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那才是她目光离不开他的原因吗?因为他的快乐?
“谢谢你的意见,我会好好考虑的。”汤思嘉放下茶杯,语气沉稳地说:“你可以先走了,我想一个人安静地把饭吃完。至于我家人那边,就麻烦你打电话跟他们解释一下情况。”
陆东豪看著她平静无波的理智脸孔,知道她根本没把对他的意见放在心上。虽然很感谢她轻易地允许解除婚约的事,但是她面无表情的神态却让他荒谬地产生了一种受伤的感觉。
毕竟,他们交往过一年,再怎么无情,也该有些感触吧……
“总之,谢谢你。”陆东豪拿起帐单,起身准备离开。
汤思嘉点头,挟起蒲烧鳗,没再看他一眼。
于是,陆东豪勉强扯了下唇角,当成最后的道别。
汤思嘉从眼尾余光得知陆东豪离开后,她手上的筷子落回了青石筷架上。
她一瞬不瞬地看著鳗鱼跌入瓷盘里,却忘了自己此时应该要做什么?
她难受吗?
当然。毕竟她和陆东豪的相处其实很自在。
觉得被背叛吗?
当然。她的人生从不曾如此失败过。
心窝闷闷地抽搐著,不是什么刻骨铭心的痛,只是烦躁得让她想大叫出声。
什么叫做“我们之前的日子太孤单了,应该努力去寻找到一份能够让我们觉得心满意足的关系”?
什么叫做“秋萍让他有家的感觉”?
她全都不懂!
她独立自主,是时代新女性,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
是陆东豪太让人作呕,竟在他们订婚了之后,还和别的女人上床。更可恶的是,他还没避孕!
算了,她不想再想了!喝上几杯酒,趁著微醺时好好睡上一觉,隔天醒来,一切就会没事了。
汤思嘉看著桧木桌上的清酒,伸出的手却突然停在半空中。
她待会儿要开车,现在不能喝酒——她的理智这样告诉她。
所以,汤思嘉又喝了一杯绿茶,再次举起筷子将桌上菜肴都吃了一些。
理性过日子有什么不好?
她的心情不用人懂,她可以安顿好自己,她甚至可以想像自己下星期、下个月、四十岁、五十岁、六十岁的样子。
这种可预期的人生轨道,正是她所需要的……
汤思嘉蓦打了个寒颤,她霍然站起身,快步走出日本料理店。
她站在晚风里,努力地深呼吸,尽可能地要将那些关于她与陆东豪的过去给抛在脑后。毕竟,他们最热络讨论的事情,也不过就是彼此病患及健保给付药变动的近况,那实在也算不得什么。
所以,解除婚约,又算什么呢?不过,就是少个人陪而已。
汤思嘉昂起下巴,将短发拂到耳后,快步走进她的车里,独自驱车离去。
第二章
就在汤思嘉离开日本料理店的一个小时之后,她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做“祸不单行”。
祸不单行的意思就是——
当你的未婚夫刚和你解除婚约后,又在距离住宅不远处的偏僻田边道路旁,被四名飙车族堵住车子。
汤思嘉打了电话报警,警察说会尽快派人来。
她想踩下油门,可对方将摩托车横停在车子的前后方,她的车子被堵死,动弹不得。
那群臂膀上满是刺青的混混们,凶神恶煞地拿著木棍敲打著车窗。
她听见安全玻璃龟裂的声音,知道再过一会儿,窗户便会完全破碎。她拿出防狼喷雾握在手里,知道若是出其不意,也许可以击倒两名小流氓。
但,另外两名呢?
她想著,以利诱来拖延时间,告诉他们如果放她走,她就请家人送钱过来。可是,万一他们不要钱,只是心血来潮想动粗,或者是对她……
汤思嘉这辈子从没害怕过,即便是上解剖课,她也是全班最冷静的一个。但她现在确实慌了,她的手甚至颤抖到没法子阻止。
“干!还不滚出来!”外头混混更用力地砸了下车窗。
汤思嘉从后视镜里看见远远地射来了一道车灯,似乎又有辆车子过来了。
是救兵?还是这些人的同党?汤思嘉后背渗出涔涔的冷汗,手里的防狼喷雾几乎被她捏碎。
哔喔哔咿——哔咿哔咿——
警笛声尖锐地响起,在黑暗安静的道路上,听来分外地惊心动魄。
有救了!
汤思嘉倏地坐直起身,看著后面红色警灯渐渐地追近。
“干!”车旁的小混混大骂一声之后,急忙跳上摩托车,在一阵排气管被改造过后的尖锐呼啸声中,飞速离开。
警笛声慢慢地停在她身边,汤思嘉往外一看,这才发现来车不是警车,而是一辆悬挂著红色警灯的摩托车。
铃铃铃……
汤思嘉的手机响起,她很快地接了起来。
“喂。”
“汤小姐,这里是水田派出所,我们十分钟后才会抵达。我们已经先请了一位住在附近的义警过去协助了,他的车牌是……”
“谢谢。”汤思嘉对了下车牌,这才真正放了心。
“汤小姐,你没事吧?”她的车窗被敲了两下,一个大嗓门随之震动著车窗。“这是我的义警证明,警察等会儿才会来,因为我就住在附近,所以先过来吓吓那群混蛋。”
汤思嘉想起身,但她四肢发软、动弹不得,只能摇下车窗,抬起茫然的双眼——
“是你!”是那个汗衫男。
“是你!”是那个冰雪女。
他们两人同时惊呼出声。
汤思嘉看著他那两道卧蚕似的浓眉,一阵安心排山倒海地袭来,她深吸了口气,这时才敢真正地呼吸了。
她从不知道在阒无人声的夜里,遇见一张熟悉的面孔,竟会是如此让人感动的事。
“我叫游远光。”他先自我介绍。
“汤思嘉。”她主动朝他伸出手。
游远光大掌牢牢地一握,密密地裹住她冷如冰块般的手掌。
他皱了下眉,把她惊魂未定的失神脸庞看在眼里,却忍不住开口训话——
“你是头壳坏去了喔!大白天在稻田边骑车没关系,晚上这里暗得连鬼都分不清你是人还是同类,你是在这里瞎晃找鬼吗?要不是我家刚好住附近,你现在可能已经圈圈叉叉了!”游远光骂得顺口,一手插腰,三七步架式便站了出来。
“我回家时通常会开右边那条路的,我今天只是……只是……”她看著他身后的黑夜,说话语气虚弱得像空气。“想闻闻稻草的味道。”
游远光望著她那张苍白小脸,直觉情况有异。
她如果只是单纯地被那群王八蛋吓到,不会有那么孤单的表情。况且她经历了这一晚惊险,竟没先打通电话给家人,也没有家人打电话给她,这一切应该是有些不足以为人道的惆怅吧。
游远光懊恼地听见同情心汩汩冒出的声音,决定他这个好人要做到底了。
谁让她可怜得像只弃犬,谁让他们好歹四目交接过十几回,算得上有些小认识吧。谁让一脸有气质的她,长得就是他中意的样子呢?
“你怎么了?”游远光问道,尽可能地想把横眉竖目摆弄成张老师的慈眉善目。
“没事。”汤思嘉摇头,觉得他脸部突然扭曲的样子有点怪。
“你脸色发青,没事才有鬼!要不要先到我家喝点东西?”双手插腰,完全是大娘式的问候方式,像是他们已经认识十年一样。
啥?汤思嘉睁大眼,很快地看了他一眼,并不适应他这种交浅言深的说话方式。
“不用,谢谢。”他们不熟。
“那我送你回去。”
“不用,谢谢。”这回,口气坚定了些。
“你要不就让我送,要不就等警察过来送你回去。否则,万一那群小混混又来堵你,你怎么应付?”
游远光的话让汤思嘉回想起方才情景,蓦地打了个哆嗦。
“那就麻烦你了。”她很快地回答道,挤出一抹礼貌的笑容。“我需要到警察局做笔录吗?”
“要备案,才知道这里有治安死角。不过,应该可以先让你回家休息,明天再问笔录吧,我们这里的派出所很有人情味的啦!”
两人还在交谈之际,警察便来了。简单问了几句话之后,便同意让游远光先领著汤思嘉回家,明日再做笔录。
“走吧,我送你!”
游远光问了她的住址后,豪迈地跨上他的野狼一二五摩托车,骑在汤思嘉奥迪银车驾驶座的身边,转头看她,发现她的车窗没有升上,他能够清楚地看著她发抖的双唇及双肩。
游远光调回头,看向前方,张开口,大声地唱起歌来——
天若光,日头光若是照到阮,黑暗啊,就会离阮越来越远。天若光,乌只若是叫著阮,自由啊,就会带阮攀过每一座山……(注二)
夜风徐徐,游远光的歌声很MEN,响亮中却有种沧桑的味道,像一种黎明前的深夜祈祷。
汤思嘉专心地听著他的歌,忘了她今晚经历了什么、忘了她原本应该要想著什么,她听著听著,直到她在唇边尝到了咸咸的泪水味。
社区的灯光打在她脸上,在社区大门前她踩下煞车,却什么话都没说,因为还不想离开他的歌声。
“好了,你先回家休息吧。想听我唱歌,星期六到我家来,免费大放送啦!看是要听《飘浪之女》还是《锣声若响》,都随你点歌啦!”游远光咧嘴一笑,豪爽地拍拍她的肩。
汤思嘉被这突如其来的碰触一惊,整个人惊跳了起来。
“需要收惊的话,一样星期六到我家,一样免费大相送!”游远光被她呆愣的样子逗乐,趴在摩托车上笑得很爽。
豪宅社区大门的橙亮灯光打在他一口白牙和金项炼上,耀眼得让人心悸。
汤思嘉看著他一如往昔的白色汗衫及人字形拖鞋,唇角竟不自觉地扬起了。
“谢谢你。改日,我会亲自登门道谢的。”汤思嘉说。
“不用那么客气啦!你现在先回家好好睡上一觉,睡饱后,天大的事也会过去的——啊!”
游远光突然从摩托车上跳起来,自置物箱里拿出一个保温盒,塞到她手里。“厚!你运气超好,这是我熬的养生汤,本来是要拎去警察局给他们当消夜的,便宜你了。”
汤思嘉看著那只被塞到她手里的养生汤,心窝乍然一热,烫得她一时之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老天爷现在是在讽刺什么吗?她的未婚夫刚让别的女人怀孕,而眼前这个长得像是江湖大哥改邪归正的壮汉,却把她当自家人照顾?
游远光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他们不过是有过几面之缘啊?
汤思嘉不解地拧眉,看向他,他深邃的眸正毫不闪躲地直视著她,眼神正派得让她蓦地哽咽了。
“谢谢。”她哑声说道。
“免客气啦!”游远光朝她一挥手,再度跨回摩托车上。
只是,摩托车飙出一秒钟后,他又停住了车子,低头一看,继而又回头对她一笑。
夜空里,他一双黑眸像攒入了满天星光。
因为笑得开朗,所以粗犷男人面容里洋溢著一种男孩气质,但那一身结实的肩臂,却让人不得不察觉到他的雄性本质……
汤思嘉心跳突然乱了谱,她屏住呼吸,看著他走下机车,开口对她说道:“我鞋子掉了。”
汤思嘉愣了两秒钟,才顺著他的手势看去——
地上有“一只”蓝色人字形拖鞋。
游远光呵呵笑著趿踩了上去,啪嚏啪嚏地又跨回了他的野狼一二五。
“有闲来坐啦!”他大喊了一声后,机车倏地一声,以飙车族的猛速飞快地驰远。
汤思嘉看著他的背影,久久还回不过神。
“哈哈……”她忽而趴在方向盘上低笑出声。
她笑得一发不可收拾,笑得她再次掉下了一脸的眼泪。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夜晚啊?
幸好有这男人陪在身边。但是,也因为方才有他陪在身边,此时她竟荒谬地觉得孤单了起来。
汤思嘉将车开回家里的一楼车库,车子熄了火,但她却仍然一动不动地坐在车内。
反正,家里也没有其他人,她又何必急著出去呢?
她想,她该认真地考虑如何尽快地替自己组成一个家,或是找到一个伴吧。毕竟,她现在除了事业之外,一无所有了……
那晚汤思嘉回到家后,也许因为惊吓过度,也许是因为平时太疲累,她大病了一场。
发烧、咳嗽全都来报到,她病得没法子起身。
她爸妈来看过她一回,还派菲佣陪著她到医院去照了X光,确定不是肺炎之后,便命令她在家好好休息。
汤思嘉放了整整一个星期的长假。
她一个人待在家里,吃饭、休息、睡觉,只是,她在睡醒之后,总会忍不住抱著枕头痛哭出声。
她这辈子从不曾这么想要有人陪在身边过,她甚至觉得自己此生的寂寞,全都趁此机会倾巢而出了一样。
她再也不想一个人过日子了!
她希望伤心时,有人递面纸。她希望生病时,能有人替她量体温、载她到医院看诊。她希望有人能为她煮上一碗像游远光那天拿给她的养生汤——那盅汤是那么金黄澄澈、味道浓郁,甘甜得让她至少大哭了半小时。
汤思嘉决定——
她要结婚!
她要拥有一个家以及一个以她为主的丈夫!
于是,在病情略微好转之后,她开始效率惊人地筛选各大婚友联谊社。
这一日,是汤思嘉恢复看诊的第三天。
她趁著门诊休息空档,走到了婚友联谊社的门口。
她穿了一身米白俐落裤装,臂弯里拎著一个CELINE蓝色布面皮包,抹了淡淡口红,气质美人的外貌下,却透露著一股专业人士才有的自信神采。
她推门而入——
“您好。”联谊社服务人员一看到她,眼睛一亮,立刻上前招呼。
汤思嘉和服务人员交谈了几句,说明了来意之后,对方便将她领到了一处以简单罗马帘分隔的沙发区里。
汤思嘉接过一份基本资料表,正低头填写著表格时,隔壁桌的对谈则趁著空档飘到了她们这一方。
“游妈妈,你儿子的工作是?”小姐问道。
“他是总铺师啦!”一阵爽朗笑声随之响起。
“他今年几岁?”
“三十五岁。”
“他希望另一半的条件?”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