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南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脸色更加迷茫了……她刚才到底在说些什么啊?!
快到教学楼的时候,叶繁远远就看见站在教学楼下戴墨镜的阮阅。他穿着紧身的黑T恤,脖子上挂着亮晶晶的饰物,明明只是往那里随便一站,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叶繁笑了一笑,迎上前去,“你怎么进来的?”
阮阅的眼睛被墨镜遮住,因此看不出什么情绪来。他扯动嘴角,却不回答,将夹在指间点着的香烟深深吸了一口,然后慢慢喷出来。
叶繁没有避开那口烟雾,只是睨着他,冷冷道:“早晚吸死你。”
“这话很耳熟,以前有人常常这么说我。”阮阅一边说一边摘了墨镜,瞄过来的眼光有些古怪。
叶繁皱了皱眉,直觉告诉自己,这次她根本不该出现在他面前。
“我要上课了。”说完,她侧身从阮阅身边走过,没走两步却被人搂住了肩。叶繁看了看自己肩上的手,又抬头惊讶地看着阮阅。
“我是来找你的,咱们聊聊。”
阮阅带着笑说,叶繁却更觉得不妙,但在大庭广众的教学楼下,她又不愿太招人注意,只好先忍着满心的疑惑跟阮阅走。
“你把我往哪儿带呢?”叶繁一下子停下脚。他们这都走到学校门口了,而阮阅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逃课了,有什么事当然是在校外说比较好,对不对?”阮阅以玩笑的语气说。
叶繁从下方看着他的脸,虽然他是笑着,可是眼睛里却没有一丝笑意。
也不知阮阅用了什么方法让学校门卫将他们放行,才走出校门,叶繁就看见停在校门口的黑色VALKYRIE,这辆本田摩托可是阮阅的宝贝,其他人是连碰都不能碰的。
阮阅什么也没说,走到VALKYRIE旁将唯一的头盔丢给叶繁,“上车。”
他一脚跨过摩托车背,见叶繁捧着头盔,老半天没有动静,有些不耐烦,“还愣在那里干吗?我叫你上来啊!”
叶繁仍是犹豫。她是最清楚不过的,这辆摩托的后座除了载过她之后,绝对没有第二个人坐过,包括阮阅的那些“女朋友”,而最重要的是,阮阅也曾经说过,能够碰VALKYRIE的,除了他自己和“叶繁”,不会再有别人。
“业茵——”
听见叫声,叶繁转头,看见气喘吁吁跑到门口来的司南,他涨红了脸,见叶繁仍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又急得大叫:“业茵,别理那家伙,快过来!”
叶繁当机立断,一边将头盔罩在头上一边走到阮阅旁边,斜坐上车,并紧紧搂住他的腰,“走吧。”她轻声道。
如果让司南冲出来拦住了她,只怕问题就不会像上次在“眉飞色舞”一样简单解决了。
阮阅轻轻一笑,看也不看推开门卫追出来的司南,踩动油门,将气急败坏的司南远远抛在了身后。
“阮阅!该死的,我饶不了你!”司南怒火冲天,一时半刻却也无法,只能眼睁睁看着阮阅带了叶繁离去。
风呼呼地掠过耳边,叶繁闭上双眼,任长发在疾风中狂舞。如果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想的话,现在这种情形似乎跟以前没有什么区别。阮阅还是那个一心想成为职业赛手的阮阅,而自己还是那个喜欢坐在阮阅车后享受在空中飞翔般感觉的叶繁。
是啊,只有在车上,当两人紧紧依靠在一起的时候,她才会暂时忘记自己被家人放弃的事实,而阮阅也说过,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觉得他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那个时候,他们只有彼此。
“到了,下来吧。”
阮阅停稳车后,熄了火,单脚踏在地上,转过半个身子对叶繁道。叶繁睁开双眼,看了看四周,才发现他们已到了半山腰上。这个地方他们以前来过,现在见了,还是很怀念。
她望向阮阅,他也正看着她,眼里的光黯涩难明。发现自己还抱住他,叶繁立刻松了手,滑下车来。
“这个地方怎么样?”阮阅问,扬起嘴角。
“很不错啊。”叶繁点点头,“偏僻空旷,四下无人,正适合打家劫舍。可惜的是,现在离‘月黑风高’还有会儿时间,有点美中不足。”
阮阅的笑意更为明显,他拔出钥匙,走到叶繁身旁。
从这个方向看,整座城市尽在眼底,他曾经跟某个人在这里看过万家灯火,也和那个人在这里共同迎接过黎明。
“你不是有话要跟我说?现在说吧。”叶繁淡淡道。虽然她刚才还在跟阮阅说笑,但其实心里更多的是忐忑。今天的阮阅,明显有些不同于往常。
由于没听见阮阅的回话,叶繁转头望向阮阅,才发现阮阅的脸上已经没有了笑容,而是冷峻。
“你不会是把想说的话忘了吧?”
“你和叶繁是什么关系?”
阮阅的话实在有些突然,叶繁虽然听见了,却仍是好半天没回过神。
“你说……什么?”
“我问你跟叶繁是什么关系?”
她傻了半天,突然笑出来,并转过脸去,“我根本没听说过这个名字!”心却开始急跳。
“我跟你提过的。”阮阅说得很快,几乎是她的话音刚落,他就接过话去。
“你提过吗?我忘了。”
“那你为什么会去叶繁家里?”
第七章 因为我是叶繁(2)
叶繁这次是真的震惊了,她瞪大眼,再次转头望着阮阅,而阮阅也眯着眼盯看她,薄薄的嘴唇紧紧抿着,透露了他的一丝紧张。
叶繁看了他好一会儿,垂下眼去。
“你怎么会知道我去过她家?”
阮阅没有立刻回答,“叮”的一声,叶繁闻到了熟悉的香烟味。她低着头,却瞥见了阮阅的手,拿着烟的手,轻轻颤抖着的手。
“你不仅去过叶繁家,还对叶繁的妈妈说,你是叶繁,对不对?”
“……”
“我问你,是不是有这么回事?!”阮阅突然粗暴地抓住叶繁,她惊愕抬头,却看见他又是急切又是惶恐又是害怕的眼。叶繁双唇翕动,落下目光,浮现出一个哀伤又凄楚的笑容。
“是……那又怎样?”
阮阅觉得呼吸一窒,胸口处,激烈鼓动的心都紧得发疼了。他不自觉地更加用力握住那纤细的胳膊,几乎是屏住呼吸地问:“你……你真的是叶繁?你是叶繁?你是叶繁?”尾句带着颤音,而且一句比一句尖锐。
叶繁看着他,一顿,然后点头,“是,我就是叶繁。”既然被发现了,她也不必非得隐瞒。而说出口之后,她也才发现,自己竟是早渴望今天了。
最适合听她这句话的人,正站在她面前。
就在她点头的下一秒,叶繁的整个身子都被拥进另一个怀抱。阮阅紧绷的神经,终于可以放松下来,由全心的喜悦来充沛。他紧紧抱着她,却只能颠来倒去地重复那两句:“你是叶繁!你是叶繁!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是我的叶繁……”
叶繁靠在阮阅的胸口,耳边是他急促的心跳声。这个怀抱并不陌生,这个拥抱却跟以前的有些不同。像这样的紧紧抱住,只在多年前有过一次,但那回忆却是痛苦的,因为那是阮阅发现她吸毒后,打了她却又抱住她。也许她也曾做了许多错事带给他痛苦而不自觉……也许,她早该跟他坦白自己是谁,而不是一次又一次试探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主动将她认出来。
回抱住阮阅,叶繁微笑,眼角却流泪,“小阅阅,近来过得好吗?”
被真诚期待的感觉果然是如此美妙啊。“小阅阅”三个字,是阮阅还是少年时她对他的称呼,可能除了她以外,再没有第二个人用这名字叫过阮阅。
而她却被突然推开,阮阅抓住她的双肩,咬牙切齿的,红了双眼,“好!好得很呢!告诉你,你死的时候我一滴眼泪都没流过,我就想啊,那可笑的家伙到底还是说话不算话了,把我抛下,那么难看地死掉了!所以我最近都玩疯了,因为终于可以没人管着我,我高兴得不得了,简直可以开PARTY庆祝!”
叶繁只是微笑着凝视他,“是啊,我说过再痛苦都要活下去,至少活得比你长。只是老天不给我机会啊,我有什么办法……所以你也不再听我的话,你也跟我说话不算数,又暗地里在‘眉飞色舞’出售摇头丸了吗?”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严肃起来,目光里也写满了不赞同,阮阅几乎不敢看她的眼睛。他借着吸烟的动作掩饰了自己的不自然,含含糊糊道:“我回去就让他们停止。”
两个人都沉默片刻后,阮阅苦涩地问:“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如果不是我去看伯母时听她无意中说起有个女孩跑上门声称自己是叶繁,就算我觉得现在的你再熟悉,也不可能想到会是……这个奇迹。”
“是不是奇迹,现在还很难说。”
“说什么屁话,当然是奇迹!难道你真的想死吗?”阮阅又激动起来。
叶繁知他误会自己的意思了,却没办法细说自己很可能会再次消失的事。
“阿阅,这件事你知道就行了……不用告诉我爸妈。”
“为什么?”阮阅转过头来,一脸疑惑。
因为这样……才是让他们二老得到真正平静的最好办法,“反正你别告诉他们就对了,其他人也不要说。”
阮阅望着她,虽然疑惑,眼里却渐渐有了笑意,而且越来越明显,“只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
叶繁也笑,有些无奈,“是啊,只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
阮阅想了一会儿,又突然问:“你跟司南那小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微皱眉头,有些不悦。
“他呀……只是因为他喜欢业茵而已。”叶繁叹一口气,轻轻道。有时她也迷茫,“喜欢一个人”到底算怎么回事?现在的她是业茵,却也根本不是业茵,司南分辨不出来,明明是个性相差极远的陌生人,在他眼里却成了同一个人,这样的喜欢,到底能不能称为“喜欢”?
“臭小子……”阮阅咪起了细长的双眼,整张脸都阴沉下来。
“阮阅,别去找他麻烦!”叶繁赶紧说明,“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发现我根本不是他以前喜欢的那个人。你别多事!”
“叶繁,你不会喜欢上像司南那种人吧?”阮阅的目光闪烁,有怀疑,也有别的她尚不能分辨的光。
“怎么可能!”
“说得倒是肯定……”阮阅哼笑一声,“繁,你不觉得……司南那小子跟以前那个人很像吗?”如果说他这辈子真的恨过什么人,那只有一个,就是让叶繁完全改变的那个男人……那家伙是不敢回来,如果他敢再踏上这块土地,他保管会让他后悔终生……
叶繁笑了笑,然后长长吐出一口气。她知道阮阅指的是什么,老实说,最开始她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是有点像,笑的时候很灿烂,天真的时候又很可爱,区别就是……司南的笑和天真是真的,而那个人却把它们当成了工具。阮阅,你不用担心,事实上我早就不可能再爱上任何一个人……这点,你是最清楚不过的,对吗?”是坦言,也是暗示。
“是啊。”阮阅淡淡地笑了,垂下眼的瞬间,掩去了眼里的那点苦涩。他慢慢走前几步,跨过警示栏,在草地上坐了下来。
指尖轻轻一弹,烟头带着红光以漂亮的弧度飞了出去。没过多久,叶繁也轻轻走过来,坐在他旁边。
她望着脚下的繁华,竖起膝盖,下颌则轻轻放在上面,“记不记得,我们曾经在这里看过日出?”
“怎么不记得?”阮阅的双眼也温柔下来,“还是我带你来看的呢。”
“那时我用自己赚来的钱给自己买了第一辆摩托车,所以专门带你上来这里,结果来得太早,从晚上坐到第二天早上,冷都冷死了。”他小声地抱怨,脸上却带着笑意。
叶繁也笑,“我都说要走的了,可是你硬撑了一晚上,还把衣服脱下来塞给我,怎么会不冷?”
说起以往的糗事,阮阅也有点不好意思。他转头望着叶繁,眼里却尽是忧郁,“我以为……这辈子再没有跟你看日出的机会了。”说着,他放低身体,将头轻轻靠在叶繁的肩上。
叶繁怔住了,一动不敢动。她从来没有见过如此脆弱的阮阅,她知道他心里有许多痛苦的记忆,却从来不肯在任何人面前展露,包括她在内。
她不曾介意过,因为她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保护自己的方式,而阮阅的方式就是笑,各种各样的笑,随时随地的笑,差别只在真心与否。越是难过,阮阅就越是喜欢找些疯狂的事来做,让不熟悉的人根本弄不清他心里到底是高兴还是难过。虽然阮阅比她小,却从来不肯在她面前示弱,也从来不肯叫她一声姐。他要的是朋友般的对等关系。
“还好你并没有离开……就算是换个身份回来也好。”阮阅靠着叶繁,叹息中带着心满意足。
他来过这里三次,第一次是跟叶繁一起,第二次是知道叶繁出车祸并且立刻被火化的那个晚上……第三次则仍是跟叶繁一起。
那个夜晚是多么漫长啊,他几乎以为再没有天亮的时候了。叶繁死他真的没有哭过,只是很想大笑,自己终于被完全抛弃了。冷的不仅是身体,连心也冷得麻木,比伤心更多的是怨恨,他真的怨恨过老天,也怨恨过叶繁……
本以为绝对没有第三次,但老天却给了他看到奇迹的机会——
“叶繁,欢迎回来。”他喃喃道,神色平静地说,摸索到她的手指,然后紧紧十指交缠。
第八章 夜莺在哭泣(1)
他们并没有在山上待得太久,只在傍晚时分就下山来了。也没有马上回去,阮阅带着叶繁去了他们以前常去的一家小餐馆。他们最穷的时候,就会来这里花上三块钱炒份小菜,白饭不用花钱,可以让他们吃得肚子滚圆。说起来那也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小店的老板是个很好的人,见谁都是笑呵呵的,遇到他们这样的客人,也不会冷言冷语,端上来的小菜分量都比别的顾客多得多。老板娘是个极高极瘦的中年妇女,喜欢双手叉在腰间骂人,叶繁看到她就会想法鲁迅笔下那“细脚伶仃的圆规”,尽管如此,她和阮阅也没讨厌过这里的老板娘,因为他们都知道,这小店掌勺的正是老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