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都做些什么给他吃呢?”
“很多啊!蛋糕啊、派啊,对了,二少最喜欢吃布丁了,尤其是上头铺了一层焦糖的。”
“他喜欢吃焦糖布丁?”蕴芝眨眨眼,樱唇浅扬,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微笑。
“少奶奶你别笑。”话虽这么说,碧嫂自己也忍不住好笑。
“他现在还爱吃布丁吗?”
“这我就不晓得了。”碧嫂叹气。“自从他长大后,就很少进厨房了,上回难得进来,还是为了少奶奶的事。”
“为了我?”蕴芝心一跳。
“少奶奶刚怀孕时不是害喜得很厉害吗?那时候二少很担心,冲进厨房来问我,能不能做些可以帮你减轻症状的东西吃?他很关心你呢!很怕你那样天天吐,会弄坏身体。”
蕴芝怔住,思绪回到自己刚怀孕时。
当时的她,每天都为害喜所苦,食不下咽,他陪她吃早餐,观察哪些食物比较不会令她恶心,知道她怕太重的味道,他要求碧嫂准备比较清淡的饮食,甚至不惜因此在晚餐桌上和自己的父亲杠上。
他默默地关心她、照顾她,不曾对她邀功,老是装作一副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模样,可是──
蕴芝喉头蓦地一酸。
他真的对她太好,她无以回报。
“碧嫂。”再开口时,蕴芝的嗓音像患了重感冒,异常沙哑。“你可以教我怎么做焦糖布丁吗?”
她笑了。
工作到一半,赵英睿停下批阅公文的动作,白纸黑字的文件上,彷佛浮现着一张清甜的笑颜,他傻傻地看着。
那是蕴芝的笑容,百万分之一,极难得的笑容。
他不该看到的,看到了,就忘不了,然后一颗心就像悬在钢索似的,在半空中惊险地摇晃。
“唉。”他叹气,半懊恼半甜蜜。
“你怎么又在唉声叹气了?”刚走进办公室的Peggy听见这一叹,讶异地抬眉。
赵英睿狼狈地凛神。“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我刚刚敲门,赵总都没听见吗?”Peggy抱着一叠公文,放在他桌上。
怎么又来一座小山?赵英睿瞪着那一叠档案夹。这些事情难道永远没有结束的时候吗?
“没办法。”彷佛看透他脑中念头,Peggy耸耸肩。“总经理最近不加班,我们只好趁白天时多做一点,提高工作效率。”
时间有限,工作无限,只好每一分每一秒都马不停蹄了。
赵英睿很明白得力助手的意思,认命地打开文件。
Peggy却不离开,站在办公桌前,微笑看着他。
他皱眉。“还有什么事?”
“没事,只是好奇赵总刚才为什么叹气。”Peggy开门见山。
“那不干你的事。”
“又是因为夫人吗?”Peggy才不管他的冷淡,追问。
他不说话,假装看公文。
“还是宝宝有什么状况?”
他还是不说话,拿起笔,在文件上注记。
“赵总,你哑了啊?”
“Peggy!”他无奈。
Peggy噗哧一笑。“好好好,我知道自己太啰唆,我不问了。”说是这么说,她转身走两步,忽然又回头。“对了,赵总,那副耳环你到底送给你老婆没?”
“耳环?”
“就是很久以前,你约我一起去买的礼物啊!你说要送给夫人的,不过我上次跟她提起,她好象还没收到耶,你是不是没送出去啊?”
对了,耳环!
Peggy提起这件事,赵英睿才猛然想起蕴芝进产房时,曾对他说的话。他拧眉,瞪Peggy。“我都忘了找你算帐呢!你没事在蕴芝面前多嘴什么?干么跟她提起这件事?”
“咦?有什么不对吗?”Peggy装无辜。“这本来就是事实啊!”
“那也不需要你来说!”
“可是赵总,你明明就买了礼物要送,为什么还不送呢?到底在等什么?”
“我──”赵英睿一窒,哑然。
他转过视线,望向五斗柜上那座机械钟。
因为他在等一个适当的时机,因为时间还不到。
他站起身,走向那机械钟,手指轻抚过水晶边缘。他若有所思地玩赏了一会儿,才低声开口。
“你记得我跟你说过吗?这个钟有个传说。”
“我记得啊。”Peggy点头,目光跟着凝定在钟上。
这座水晶机械钟是赵总和妻子度蜜月时买回来的,记得当时他曾跟她说过,这座钟跟另一座放在家里的是成对的,都是出自十八世纪一个欧洲宫廷工匠之手。
据说这对机械钟,一个是夫,一个是妻,钟的背面各有一个钥匙孔,钥匙却是嵌在对方的底座下。
也就是说,若要打开这钟背后隐藏的小空间,必须使用对方的钥匙。
钟的顶部,有个星形洞口,那是许愿之星,钟的主人将心愿投入这洞口,封在时间的空间里,等待有一天,心爱的人拿钥匙来开,主人的愿望便会实现。
“是个很浪漫的传说呢!”Peggy微笑地感叹。“设计出这对钟的人一定很罗曼蒂克。”
“据说设计这对钟的工匠其实暗恋着当时一位公主,他将妻钟献给公主,自己则留着夫钟,可惜公主一直没发现这个秘密,到工匠去世之后,才有人从他当初设计的手稿翻出这个秘密。”赵英睿幽幽地解释。
Peggy深思地望着他。“夫人知道关于这对钟的传说吗?”
他摇头。
“为什么不告诉她?”
“因为说出来,愿望就不灵了。”赵英睿笑着说,笑容开朗,笑意却苦涩。
他掏出手帕,很细心地擦亮钟,Peggy默默看着他的动作,胸口揪住。
这并不是她第一次看见老板擦那座钟,只是她以前一直以为他只是宝贝自己的珍藏,直到今天,才领略到这举动或许有更深一层的涵义。
一种令人心动也心痛的涵义。
她清清喉咙,想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口,室内静寂,时间冻结在一道缓缓流动的情意中。
忽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这魔咒般的静寂。
两人同时讶然回头。
一个女人跌跌撞撞地冲进来,后面跟着阻止不及的两个年轻秘书。
“对不起,赵总,这位小姐坚持进来找你。”秘书们仓皇地道歉,试图将发鬓散乱、脸色苍白的女人拉离办公室。
“小柚子!”赵英睿认出闯进办公室的女人,大吃一惊,挥手要秘书们退下。“你们先出去,她是我的朋友。”
秘书们面面相觑,两秒后,才默默离开。
赵英睿震惊地走向萧容柚。“你怎么了?脸色好苍白!”
“英睿、英睿!”萧容柚哑声地唤他,几乎带着哭音,她抓住他臂膀,泪眼楚楚地看着他。
“到底怎么回事?”
“英睿,有个男人……有个男人跑来我家,他说、他说──”萧容柚喘着气,眼神惊骇。
“他说什么?你冷静点,先告诉我那男人是谁?”赵英睿安抚她。
“是、是杰!”她哽咽地、歇斯底里地哭喊:“他说他是杰,他居然敢说自己是赵英杰!”
“什么?!”赵英睿惊怔,当场冻在原地,就算雷电直接劈在他头上,恐怕也不能带来如此刻的震撼。“你是说……我哥?”
“他不可能是杰!他长得一点也不像,可是他……什么都知道,他居然什么都知道!”萧容柚嘶声喊,情绪崩溃。
赵英睿怔然无语。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小柚子疯了吗?怎么可能有一个长得跟杰不像的男人自称是杰?杰已经死了,不是吗?怎么可能死而复生?
“小柚子你听我说,不论你看到的人是谁,那人绝不可能是杰,不可能是──”
“可是他知道所有的事!”萧容柚打断他,眼眸惊恐地睁大。“那些事除了我跟杰,不可能有人知道的,可是他知道!”
赵英睿说不出话来,良久,他才勉强从喉咙逼出声音。“这……一定有什么原因吧,你先别急,先告诉我怎么回事,我再帮你想办法。”
萧容柚没说话,趴在他怀里,像只受惊的兔子,不停地颤抖。
赵英睿可以想见她受到的惊吓,一个陌生人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自称是她死去的丈夫,知道他们夫妻俩所有的私密,怪不得她会恐慌到要崩溃。
这简直像悬疑小说才有的情节。
但不可能,现实不是悬疑小说。
赵英睿深吸一口气,温柔地拍拍萧容柚惊颤的背脊,安抚她,正打算扶她到沙发上坐下时,办公室门被推开,另一个女人走进来。
是蕴芝!
赵英睿惊愕地僵住,瞪着不请自来的妻子,她捧着个保鲜盒,也呆呆地看着他。
“蕴芝,你怎么来了?”怕妻子误会,赵英睿轻轻推开萧容柚,走向她。“有事吗?”
蕴芝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罩着薄雾的双瞳,隐隐闪着光。
“你怎么了?”他担忧地看着她怪异的表情。
“睿,我刚刚在楼下碰到一个男人。”她终于开口,嗓音涩涩的,半卡在喉咙。
他皱眉。“然后呢?”
“他叫我……芝芝。”
芝芝?!赵英睿倒抽口凉气。
“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叫我。”蕴芝抬眸望他,恍惚地微笑。“是英杰。睿,他还活着。”
他心跳一停。
“英杰还活着。”蕴芝喜悦地、作梦般地说道,眼角,无声地落下一颗晶透的泪。
听到她这句话,一旁的萧容柚哀叫一声,双腿一软,瘫跪在地上。
他毫无所觉,只是怔怔瞪着妻子颊畔那颗眼泪,脊髓发冷,整个人好似跌入冰窖里,一阵阵地颤栗。
“不管那家伙是谁,都绝不可能是我哥。”
将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萧容柚送回她的住处后,赵英睿开着车,载妻子回家。两人一路沉默,下了交流道,车子让一串车流给堵住,赵英睿焦躁地等待着,片刻,积压许久的情绪爆发。
“我哥已经死了!他不可能还活着!”他嘶声咆吼,握拳用力敲喇叭,尖锐的声响嚣张地穿过车阵,引来四周车主一阵不满。
赵英睿根本没注意到自己冲动的行为已引来众怒,还打算再敲一记,蕴芝吓了一跳,忙伸手拦住他。
“睿,你冷静一点。”
赵英睿瞪着那双温柔地包覆着他的拳头的玉手,胃部沉闷地揪住,他抬眸,近乎愤恨地白了妻子一眼。
“你要我怎么冷静?有个陌生男子冒充是我哥哥,而你居然还傻到相信!你怎么会以为那人真的是杰?他如果真是的话,长相应该跟我一模一样啊!难道你认不出自己的老公长什么样子吗?”
“我当然认得出来,他跟你长得是不一样……”
“那你怎么还会相信他是我哥?就因为他叫你『芝芝』?!”提起这个小名,赵英睿怒火更炽。他从来不晓得原来自己的哥哥私底下曾经这么叫过蕴芝──如此亲昵的称呼!
嫉妒,在他胸口烧出一个大洞。
蕴芝却还浑然不晓,傻傻地解释:“因为除了他,没有人会那么叫我,如果他不是英杰,怎么可能会知道?”
“那是──”赵英睿一窒,说不出话来。的确如蕴芝所说,如果那人不是杰,为何会使用他私下对她的昵称?小柚子也说过,那人知道许多属于他们俩的秘密。
难道他那个双胞胎哥哥真的死而复活?世上有这等怪事?
“我不相信!”赵英睿狠狠磨牙,心海强烈翻滚的波涛让他整个人颤抖起来。“如果他真的是杰,为什么不敢跟你上来和我对质?他一定是心虚,怕我戳破他的谎言!”
“他说他怕萧容柚太激动,想让她冷静一点──”
“他说谎!他不跟你上来是因为他根本不是杰!如果他是的话,这几年都躲到哪里去了?为什么不出来?为什么要让大家以为他死了?他难道不晓得,大家都因为他的去世很伤心吗?如果不是他,我不会答应爸爸进公司,也不会那样不要命地工作,要不是因为想代替他,我──”
他猛然顿住,警觉自己在无意之间说出了埋藏多年的心事,他从来不曾跟任何人说过的心事。
他僵住身子,双手死命地抓住方向盘。
蕴芝看着他苍白的脸,看着他下巴一阵阵抽凛的肌肉,看着他幽黑的眼底,压抑不住的痛楚,她倏地领悟他有多难受。
对他来说,双胞胎哥哥亲得就好象自己的另一半,虽然两人的个性截然不同,但那血缘的神秘联系,却是怎么也斩不断。
所以杰去世后,他才会那样忽然变了一个人,卖命地工作,因为他想连同哥哥那一份一起活着。
为什么对他这样的想法,她一点也不吃惊呢?蕴芝恍惚地想,感觉自己的心房柔软地揪扯着。
或许她早就隐隐约约地猜到了……
“如果杰真的骗了我们每一个人,我不会原谅他!永远不会!”他激动地声称。
蕴芝幽幽地叹息。她了解丈夫的心情,那是一种遭受背叛的强烈怨恨。
车阵开始前进,赵英睿却还沉浸于起伏的情绪中,回不过神。
“睿,开车了。”她柔声提醒他。
他猛然定神,狼狈地踩下油门,车子像瘸了腿的老人,在星夜里不稳地前进,终于,他受不了了,方向盘一转,在路边暂停。
这样也好,在他心神如此震荡的时候,开车的确很不适宜。
“要不要喝点什么?”蕴芝问。“旁边就有家便利商店,我去买。”
赵英睿蓦地转头瞪她,眼神满是不可置信。“为什么你还能这么镇定?你下午在办公室告诉我杰还活着时,不是还激动得流眼泪了吗?怎么现在好象没事一样?”
“我──”蕴芝茫然眨眼。
说也奇怪,她当时遇到那个自称是英杰的男人时确实很激动,所以才会那样闯进丈夫办公室,急着告诉他这消息,但现在,相较于萧容柚的崩溃和睿的愤慨,她似乎真的很平静。
“是因为你很笃定地相信那个人就是我哥吗?你一点也不怀疑?”
是这样吗?蕴芝犹豫地蹙眉,并不觉得是如此。
“你真的相信那人就是我哥?”他厉声质问。
她想了想。“有这个可能。”
她自认这是很中肯的回答,但赵英睿听了,好象很生气,完全无法接受。“为什么你会认为有可能?是因为你真的相信,还是故意要勉强自己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