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请大家伙都去玉漱宅。”
正在此时,巧姑走过来传了话,众人已经举步走开,韶灵依旧打量着烟雨,突见烟雨的右掌紧握成拳,她用力将发硬的五指掰开,才发觉其中是一小块紫红缎子。
她眸光一沉,暗自将这块湿漉漉的缎子藏匿在手中。
风兰息不动声色地望向她,淡漠的眼底突地落入几分晦暗,他当做不知回过头去。
老夫人被巧姑搀扶着,身披一件绣着金色福字的朱红色袍子,稳稳当当坐在中央,虽然身子发福,但依旧雍容华贵,得体端庄。
她环视一周,扫过一张张面孔,眼神冷肃。
“今儿个来的都是跟上次那件事有牵连的,时隔几日,我来了结此事。罪魁祸首,正是——”老夫人顿了顿,言语笃定,不容置疑。“烟雨那个丫头。”
闻到此处,韶灵微微挑眉,唇边扬起莫名的笑。老夫人的护短,是情理之中,她之所以器重宠爱季茵茵,只因太傅宫宏远跟老侯爷是知己,两个家长定下的婚约,她身为妇人不愿违背,更不愿对季茵茵苛刻。哪怕心中存疑,也绝不会数落季茵茵半个字。
但比起之前的态度,老夫人已经放下了身段,也不在众人面前,流露袒护亲近季茵茵的姿态。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也没打算一局定胜负。
风兰息站在她的对面,不知何时开始,捕捉韶灵脸上每一道古怪的神情,都让他觉得这个女子不同寻常。
每个人都一脸敬畏,对老夫人的话深信不疑。
“烟雨顺走了主子的戒子,嫉恨宫夫人要将她送走嫁人,将戒子藏在宫夫人的身上,连累无辜的韶大夫和宫夫人。但见宫夫人不曾被受罚,她心中不平,出言不逊,昨日被宫夫人掌掴,一时想不开,就沉了湖。”
韶灵望向老夫人,红唇轻启,嗓音清灵而坚决。“据我所知,巧姑也是老夫人以前的丫鬟,老夫人为她寻了夫家,生活美满如意。寻常的丫鬟终生为奴的也屡见不鲜,为何烟雨得知能够摆脱奴籍恢复自由身,嫁人生子,反而算计施恩于她的宫夫人跟宫小姐呢?我有些想不通,老夫人。”
老夫人直直地盯着韶灵,沉默半响,才说道。“这个丫头心高气傲,宫夫人给她寻的夫家,她并不满意。”
韶灵笑着点头,此事要再追究下去,就难看了。
“我听说,韶大夫方才在湖边找了些线索。”
老夫人镇定地说了句,脸上的气色渐渐恢复了,虽是平淡的语气,但教人难以忽略她的威严。
韶灵却矢口否认,浅笑倩兮:“老夫人说此事要了结,我怎么会有异议?这是侯府的家务事,既然洗清了我的嫌疑,我就不会再插手。”
人也死了,如今什么都不用说了。
哪怕她心中清楚,烟雨的死,绝不是自尽这么简单。
“多谢老夫人给我们母女俩主持公道。”展绫罗跟季茵茵面色凝重,朝着老夫人深深行了礼。
牺牲一个下人,换来不沾一身腥,总算是擦边而过。不过对于季茵茵而言,她还少了一个为她办事作恶的心腹,她要在侯府的人面前维持大家闺秀的假象,当然就更不容易。韶灵垂着眼,望着地上铺展的猩红色地毯,上面的牡丹花,开得艳美。
“宫夫人,烟雨是你带到府里的下人,希望你把烟雨的后事办妥当。往后对待下人,也多想想今日的教训。”老夫人朝着展绫罗说道,已然是一派教训的口气,展绫罗贫贱身份,头脑简单,这回老夫人也有了嫌隙。
展绫罗笑着称是。
老夫人将目光转向季茵茵,正色道:“这些话,琉璃你也听听。往后你迟早要当家,别被坏心眼的下人利用,牵着鼻子走。这主仆之间如何相处应对,也有不少学问。”
季茵茵温婉地应了一声,愁眉不展,看来更是楚楚可人。
老夫人不再多言,让众人退下,命人特意给韶灵送了好几匹上乘衣料,此事便不了了之。
“侯府从来没死过下人,怎么会就失足落水了呢?真是晦气。”湖边有两个下人被管家派来,搬走了烟雨的尸体,一个上了年纪的婆子在湖边烧纸钱,低声嘟囔。
韶灵蹲下身子,面无表情地从婆子的手边取了一叠纸钱,丢入火盆之中,白色纸钱碰着火,很快就被烧成灰烬。
烟火气弥漫在半空中,有些刺鼻。
风兰息的脚步,停在她的身后,他负手而立,白衣飘然,那双眼瞳依旧很淡很浅,仿佛一眼就能见底。
她居然在给烟雨烧纸钱。
她方才在湖边分析的巨细无遗,却不再老夫人面前多言一句,若是战术的话,她退攻为守,又是为何?
“你跟烟雨不过数面之缘,为她可惜?”他走近她,不动声色问了句。
“她这辈子遭人践踏,丢了性命,还找不到真凶,定是满腹怨气。”韶灵寥寥一笑,却不禁陷入沉思,指间迟迟不曾松开一枚烧着的纸钱,风一吹,火光更盛,下一瞬就要烫伤她的指尖。
风兰息突地抓过她的手臂,纸钱碎了一地,她总算抬眸看他,眼底幽深。“烟雨虽不是纯良之人,终究是跟错了主子,认错了道。”
她的言下之意,并不单纯。
死都死了,还要为这对母女背负罪名。韶灵望向那平静湖面,冷若冰霜,鬓角青丝在面颊拂动。
风兰息看着她脸上冷色,心中生出细微的异样感受,阜城美女无数,更别提他身边的宫琉璃也是一等美人,男人见着都要晕头转向,神魂颠倒。久久望着韶灵的侧脸,她常常口出狂言,放浪形骸,如此冷静肃然,却让她冷艳而迷人。
她无声望着面前的火盆,火光照亮她的脸,却照不亮她眼底的冷意。
他觉得她很自私,很自我,在老夫人面前咄咄逼人,也只是为了保全自己的声誉,根本不近人情。
但此刻,风兰息却隐约察觉到韶灵心中无声悲悯,她也在惋惜,也在同情,也在怜悯。
风兰息淡漠的嗓音,飘入她的耳畔。“你不该恨她吗?不是她,你不会被连累上偷盗罪名。”
“清者自清,我若连自己的名声都保不住,岂不羞愧死了?”她一笑置之,说的很有底气。
她的确跟别的女人不一样。在她的世界里,她似乎不知何为依附,何为倚靠,凡事都靠自己,也只相信自己。风兰息这般想着,只看她肃然起身,视线落在遥不可及的苍穹。
“她自作自受,你却同情她。”风兰息跟她并肩站着,有时候,当真看不透她。
“因为,我知道这下面很冷。”韶灵回眸看他,下颚微抬,晶莹面孔上那双墨黑眼瞳,宛若树立千刀万剑,令她看来冷漠而孤寂。
她比他见过的任何女人还要强,不靠身世背景,金山银山,她傲立于世,风华毕露。
“乘风给我写了一封信,说宋家有事,暂时不能来阜城。”风兰息眸光一黯,转向她说。“他临走之前,给你在一品鲜留了好酒。”
“真的?”韶灵的脸上有了笑,在大漠的时候,宋乘风回军营之前,总会在酒家给她留下一坛酒,三年了,已经成了他们之间的习惯。
她眼底的淡淡笑容,并不像往日那么明艳亮眼,脸上残留些许清冷,这样的韶灵,风兰息却是头一回见到。
“一道去吧,我有话要对你说。”
韶灵有些错愕,她含着笑,轻点螓首,并不推辞。季茵茵如今最在乎的,便是侯爷夫人这个还未到手的名分。
韶灵刚坐下,酒壶才端到桌上,就听着风兰息告诫她。
“你跟乘风,最好早些了断。”
她眉眼不抬,唇边含笑,像是依旧无动于衷。
风兰息微微蹙眉,他唯有将话说的更明白。“他往后是皇家的人,你是赢不了的,为了乘风的仕途着想,你不该继续执着,长痛不如短痛——”
“侯爷你着什么急?宋大哥从未说过要娶我,就算他说了,我也不见得答应。”她低哼一声,乖戾张狂,对于宋乘风,她敬畏,欣赏,却并没有男女之情。
她眼眸一转,脸上浮现一抹诡谲的笑意:“该不会,侯爷是心虚吧。”
风兰息看她故态复萌,心中不快,冷冷道。“我只是为你好。”
“平白无故为什么要为我好?我们才认识一个月。莫不是对我动心了吧,生怕往后跟宋大哥无法交代?”韶灵噙着笑意看他,那双眼亮的胜过烛火。
风兰息一时气结,知晓他性情平静温和,无人如此刁钻难缠,他的俊脸沉下,面有愠色。她这不是言语上的撩拨又是什么?!
“好了,我气侯爷的。”她垂下眼,给他也倒了一杯,神色自如,正色道。“我也希望宋大哥仕途顺利,他一个人守在西关六年多,我知晓那种有家不能回的感受。”
她这么明事理?!劝说她,如此顺利,果真是她对宋乘风没有男女之间的感情?!风兰息接过了这杯酒,喝了一口而已,便听她轻声询问。
“侯爷怎么不给我讲讲你跟宫小姐的事?你喜欢她吗?”
风兰息白皙修长的五指紧紧握住酒杯,他望着杯中琥珀色美酒,许久才溢出四个字。
“一见钟情。”
韶灵的心,一瞬扎了刺。
她脸上没了笑意。
……。
嫡女初养成 055 七爷轻佻
风兰息白皙修长的五指紧紧握住酒杯,他望着杯中琥珀色美酒,许久才溢出四个字。
“一见钟情。”
韶灵的心,一瞬扎了刺。
她脸上没了笑意。
风兰息也是男人,季茵茵美若天仙,善良多情,谁会不喜欢?!
她沉默着,不再调侃说笑,唯独默默喝酒吃菜。
“别喝了。”他面露不耐,夺去她手中酒杯。“小酌怡情。”
她垂眸一笑,青丝垂泄,微醺时候,格外媚人。“你的妻子一定滴酒不沾,宫家的大小姐,名门闺秀,哪怕是闻着酒味也会醉吧。”
风兰息眉间的不快更沉,凝神望向眼前的韶灵,她趁他沉默的时候,抢夺回酒杯。他面色一白,他绝不会喜欢这样的女子。
她根本不配跟他的未进门的妻子比较。
一个是昼,一个是夜,一个是善,一个是恶。
“我一直在等一个人,等一个我放在心里的人……”螓首倚在玉臂上,她缓缓悠悠晃动着手中银杯,神色黯然,更是销魂。
风兰息不为所动,只是淡淡地问。“你爱他?等他回心转意?”
闻言,她轻笑出声,不屑之极。“如果他不来寻我的话,难道我还要等他一辈子么?人生苦短,更该及时行乐。”
她的身上,不会有他喜欢的美丽故事。
她的言论,更令风兰息的眉头,皱的更深。这世上,多情女子等待情郎才是佳话,从来都不是男人等待女子。
“若我回来的话,他就该担心了——”她姿态轻狂又慵懒,嫣然一笑,垂着幽暗长睫,仿佛染上些许醉态。
似乎不曾察觉风兰息落在她面容上隐隐忧郁的眼神,她短暂沉醉在过往回忆之中,却又蓦然抬起晶灿双目,宛若一把风里刀剑,措不及防地刺向风兰息的心里。
她勾着笑花的红唇,酝酿着最可怕的毒药。“第一个杀的人,就会是他。”
他心中一跳。
她跟乘风果然并非情人。
“你醉得很厉害。”风兰息望向窗外的月色,看似并不将她的话,放在心上。“醉酒的人,总是胡言乱语。”
韶灵笑而不语,只是不曾再看他。
“我独自来见你,不想声张。”风兰息嗓音柔和不少,眼神却很坚定:“方才你在烟雨手里取得的东西,给我。”
韶灵一瞬冷下脸来,眼底恢复清明冷锐。
“今日尸体就会安葬,你留着它没用。”风兰息望着她冷艳的脸,语气冰冷。
言下之意,真相也会随之埋葬在不见天日的地下。
她冷眼相对,并不妥协:“我留着,自然有我的用处——”
风兰息眉头舒展开来,耐着性子说:“韶灵,我知道你很会动脑筋,但你在老夫人面前也说了,这是侯府的家务事。就算要调查真凶,也不是由你越权来做。”
“侯爷,你这么怕吗?”韶灵的眼底,冷光泛滥一片。“怕我有朝一日,当真查出凶手,你来不及保她么!”
“放肆!”他终于被她的言辞激怒,一掌击在桌角,温润如玉芝兰玉树的男人,居然也会勃然大怒。
“你最好现在就给我。”他说的毫无余地,不再淡漠如水,他虽并不严酷,但掷地有声,不容忽略。
“侯爷想要,我非要给吗?”韶灵无声冷笑,面色如雪,眼底渐渐汇入一丝血色。
“你眼底容不得沙,我不怪你,但你该就此罢手。”风兰息跟她一样坚定如铁。
风兰息若不是看出其中破绽,也绝不会如此咄咄逼人。
可惜,他不想查出真相,只是想维护未过门的妻子。
正因为——一见钟情。
感情,会麻痹一个人的心。
韶灵当下就站起身来,从腰际掏出那一小块撕裂的缎子,丢到桌上,她冷傲地看他,眉目不变。
“听闻侯爷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希望不是夸大的传闻而已。”
风兰息静静地坐在位子上,直到韶灵甩门走了很久,亦不曾起身。他细细打量着这块破碎的缎面,上面浅红色的芍药花,好眼熟。
五指一收,将缎子紧握,他的脸上,渐渐流失掉所有的神情。
直到半夜,他才回到侯府,被管家告知老夫人一直在等他。
他走入玉漱宅,望着半坐在床头的妇人,他笑着问:“母亲,怎么还不歇息?”
“阿息。”老夫人神色一柔,眉目慈祥温蔼。
“母亲,昨晚烟雨来找过我。”风兰息轻轻喟叹,坐在老夫人的床沿,眉目之内有些迟疑。
“你说什么?”老夫人面色大变。
风兰息不疾不徐地说。“她跟我坦诚,她受琉璃的托付,将戒指藏入韶灵的药箱,却不知为何戒子在宫夫人的身上搜了出来。事发之后,琉璃威胁她不许说出实情,盛怒之下,不但动了手,还要把她指给菜市口的张屠夫……”
老夫人不敢置信,若是这些话从外人口中说出来,她定不会轻饶,可是这是从她唯一的儿子口中说出来,阿息为人正派,从不撒谎。
她摇头,愤愤不平:“这个烟雨定是不想嫁给张屠夫,恶言中伤自己的主子,居心叵测!”
见风兰息陷入沉思,老夫人一把抓住他,甚是心急:“阿息,你难道怀疑这些事都跟琉璃有关?她可是以后要当你妻子的人啊。”
风兰息轻缓地摇头否认,眼底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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