。
“该死的,那臭女人不知跑哪了!”
“不会跳河死了吧?”
“这倒省事!你们不知道这片泽地很深?若她摔下去不被淹死才怪!”
“嗯!大哥说得对极啦……”
“你这死人就会拍马屁!万一她没死跑去告发我们,那可坏事了!”
“一个小女人罢了,刚才那阵势吓也把她吓个半死,应该不敢再玩什么花样啦。”
“放屁,你这笨蛋做了半辈子人,还弄不清死人可信还是活人可信!”
“我……”
“滚!”
“是、是。”
众男人在河边查看,滔滔不绝的咒骂声此起彼伏。
可可吓得几乎晕死过去。扶着她肩头的手却突然收紧,强大的求生信念透过薄薄的衣衫渗入她的心房,抚平她的紊乱和惊慌。可可深吸一口气,惨白着脸紧紧偎向向擎,动也不敢动。心跳,却奇怪地渐渐缓慢至正常。
约莫过了半小时,头顶的咒骂声渐渐稀落,脚步也渐渐隐去。
可可屏息听了半天,终于轻吐一口气,“好险啊,几乎要死于非命!”
肩上的手突然一收紧,随即传来轻“嘘”的一声。可可立即闭嘴,以原来的姿势轻偎在他身侧,不敢动一下。
透薄的夏衣被河水浸湿,与皮肤再无一丝空隙。两具火热的身躯如同湿透的衣裳一般紧密贴合,所不同的是,她原以为忍一下,对,忍一下灼热就会过去,然而,它难以预料地绵长、强烈,源源不断,越理越乱。
此时的她其实已经逐渐平静,或许,是身后的男人分担了部分惊慌。同时,她也接收到另一种奇怪的信息,原来女人和男人,不需刻意亲近,而是本能渴望……
两人巧遇在火车候车室,行为古怪的他却浑身散发着悠闲的气度,眼内隐动一丝丝不为人察觉的精明……这一切一切,都在她心头摄下影像,即使他后来解释,也只会在其上再添一抹亮色……
心头突然冒出一个古怪的想法——这样的男人是否已经名草有主?如果没有,若月老有闲心,为她和他安排一场异地情缘的话……倒是一件美妙的事情!
小脸再度泛红,她僵硬的身体无意识向外挪开了一点,却怕被他发现什么,立即复位。
向擎可是什么人!岂会不察觉,随即附向她耳边笑说:“你不知道在男人身侧挪来动去很危险?”
可可脸红耳热,正要驳斥,却听他说:“嘘,别和我斗嘴,小心岸上还有人。”
“……”她闭嘴就是。
在一方尴尬局促,一方暗笑的情况下时间又过了半个小时。
因为没有月光,天色越显漆黑,满耳“唧唧啐啐”的虫鸣,嘈杂不堪。
风过,贴着水面呜咽盘旋。四周的芦苇和水草微波起伏,连绵而去。幽黑的夏夜,透骨的清凉,尖锐的风的手指,为纤弱冰冷的她歌唱。
恍然间,可可悲怆领悟,流浪者的快乐在大自然中唾手可得,因此,他们的悲伤也渗透着无人理解的凄凉……每当黑夜笼罩,午夜难眠,会怆然觉得自己正立身死寂的地带,只有风和雨,会为自己忧伤起舞。
她幽幽低语:“没有希望的人生最为乏味,然而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此时喜悦越浓,彼时悲伤越浓。越是期待一种结果,越会发生意想不到的障碍,这就是我的人生,要在心碎中成长的人生。”
“所以欲望少些,欢乐多些。”
他的认同令可可越发难过,紧抿嘴唇不做声。
“这并不代表你倒霉。挫折令人坚强,孤独令人冷静,挣扎过来,自有得益。”
她不语,眼眶渐红,想哭。
正要说话时,却觉得足下传来阵阵搔痒,可可全身汗毛倒竖!直觉游弋在身下的必是沼泽地最常见的带毒小蟒蛇。
“不要老绷着身子,堤边应该没人了。”向擎压着声音凑在她耳边说,“幸好今夜并无月光,他们在匆忙中也没带备手电筒,否则岸边必有我们的脚印和滚落河岸的痕迹。”
“……”
“刚才我途经岸边,见到离此处数百米的对岸是大片的玉米田。来,拖着我,慢慢朝左侧走动……”他半躬着身子,撑着湿滑黏糊的河堤要拉起她。然而掌中的手僵硬得如同石头,奇怪,向擎回头压着声音问,“什么事?”
可可泪流满脸,“我要……要死了……死在这里了,救我、救我,呜呜……”
向擎惊异,“什么话?!”
“有东西在、在动……”
“哪里?”
“下面……”
向擎当然比她醒目,镇定地问:“左腿还是右腿?”
“绕,绕着我的小腿……”
低沉的声线形如磁铁,似带有无比的镇定能力,“我更想知道的是绕左还是绕右?”
神元暂时窜回体内,可可颤抖地说:“左……不不,是右……”
他看她一眼,“行了,先别动。现在你要听我的话,一步一步地做。”他缓缓抬起左腿踩入泥汀之中,以马步形式扎稳,压着声音说,“泽地小蟒是两栖动物,它的巢穴大概就在岸边,不过没关系,只要你不动,它不会随便咬人。”
可可眼泪汪汪地点了点头,她看不清他的脸容与神色,只是凭借最敏感的神经,感应他毫无杂质的关怀,口齿不清地呜咽:“求你,求你救我……我不想死,我不要就这样客死异乡……”
月牙不知何时钻出云层。
向擎清楚看到脸前的她苍白如死,晶莹滚滚而下,延伸至下颌,拉出一线晶亮痕迹。
心腔处竟微微揪痛。他一敛情绪,沉稳地说:“放心,你不会有事。”话间,向擎伸出双手向两边腰间一探,随即各握一把在黑夜中看似无物的黑钢小刀,然后在离水面约一尺有余的地方轻轻一横扫,掠下数株水草,左手迅速抓紧往两手一卷!
在可可瞠目结舌间,向擎已把两只手臂包得严严密密!然后用指尖一按黑钢小刀上的机关,刀身立即以环状向外弹开并套放在手背上。
他静静弯下身,两手握住半站在沼泽里的可可的腰身,说时迟那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