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会答应她,是因为知道她绝对不是公私不分的人,提出要求必然是有着不得已的苦衷,他自信自己还算是个开明的上司。而且,他心里清楚,在那一刻,他又看见了她另一面的神采——有些无措,有些不安地等待着他的答案,他在无法拒绝后她是愉悦的,尽管她始终掩饰得很好。看惯了她平日的冷静自持,偶尔的情绪波动让他感到更有真实感。
她一直戴着无懈可击的微笑面具,一直是温和有礼的模样,一直做着自己应该做的事情,一直对他提出的任何要求没有异议然后尽力去完成——她一直在极尽完美地演绎着她给自己定位的角色,在公司,在上班时间,在他面前。
拥有如此恪守本职的好秘书,他应该高兴,事实上也正是如此,他欣赏她,给予她他最大限度的信任。
只是,什么时候开始,他也好奇了,渴望知道她公式化以外的其他面貌,生活中的她究竟是个怎样的女人。
名为“好奇”的心思,悄悄地播种开花——
“总经理,请吃过饭再继续工作,好吗?”
闻言,齐亚从办公椅里起身,伸了下有些酸痛的腰,一看时间,已经八点了,他这才觉得肚子饿了,举步向餐桌走去,桌面上有着两个饭盒,还有大杯的汤,筷子和匙子也已经摆放好在旁边。他转过身却看见安然正打开门要出去。
“你去哪里?”
安然转回头回答他的问题:“我去吃饭。”
齐亚望望餐桌上的那两个饭盒,再转看她,眼里打着问号。
“那两盒饭都是你的,我的在我的办公室里。”安然解释着。以他的食量,一饭盒是满足不了的。他总是这样,一忙起来就会忘了自身需求的细节,如果她不叫他吃饭,他就会直至工作完成后才会发觉自己饿坏了。她从来不喜欢他的这个习惯,真要怀疑他的身体哪一天会被弄坏。
齐亚一挥手,“拿来一起吃。”
“是的。”安然口里习惯地应着,尽管不认为有这个必要。
齐亚打开饭盒——牛仔骨烩饭,再打开另一个,是蜜汁烧鹅蒸饭,两个饭盒都很合他的胃口,忍不住挖起大大一匙送入口里吞吃起来。
安然拿着自己的饭盒坐落在距离他较远的位置上,打开饭盒,挖起一匙饭送进自己的口里。
齐亚的目光落在她的饭盒上,再瞄了眼自己的饭盒盖子——“你的饭盒跟我的怎么不一样?”
安然愣了下,边将口里的饭菜咽下边思索着该如何回答这个应该无关要紧的问题,这当然不一样的,他也不想想自个儿有多么挑嘴,吃个饭盒也得是出自大酒店名厨之手的才能有胃口,那价钱几乎可以买下十个她现在正吃着的饭盒,而重要的一点是,它高于一般加班餐费津贴的标准。
“我较喜欢这间店的饭盒。”
她的手中是握有一笔数目不少的现金作为办公室日常的应用,如现在这情况,那是职责,也是信任,她要守好。
“是吗?”齐亚看着她,“我倒要看看什么样的饭盒能令你喜欢。”伸长脖子看去——鼓汁排骨蒸饭,“唔,真的好香,我也想要试尝尝,不如我们来替换。”
怎么样也料不到他竟会有此提议,安然又愣住了,顿了一下才能开口:“我……已经吃过了。”
她从不与别人分食同一个饭盒。
“正好,我也吃了一口,这样我们谁也没有损失。”齐亚说着就当真走过去动手将他们彼此的饭盒调换,然后随意地就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安然呆呆地看着他狼吞虎咽地啃着本应该是自己的饭盒,又望望手中被硬塞上的牛仔骨烩饭——她不是要跟他计较损失问题,而是……心里叹了口气,现在都这样子了,还能怎么办?
第四章
安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的人……是康然?!记忆中,康然的美丽是热力四射的,甚至张扬,可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冷硬得似具僵尸……
侧过身子站在大开着的门边,可康然仍旧直直地立在门口外面,一动不动,“康……然……”安然竟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跟我走。”康然的声音像是砂纸在磨似的令人听着难受。
“走……去哪里?”安然不明所以,她不是要来找自己的吗?怎么却又要自己跟她走?
“医院。”
啊?!完全意料不到的答案驻厂安然一跳!不自觉地往后退了步,这一退却令她突然看清——康然的……肚子……
“你去不去?”那语调冷得令人心底发颤。
安然勉强吞咽下喉间的凉气气,唇瓣颤着,“我们……再商量,你先进来……”
“我可以自己一个人去。”
康然的神色容不下任何撼动,安然无言地看着她,却见不得那眼神一眨。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安然终于挪动自己僵硬的脚步,转身返回屋子里。康然的眼神没有一丝波动,
也转过身去,机械地一步一步走去电梯。背后传来了关门的声音——然后,是脚步声。
安然将钥匙、钱包放入衣袋口,更加加快了脚步追上,她的手臂不太自在地动了动,终于挽士康然,一起走入电梯。
安然小心翼翼地扶康然在自己的床躺下,为她盖好被子。
“你好好休息,我出去买些材料回来煲汤,到时候再叫醒你。”
康然把头倾过一边,眼睛紧闭。
安然的手颤着替她再将棉被拢紧些,心痛难抑。
医生说,已经四个多月的身孕,此时再要流产,会有危险。但无论怎样的劝说阻拦都不能令康然改变主意。
而安然惟一可以做的,就是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名。作为家属签名。
这也是康然会找上她的惟一原因。
安然买回很多东西,全都是营养补品。小心地关上门,尽量不弄出声响,除去皮鞋要换上家居拖鞋时,动作忽然顿住——康然的鞋……不见了!
再也顾不得地将手中的东西都往地下一丢,飞奔回卧室打开门一看——被子掀开……
“康然!康然……”
急得在屋子里四处叫唤,尽管明知她已经不在了,慌乱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打电话,马上掏出手机——那一声声延长的等待嘟叫令她越来越慌乱不安。
过了多么漫长的等待,电话那头终于被接通了,但首先冲入耳膜的却是震耳的音响和嘈杂不堪的喧闹。
“ 康然!你现在在哪里?”
“康然……谁啊,我认识吗?”
是康然的声音!安然这才稍稍安了心,“康然,你现在究竟在什么地方?我来接你。”
“你?你又是谁?我也认识你吗?我告诉你,别想骗……恶”嘟……
“康然……”
急忙重拨,却是怎样也无法再打通。安然急坏了,她还不知道康然究竟是在哪儿,做着什么。为什么会呕吐?说话还语无伦次的,喝酒了吗?她疯了,现在这样的身体状况还敢喝酒……喝酒!
连忙深呼吸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较为冷静地思考——那个地方有酒喝,有很嘈杂的音乐,很多人聚集在一起的可以尖叫大笑——
来不及再多想,安然箭似的冲了出去。
在附近的周围搜索了一间歌舞厅,两间酒吧,才终于在第三间酒吧里寻着已然瘫趴在吧台上的康然。
震耳响的音乐令安然头痛了起来,借着迷离的彩光见着康然那副糟糕透了的模样,她又是心痛又是忿怒。
“康然……康然,你醒醒,来,我们回家。”
康然却是不耐烦地挥开她扶过来的手,“走开!别烦我!”
“康然,我是安然……”
“我管你是谁!统统滚开!”
所有的焦虑与担忧都在这一刻爆发了开来,安然被她的不自爱惹火了!
“你再这样,我就不管你了!”
“你不管我?”康然迷醉的眼神定在她的脸上,突然就狂笑起来,极度刺耳,“什么人在什么时候管过我?所有的都是虚情假意!都是利用!”
安然惊骇,究竟……康然有着怎样的遭遇?看着那张流泪的脸,她心痛,也深深自责,她是姐姐,可她有资格担得起这个称谓吗?
“康然,对不起……”
“我不要你可怜!”康然更加被激怒了,“我需要的只是一份真挚的感情,但我从来没有得到过我想要的,现在我什么都不要,都不要了!”突然出手将黯然低头的安然一把推开!
毫无防备的安然被那道失控的无情力道推得踉跄着连连倒退好几步,直至背部撞到什么才终于被稳住,她还来不及定神就见着康然竟然高高举起一个酒瓶!
“不要!”
康然闻声顿住了动作,往安然看去的迷离眼神忽然起了变化。
安然害怕她要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急急脱口而出:“我的心里一直有你,我一直都挂念着你,我对你的感情是真实的,因为无论如何,我们之间的关系是永远都不会改变的亲……”
“哐啷!”
康然手中的酒瓶摔破在地上,她爱恨交缠的眼神直指向安然的位置——
“你为什么忍心这样伤害我?我爱了你这么多年,为你付出所有,你对我说会永远爱我,会照顾我一生一世——你明明是这样答应过我的,但为何你做不到?!”眼泪串串滚落,神情是无比的怨怼、凄绝。
安然惊疑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明白过来她眼里看着的不是自己,那……是谁?下意识地张望自己的左右边——喧嚣的音乐与迷眼的多彩幻光覆盖上不属于狂欢的一切,来这地方的人只为发泄,对司空见惯的事已冷漠至无动于衷的地步,任安然左看右望还是找不着有半点可疑的对象——突然两边手臂传来的攫痛令她几乎要叫出声,下一秒才惊惧地终于醒悟过来自己一直在什么人的怀里!立即要抽身退离却是动不得丝毫,双肩被硬施加上的力道更加大了,安然又惊又怒地猛然回头,狠狠撞入一双眼睛——
忿怒、妒恨、以及……痛楚!
安然整个人被这样的眼神震住,然后,更让她呼吸不了的是那双眼睛的主人竟然是——
“……总……总……”
齐亚的怒火已然接近沸点,咬牙切齿地一字一字从齿缝逼出:“你、欺、骗、我!”
安然张大口,却一个音节也发不出。
“你们都欺骗我!”
安然终于被拉回心思,顾不上向他解释马上掉回头,只见康然血红着双眼,满脸愤恨地死死瞪住自己,担心地要走过去,但紧紧攫住手臂的手却不准她移动分毫。
“我以为你是最好的朋友,但你竟然欺骗我!你明知我爱他,明知他是我的,为什么你还要来抢?为什么你们都要欺骗我?为什么我付出一切,却连孩子……我的孩子也没了……什么都没了……。”
康然整个人崩溃瘫倒地上,心碎掩脸,无法面对。
“放手!”安然真急了,再也顾不得地弯起手肘用力撞向身后的胸膛,听到一声闷哼,趁着那松劲的当儿马上挣开冲到康然的身边,心痛地扶起她。已然约莫猜出那又是一个伤心的爱情故事。也明白她是因为酒醉将自己和齐亚误当成她心里想要泄愤的对象。
“康然……康然,我是你姐。”
“姐……”康然终于崩溃地趴在她的肩上失声痛哭。
安然的眼睛酸酸热热的,胸口堵塞得难受,但她不能在这时候跟着一起发泄,“来,我们回家。”
“我送你们回去。”齐亚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旁边,神色复杂地看着安然。
安然看他一眼,默默点下了头。扶着康然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望了眼,让康然自己站好后,在齐亚的目光中走向吧台处那惟一一位没穿制服的人面前。
“请问我该付多少钱?”
那人笑看着她,却是摇头,“不用了。”
安然皱眉,“我会负责损失。”
那人的笑意更深了,越加认真地细看她。
“你是小齐的朋友,那我们也算是朋友了,欢迎下次再来,到时我会记得算上利息。”
安然知道他是不会跟自己结账了,尽管不情愿拖欠着别人的,但为着康然她不想再在这个地方久待,只能说上一句:“谢谢。”
她扶着康然,与齐亚一同离去。
看着那终于闭上眼睛的惨白脸庞,安然的心被压得沉沉的,在床头默默站立了好一会儿后才无声离开。
在转入客厅的弯角处她顿住脚步,深深呼吸好几口,待心绪稍为安稳些才敢再次举步。在厅中倚立在沙发椅背的齐亚看着她。一直看着她来到自己面前。面对他,安然也不知自己要说些什么,但又不能不开口,只得说:“今天的事真不好意思,谢谢您送我们回来。”
齐亚凝视她略显苍白的脸色,心有丝疼痛,“你……可以吗?”
安然明白他的意思,强自一笑,“可以,请放心。”
“你可以随时打电话给我。”在她未回应之前再补充一句,“你知道我说这句话的认真。” 明白她当真遇到困难也不见得需要他,但仍希望能为她分担。
安然垂下眼帘,心里有些受不了,开不了口,只能轻轻点下头。
齐亚知道她现在难以面对他,而他自己,亦同样。
“我走了,你自己小心。”
他凝视她几秒,转身离开。
关上门,安然整个人伏在门背上,眼睛闭上。
“怎么回来了?把握机会乘虚而入不是齐大少向来的行事风格吗?这么好的护花机会也舍得放弃?”
齐亚不理会调侃,自顾自坐上高脚椅,随手将吧台上的一只酒杯拿在手里把玩着。
“哦,敢情是有人被花的刺刺到了,难怪脸臭臭的,连酒香也遮盖不住,看来那位美人果真不同凡响。
“Dane,你是怕口臭吗?说那么多废话!”
在吧台里头调着酒的Dane一脸惹人揍的赖皮笑容,还是不怕死地继续捋着“老虎须”:“啧啧,看我们这位齐大帅哥的‘好’风度!喏,那边的两个靓妞已经卖力表演很久了,你可以过去寻求慰藉顺道也安慰寂寞的芳心,就当作日行一善嘛!”
齐亚眼皮不动一下,“你这破酒吧也未免太乱了,根本会让人误以为是不良场所。”
闻言,Dane仰头大笑起来,“天!这是我认识的齐大少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