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云轩走得很快,但凡身旁有人,他便可根据他人的呼吸和脚步来判断障碍物。安若兮因着方才云帆说的一番话,又想到昨夜的经历,心下烦闷,因此总是保持着一段距离。
虽然一切与自己无关,可是,目前这具身体的主人是自己,所有的事便理所当然由自己承担。
丫鬟们深知二公子的脾气,一个个埋了头只顾走路,连气儿都不敢大声喘。安若兮走了几步,越发躁闷,干脆豁出去:“看不上我嫌弃我那便干脆休掉我呗?何必这样折磨人,未必见得我就愿意嫁给你!”
男子闻言清瘦的背影顿了顿,少顷又一句话不说朝前走去。丫鬟们担忧地朝安若兮望了望,脚步却不敢丝毫停留。
哼,摆什么臭架子?姑奶奶不发火你便当我是病猫么?安若兮在原处站了站,便调过身朝湖边走去。
“二少奶奶……”不过走了两步,身后却响起弱弱的低呼,安若兮回过头,看到一名圆脸圆眼睛的丫头拽住了自己的袖摆。
“怎么了?你叫什么名字?”一个单纯而可爱的女孩,看年纪不过十五六岁。
“奴、奴婢欣明,少奶奶还是回去吧……公子他……”叫欣明的丫头斜着眼睛朝后不住使着眼色,表情很是焦灼。安若兮便抬起视线,那瞎子不是走了吗?怎么好端端又回来了?
“回去。”上官云轩语气森寒,不容拒绝,伸出手摸索着狠狠拽过安若兮的手臂就往东水阁方向拖。
安若兮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臭瞎子,回去就回去,用不着你这么狠!”
原本钳着女子纤细手臂的力道顿时又加重了几分。厚重的气压笼罩下,周围一干丫鬟不安地朝安若兮瞟了一眼,纷纷垂下脑袋。
“二公子……”柳树后忽然走出一道婀娜身影,大丫鬟欣然举着一把黑伞不知在树下候了多久,眉目弯弯,言语温婉:“今日日头强烈,欣然想着公子怕见强光,少奶奶初来府里不懂得这些琐碎,所以特地带了伞在此等候……”
说着,歉然地朝安若兮笑笑,径自挽过上官云轩的臂弯。
上官云轩原本寒凝的表情立刻温和许多,对着欣然口气十分暖和:“难为欣然心细,那便回去吧。”
安若兮顿时长长舒了一口气,自觉让开位置,巴不得离这厮越远越好呢!
欣然将伞高高撑过男子头顶,又回过头来冲安若兮柔柔一笑:“少奶奶可要一同遮挡?”
安若兮感激地摆了摆手,正要开口拒绝,那女子却早已回过头搀了男子离开。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哼,嫌我不干净,你自己不也和丫鬟搞得不清不楚?
*
东水阁处在上官府东面,僻静清冷,建筑规格却也不逊于其他院落。因着上官云轩的古怪脾气,平日里极少有人来打扰,倒还有些闹市隐居的味道。
由于上午的耽搁,一行人徐徐走回来,已是午膳时间。那叫欣然的丫鬟便自去吩咐膳食。
安若兮扶着上官云轩在堂屋里坐下,沏了一杯茶递到对方手中,这才甩了甩酸麻的胳膊,去内室换了件月白色小短衫,将头发绾成一个松松的圆髻搭拉于脑后,十分清爽。
待回到堂屋,见桌上已摆好了饭菜,忙净了净手快步走到桌边。上午那些事折腾下来,此刻肚子早闹开了饥荒,看着琳琅满目的一堆盘子顿时胃口大开,当下顾不着旁人,自捻起筷子夹了块香酥的红烧排骨。
“唔——,味道真是不错。”自顾自赞叹一句,见周围过于安静,这才注意到那静坐如雕塑的男子毫无波澜的面瘫表情,忙吐了吐舌头,向一旁的丫鬟做了个询问的口型。
候在桌边的欣然低头扯着胸前的发丝,似乎没注意到。旁的丫鬟只好嘟囔道:“二公子看不到桌上的饭菜,平日里都是要亲自伺候膳食的。少奶奶您是不是……”
安若兮闻言,很惊诧地眨巴眨巴眼睛:一个二十多岁的大男人,还要人喂饭!……好吧好吧,谁让人家是瞎子呢……
当下便取了筷子,夹了些好下咽的菜放进碗里,然后大大咧咧端到对方手上:“喂,快吃吧。”说着,便坐了下来,自顾自地用起饭食。
“出去。”上官云轩将碗朝桌上一放,冷声发话。
?? 安若兮诧异地抬起头,取过手巾擦了擦嘴角,一脸的不知所以然:“是叫丫鬟们出去吗?”
不会连饭都不给吃吧?这死变态。
果然!上官云轩双唇微启:“出去……你。”
“我?为什么啊?好好的你又发什么疯?看我不爽不叫我回来便是,拖我回来了又凭什么不让人吃饭?”厚着脸皮抓起馒头啃了一口,又掂起筷子去夹桌上的菜。不管怎样,先吃饱了再说。
“啪——”上官云轩忽然将碗反扣向桌面:“我的饭桌,让谁上便上,让谁下便下。我的女人,我让吃便吃,让饿便饿。”
“额……”安若兮一口气顿时噎住,这才第一天,这变态竟然就不把自己当人看了,那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想了想,翻了个白眼干脆豁出去:“难怪老天让你瞎了眼,你纯粹就是个变态。告诉你上官云轩,你若看我不顺眼,立刻就可以把我休了。姑奶奶我自视有模有样,不愁嫁不出去,没必要留在这被人嫌弃看你们的臭脸色。”
对面的俊美男子却端坐不语,似乎全然没有将女子的话听进耳中。欣然瞅着不对,便乖巧地走上前,舀了一小勺的干贝汤,递向男子唇边:“公子忙了一早上,这会功夫定是饿了,旁的事还是先进了餐再说吧。”
女人就是如此,但凡要吵架,便巴不得对方也跳将起来陪着自己翻天地覆,安若兮瞅着上官云轩好脾气地将欣然的汤喝下,睬都不睬自己,脑袋一懵,又自不量力地煽了把火:“别以为自己多清高?不就是脸白些么?嫌我如何如何,怎么不自己照照镜子?五十步笑百步!”
言毕,双手叉腰再次坐向桌边,大大咧咧舀了一碗汤喝下。
“欣然,大胡二胡可在睡觉,去把他们唤进来。”上官云轩推开唇边的银勺,浅笑着握了握欣然白皙的手腕。
一干的丫鬟“刷”地变了脸色,先前叫欣明的圆脸丫鬟忙灼灼地向安若兮递去眼色,嘴唇嗫嚅,却不敢发出一言。
安若兮不由地心中一紧,欣然却已经放了碗勺恭身退出。
少顷,门外便响起男人粗犷的声音:“请二公子吩咐。”
安若兮一回头,两名一高一矮的粗壮汉子垂头拱手立在门外,那黝黑的肌肉在午间的灼灼阳光下泛着眩目油光,一闪一闪地发亮。
“把这不懂规矩的女人带下去,打个十板子再拖到太阳底下醒醒脑。”琳琅满目的饭桌旁,俊美男子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冷笑。
安若兮从脚尖到头顶直直打了个寒颤,还未反应过来整个人早被两汉子像小鸡般夹了出去。
第8章 宅门深深
院子中央不知何时已有奴才备好了一条宽长的大木凳子。两粗壮汉子将安若兮纤瘦的身子朝上一摔,那矮个的二胡便从角落操起一根半寸多宽的长竹块走过来。
安若兮脊背朝天趴在椅子上,脑袋被大胡死死摁着,瞪着二胡那硕大的脚掌似乎感觉地都震起来了。
这瞎子简直是个变态,这样的软竹块伤不到骨头,却能让皮肤肿起一条条殷红的斑块,打在屁股上比木棍要痛上许多倍,而且肿痛还难以消散。
当下移了移身子,朝后仰起头:“大胡哥……您俩能轻些吗?今后我一定不会亏待你们的……”言毕,清冽的水眸眨巴眨巴,朝那黝黑的汉子抛去一个媚眼。
大胡满是横肉的粗脸顿时抽了抽,正不知如何回答,那二胡已右手执鞭左手持着一块碗走到身旁:“大哥,爷说要撒把盐……”
“噗——”安若兮的脸瞬间塌了。
有没有搞错?调戏自己的是他,把自己当奴才使的也是他,不给饭吃的也是他,挨打的却是自己?!该杀的瞎子!忽然很怀念白翠花的木棍子,两嘴凄凉地往下一瘪……
二胡却是油盐不进,他只衷于上官二公子,爷让做什么便做什么,从不问因由。小黑眼珠子一扫,粗大的手拨开憨楞的大胡,将手中的盐朝安若兮背上一倒,那软软的竹块便一抽一抽地甩开了。
“啪——”
只一下,安若兮就感觉牙要痛得掉下。在现代养尊处优惯了,几时受过这样的苦?那软而韧的竹块抽在皮肤上本已是钻心的疼,又加上化开的盐,更是火辣得想死。
“上官云轩!你打我,你就无缘无故打我好了,早晚有一天我会收回来的……姑奶奶诅咒你……啊……诅咒你下辈子还是瞎子……”
一干子丫头透过门窗悄悄朝外张望,打了个哆嗦又赶紧缩回脑袋。欣明看得实在不忍,便悄悄拽了拽欣然的袖子,投去乞求的眼神。
欣然不着痕迹地笑了笑,将一勺剔了骨的白嫩鱼肉递向上官云轩唇边,温柔道:“公子息怒,少奶奶这才来府中,许多规矩还是不懂的,虽然语言卤莽了些,但可以慢慢学呀。如此责罚,若少奶奶心中怨恨,只怕不好……”
“无缘无故?怨恨?”上官云轩嘴里沉沉“哼”了一声,想了想又道:“那便吩咐下去,直接拖到太阳底下跪着醒脑好了。”
欣明这才大大舒了口气,踮脚迈向院中:“大胡二胡快住手,公子发话啦,说是让少奶奶直接去太阳下醒脑。”
二胡原本高高扬着的软竹块便在空气中晃了晃,似乎有些不过瘾,“啪嗒——”一声扔在地上,端起水酒“吧唧吧唧”灌下一大壶。
那呼哧呼哧喘气的别扭样子,倒好像是安若兮欠了他几百两银子似的。
大胡忙松了摁在安若兮颈后的手,弯腰鞠了个躬:“少奶奶宽容则个,奴才们也是奉命办事。”
安若兮横横地白了一眼,骂骂咧咧挣扎着从椅上爬起:“马后炮,打了五下,我可全记在心里了!嘶——!缺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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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些日便是端午,午后的日头最是强烈。院中央一块青石板上,一袭月白色小短衫的年轻女子垂着脑袋耷拉着眼皮趴跪在其上。
“该死的臭瞎子生孩子没屁/眼洞房初夜性/无能的阳/痿瞎子二十多岁还要人喂饭的变态狂欺负姑奶奶早晚有一天姑奶奶要收回来诅咒你下辈子还是倒霉的二瞎子……”
“少奶奶……”欣明举着半碗凉水十分尴尬地唤了声那兀自念着经的女子,听着女子口中那些“不合妇道”的碎碎念,小脸儿一红。
“唔……”安若兮猛地晃过神来,抬头眯眼,烈日下恍惚看到一名圆脸小丫头神色不明地看着自己:“……欣明么?什么时辰了?”
“少奶奶,二公子说、说……少奶奶您唱了一个多时辰大概渴了,让奴婢来送、送些水……”说着便将那碗清澈的凉水颤巍巍向安若兮递去。
终于良心发现了么?
安若兮正渴得冒火,想也不想便一把接过,“咕噜噜”向喉间灌去……
“噗——”
下一秒却全喷了出来。
咋舌的酸!果然这瞎子不会如此好心,竟然拿白醋来糊弄自己!一把摔了手中的碗,腾一下便站起:“不跪了!姑奶奶立刻卷铺盖回家!!”
举起步子不过狠狠地跺了两脚,却两眼一黑,歪倒在地上。
一旁监督着的大胡二胡慌忙急步上前接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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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欣然姐,是不是该请个大夫来看看……”欣明欣怡两丫头端着毛巾立在床边,一脸的焦灼。这二少奶奶究竟哪儿得罪了二公子,竟然成亲第一天便如此责罚。
欣然瞟了眼床上嘴唇干裂,满脸烧得通红的女子,表明莫名:“二公子尚未吩咐,咱们做下人的怎可自作主张?还是先让她睡着吧。”
说着便驱着众人离开了屋子。
四周顿时安静下来,安若兮便又沉沉昏迷了过去。也不知睡了多久,朦胧间只觉得似乎有影子在床边晃了晃,接着便有什么清甜的东西进了口中,原本烧得发烫的身子逐渐缓慢地退下烧来。
迷迷糊糊中做了一个诡异的梦。梦中有一匹奔腾着的疯马,还有一名十二三岁的小姑娘,那马儿似乎马上就要踏上小姑娘的脑袋,下一秒却又口中喷血死了。
接着便出来一个很美的小公子,看不清脸面,只知道那小公子很美,嚷嚷着要小姑娘赔马,如若不然就将她抓回府里做妾抵押。小姑娘哭哭啼啼一个劲磕着头,再后来便有个更美的公子出现,扯着先前的小公子离开了。
四周又忽然变成一片刺目的鲜红,点点滴落在床单上,有一个声音在说:“这是你自愿的,你若肯等我,便等着吧。我虽喜欢你,如今却负不起责。”
心中忽然一痛,猛地便睁开眼睛醒了过来。原来是梦魇了。
床边欣明欣怡显然已候了多时,见安若兮终于清醒,脸上的表情顿时一松:“二少奶奶终于醒了……奴婢们都急得不行,可是……又找不到大夫……”其实是二公子吩咐过不许找大夫。
新少奶奶为人和气,性格豁达,却不知为何偏偏讨不着公子喜欢,两人心中虽然纳闷,却也不敢询问缘由。
安若兮歉然笑笑,从床上踉跄站起,晃了晃脑袋,竟然十分轻松自在……又想到朦胧发烧时的影子和口中的一抹清甜,假意试探道:“欣明,昨夜我睡觉时是不是有人进来过了?”
欣明不知所以然:“回少奶奶,没有的。二公子昨夜宿在书房,奴婢与欣怡在外间守了一夜,并未有人进来。”
安若兮便垂了眼帘,心中略微失落。
“醒了么?”有声音在门外询问,是欣然。有人低低应了声是,下一秒便看到一袭粉绿色窈窕身影跨进门槛。
欣然朝安若兮微微服了服身子,柔声道:“少奶奶,老爷夫人晨间吩咐少奶奶醒了过去。欣然看少奶奶睡得正沉,不忍打扰,此刻似乎已过去不少时候了,少奶奶您看……”
安若兮脑袋顿时又一懵,大宅门里事真多,昨天才刚被变态的相公惩罚完,今日这两口子好端端又叫自己过去做什么?难不成还要打?嗷……白翠花,好怀念您的木棍……
*
北院书房离得不远,安若兮匆匆洗漱完毕,在丫鬟的引领下一会儿便到了。
姬莹正在桌边伺候上官鹤喝着什么,见安若兮碎步走进,便放下碗匙,很亲热地拉过女子的手:“唉,若兮可来了。方才吩咐丫鬟过去,说是还在睡着,所以没让叫醒。昨日乱哄哄的一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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