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一事请求,不知皇上愿不愿意答应民女了。”韶灵沉默了许久,才轻声说道。“若何时民女惹恼了皇上,让皇上心生不快,皇上别跟民女一般见识。”
御塬澈闻到此处,黑眸深幽,眸光转浓。这一句话,实在用意很深。她是生怕自己跟着慕容烨总是跟太后作对,所以请求他的原谅饶恕,何时张太后要动她,他也可用天子的威严来压下此事,保住她的性命?!
这一个封赏,未免太过沉重。
御塬澈扯唇一笑,语气之中带着一丝迟疑。“朕答应你,无论你犯下何等的大事,朕会饶恕你的死罪。”但一旦出了事,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天子是在给他的承诺,留了一条后路。毕竟,他不可不顾自己的天子威严,不能随意兑现承诺。
“民女多谢圣上。”韶灵神色温婉,屈膝,对着天子下跪。
天子负手而立,在月色之下打量着这个女子,她盘着素髻,头上戴着白银所制的镂空珠花,其上垂坠着一颗颗黄玉串珠,垂泄在耳畔,很是明艳特别。一袭宝蓝色绸缎上衣,黛色百褶长裙,依旧跟宫外女子一般装扮,不曾穿宫装。
他手掌一伸,说。“起来吧。”
她扬起晶莹的小脸来,那一双清澈灵动的眼,闪过与生俱来的风华和光彩,犹如在其中装点了无数颗东海明珠——她虽不是天子见过最美丽的女人,但那双眼却实在是令人印象深刻。
天子扬唇一笑,神色缓和下来,韶灵望着他脸上没来由的笑容,她讨了一个不太讨巧的赏赐,本以为天子不会答应,就算答应,以后说不准还有变数。只是如今,他为何笑的如此风度翩翩,神色温和?!
“你让朕想起一个小丫头来了。”他指了指韶灵,爽快地说。
“是皇上的后妃吗?”韶灵轻声问,不敢造次。
“朕身边的都是女人,哪里有小丫头?朕可没你想的那么不堪。”御塬澈显然心情大好,说话也随意很多。
小丫头?慕容烨偶尔也会叫她傻丫头,分明是一个万分宠溺的字眼,韶灵狐疑地想,唇畔有了一朵笑花。“是皇上的几位公主?”
“十几年前,朕在宫里见到了一个小丫头,她的眼睛跟你很相像。时隔多年,朕再也不曾见到她,若是她还活着,也该跟你差不多的年纪了。”御塬澈若无其事地沉浸在回忆之中,随口一说,却听得韶灵心惊肉跳。
“她还在世间吗?”韶灵强忍着心中的疼痛,微笑着询问,显得很是自然。
御塬澈回头看了她一眼,笑着摇头。“朕也不知道。”
不知道?!张太后的所作所为,都瞒着御塬澈吗?!
韶灵压下心中的情绪起伏,不让自己在这位心机深沉的天子面前,露了马脚。她静静听着,不再多问。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她那次进宫,只在东宫待了小半天,何时见到过御塬澈?那个时候,御塬澈还只是六皇子,不是东宫太子。
“你居然让朕说出了陈年往事,就算是对皇后,朕也没提过此事。”御塬澈扬声大笑,看着韶灵恬然明艳的面孔,这阵子的心情阴郁,竟然一扫而空。
韶灵淡淡一笑,并不觉得多么荣幸,御塬澈是少年帝王,对于后妃,也并不能尽信,哪怕她们给他生儿育女,要对一个人倾心相对,什么话都不避讳,可不是一般的感情。
就在此时,天子近身的太监到他身旁说了句话,天子面色一变,韶灵随即欠身,目送天子离去。
“说完了?”慕容烨对着缓步走来的韶灵,扯唇微笑,面容很是俊美。
“说完了。”韶灵笑着点头。
慕容烨的心中很是平静,韶灵在养脚伤的这几日,过分沉默,他本以为她有什么心事,但今日一看,因为张太后的不理会,她可以不必应付,显然轻松了不少。看她展露笑靥,他的不安,顿时荡然无存。
“七爷,太后娘娘宣召韶灵姑娘,说您要是怕等,也可以一起去。”玉瑾姑姑传达了张太后的意思。
“一个两个,全都找上门来了。”慕容烨冷哼一声,黑眸一沉,很是不以为然。
玉瑾姑姑却依旧站在原地,等待他们的回复。
韶灵明白慕容烨肯定不想去仁寿宫,淡淡一笑,说道。“我去吧。”
慕容烨伸手覆上她的肩膀,说。“爷在宣武门等你,有话快说,别磨磨蹭蹭的。”
玉瑾姑姑轻轻咳嗽一声,很显然,这后半句话,显然是说给她听的,只是她不过是个奴婢,如何左右太后的心思?!
韶灵跟着玉瑾姑姑,去了仁寿宫,对着张太后欠了欠身,不曾下跪行礼。
张太后挑了挑眉,却没有在此刻,指责她的不懂规矩,头一偏,对着玉瑾丢了个眼神。
“韶灵姑娘,请坐。”
“你好多时候没来仁寿宫了。”张太后神色淡淡,像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句喟叹。
不管那一夜的事,张太后有没有怀疑到她的身上,在慌乱之际,她刻意留下男子的布鞋,就是为了转移视线。
她并不惧怕,相反,从容淡定,很能自处。
至少,她已经找到了真相,不再蒙在鼓里。
她已经知道了,爹爹是被何人所害,虽然这个人就坐在殿堂中央,她容颜美丽无双,手中权势滔天。
她若是畏惧胆怯,无疑是丢爹爹的脸面。
“你可以嫁给烨儿。”张太后扬唇一笑,朱唇旁有一对梨涡,娇媚的容颜,不难想象在年轻时候,到底拥有何等不可拒绝的魅力。她浅笑倩兮,仿佛这一句,是天大的恩赐。
见韶灵沉默不语,张太后在心中无声冷笑,韶灵想必天天晚上做梦都想得到他们的首肯,如今她这么容易说出这一句,她却是吓呆了。梦寐以求的事,终究是来的太容易了吧。
“哀家答应你,你嫁给烨儿,是坐侧妃的位置。”张太后笑着说道,神态温婉仁慈,瞅着韶灵,看她却只是微微抬了抬眉梢,仿佛在等待自己继续说下去。
怎么,侧妃的位子还不满足?未免太贪心。张太后眼里的笑,冷冷地凝结住了。
“哀家已经跟皇上提起过,把禁卫军统领的位置给烨儿,他有这个本事,有这个能耐。一年之内,哀家会看着他成为本朝的王爷。如今烨儿没有正妃之前,你的名分便是最高的,只要你为烨儿生下儿子,你就能母凭子贵,当他的正妃。”张太后口若悬河,一个字也不落,但在韶灵的脸上,依旧看不到一丝欣喜若狂。
今日的韶灵,未免沉默的太久太久了,她的眼底清明,神色冷静,像是不为所动。若是换做往日,她早就跟自己针锋相对,怎么竟这么沉得住气?!张太后的心里闪过一丝怀疑,却还是不疾不徐地说下去,相信韶灵不过是佯装镇定,其实心里早就炸开了锅。那些个王爷的侧妃们,也都是高官之女,一个无权无势没爹没娘的孤女,在大户人家,也只能当最不起眼的小妾,更别说是在皇家了。
韶灵握着的双手,一片寒凉,她半垂着眼,仿佛早已神游天外,对于张太后所说的话,根本就不感兴趣。仿佛人在这里,心早已出了宫外。
“烨儿是哀家的亲儿子,是当今皇帝的亲弟弟,你将会是众位王妃中最得势的一个,这么好的条件……你不考虑一下才回复哀家?你当真舍得放弃这么好的条件?”张太后的眼底,一片诡谲深远,眼眸流转之间,身为上位者的铁石心肠和复杂情绪,让那么美丽的眼眸,却变得不再清澈纯净。
韶灵总算开了口,她寥寥一笑,语气却很坚决。“七爷不是一件物什,太后娘娘不必跟我谈条件,我也不愿跟太后娘娘讨价还价。”
张太后神色一僵,脸色顿时变得不太好看,虽不曾勃然大怒,但眼神陡然锋芒毕露。她心中想,韶灵不过是在等,侧妃的位置无法满足她的胃口,女人……她同样也是女人,她知道女人的心思,就像是一开始进宫选秀的女子,个个都做梦飞到枝头变凤凰。公然敢违逆她的人,这世上已经不多了。
“我早有决定,是不会嫁给七爷的。”韶灵浅浅一笑,嗓音清冷,话音刚落,她盯着张太后冷凝的脸孔看,心中传过一抹复杂的快意。终于,她可以决定自己的命运,不再受制于人。
张太后处乱不惊,她是什么场面都见过的女人,韶灵一口回绝,必当还有下文。她安静地等着,要瞧瞧韶灵到底还有多少奢求,到底还有多少不满。
“太后娘娘,不必多费口舌,我心意已决,绝不悔改。”韶灵站起身来,丢下这一句,眉目之间一派坚决。“天色不早了,太后娘娘也该歇息了,民女这就退下了。”
张太后冷眼瞧着韶灵行了礼,转身离开,她步伐稳健而仓促,背脊却挺得很直。
“韶灵啊韶灵……哀家本以为你虽有些傲慢,但还算是个聪明人,如今看来,你不过是个不懂灵通的废物。”张太后的脸上失了笑,低声自语。
“娘娘……您在想什么?”玉瑾姑姑轻轻地问,递给张太后一碗上等的碧螺春。
张太后拧着峨眉,幽然喟叹:“烨儿不会真的对女人没心思吧。外面的人,不说他跟洛神常常厮混喝酒,夜不归宿?好像自从洛神那个商人到了京城,他好几次没回鸣东苑了。”
“可是方才在宴席上,娘娘不也亲眼看到他还是一如既往地维护韶灵吗?”玉瑾姑姑柔声问道。
“是啊,这才是问题所在。”张太后一口茶也没喝,放下了茶杯,面色难看。“一样的年纪,皇帝都有七个子女了,同日所生的烨儿却没一儿半女,甚至还没跟女人成亲。哀家就怕……一时的纵容,他一辈子都这样,连个子孙都不给哀家留下。他气恼哀家不承认韶灵,要是破罐子破摔,把名声搞坏了,往后即便身在朝廷,也是落下一个把柄。”
“娘娘,我心里有个念头,就是不知当说不当说。”玉瑾姑姑身旁的宛如姑姑轻轻地说,打破了此刻的沉默。
“说吧。”张太后瞥了她一眼,宛如姑姑比玉瑾年轻七八岁,但玉瑾较为保守沉静,宛如则很是圆通。
“我听卓太医说,有种药可以让帮烨殿下。殿下不是不能……而是不愿,这就没那么难办。那位韶灵姑娘,她若受了殿下的恩泽,自然就会对殿下死心,多用两次,娘娘就很快就会抱上孙子的。”宛如姑姑噙着笑说,笑弯了眉眼,虽然言辞很是隐晦,但不难理解。
“这个法子好是好,就怕太冒风险,太让人怀疑了。”张太后考虑了一瞬,正色道。话锋一转,她心想,皇宫的后妃也有她看不入眼的,但她们给皇上生的孩子,便是皇家的子嗣。慕容烨对着别的女人一眼都懒得看,更别提去碰她们了,虽然韶灵不是最好的人选,但总比让慕容烨去跟男人相处来的好,若能给慕容烨生下个孩子,也算是她有功了。
“卓太医说此药无色无味,很是稳妥,对人身子也是温和无害的。”宛如姑姑轻声说。
张太后转向宛如姑姑的面庞,无奈至极地开了口。“如今这个紧要关头,也唯有试试看了。不过,哀家听说她可是学医的,别被察觉了……”
“娘娘放心吧,我会再跟卓太医确认此事的,若有半点风险,也不敢让娘娘为此冒险啊。”宛如姑姑在张太后耳畔耳语。
张太后无声地点了点头,垂下眼,转动着茶几上的描金茶碗,眼眸幽然转深。她知道京城不少男人都有喜好男色的癖好,她却无法容忍自己的儿子走上这条路。就算是妥协吧,她这么想。
也唯有自己怀胎十月的儿子,才能让她妥协一回了。
……
站在宣武门的慕容烨,看着韶灵走近,她脸色沉静,但眼神之中,却没有半分光彩笑意。
“怎么了?又给你脸色瞧了?还是又给你安什么罪名了?”慕容烨冷声问道,面色凝重,这些天韶灵的不对劲,他看在眼里。
韶灵突然想到了离开云门的那一日,她满心期待,希望慕容烨能够找到自己留在世上的亲人,觉得哪怕只有一位也好,至少能弥补他过去二十几年的残缺。她微微一愣,一幕幕,在她的脑海飞快地闪逝而过,她铭心自问,如何她到底在哪里?!命运留给她的到底是什么样的难题?!
“爷明早就进宫,警告他们——”慕容烨一把扼住她的皓腕,低叱一声。她这些天总是手脚冰凉,晚上拥着她入睡的时候,几乎像是抱着一个冰块。若不是因为他常年练武,身体里的真气流动,让他比起一般男人还要温暖,否则,他早就把她推开了。
她心紧缩着,不等慕容烨说完,生生打断了他的话。“没事,我只是累了……”
她除了能说这个,还能说什么?!什么都说不出口。
不是慕容烨的问题,而是她自己的问题。她屏住呼吸,仿佛察觉的到自己的脉搏愈来愈弱,她的手也愈来愈冰冷,非要用尽全力,才能压抑住心中的慌乱。
他僵硬地站在原地,不只是被她打断了他的决心,还是被她脸上的疲惫憔悴所震撼。他沉默了许久时间。
从什么时候开始?似乎是从他回了京城就开始的征兆。
他们之间——有事发生了。
他无法否认,更无法视而不见,这个残忍而可怕的事实。
“爷请洛神去了鸣东苑,他在京城买下的宅子正在修葺动工,暂时住在最西边的屋子,那里还空着是吧。”慕容烨跟韶灵一同走在夜色之中,他率先开了口,打破了沉默。
韶灵眉心一动,笑着说。“反正还有空屋子,我们回去的路上顺便去买些崭新的被褥和物件,明早再将屋子打扫清楚,总不能让洛神觉得我们做事不周到。”
“洛神凡事都很讲究,自己要用的东西都会让专人去采买,我们不用担这份闲心。”慕容烨说的轻描淡写,但言辞之中,可见他对洛神平日里的喜好,甚为了解。
韶灵抿了抿唇,笑容无声流泻到自己的眼底,以前在阜城的时候,她着实对洛神没什么好感。
出现在她脸上的珍惜笑容,都让慕容烨的心底一震,回到院子,他把门合上,看着韶灵坐在铜镜面前,拆着头发上的镂空珠花,但珠花实在难拆。他站在她的身后,伸手给她拆下,但牵扯着她的几根发丝,她的眉头一皱,似乎是吃痛,他当下就把动作放的轻柔许多。
他神色一柔,望向铜镜之中抬起眉眼的女子,但韶灵的目光却不曾跟往日一般跟他对视许久,脉脉生情,她只是触到他的眼神,便移开了。
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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