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的头领在见到俞家的青衣人马时,立即露出友好的笑容,向他们打招呼。
俞清灵在双方人马互相寒暄之时,率先策马离开。
黑衣人识相的告别俞家队伍,“不多说了,我们得去接大少爷,再会。”
“再会,不过你们的大少爷不是身体虚弱,长期在家养病吗?”
“哦,他最近康复了不少,前些天外出寻访名医……我们昨夜收到信鸽,才知他人在林子里的一间破庙避雨,赶不回家。”
“那你们快去接他,免得一耽搁,他没人照顾,又要病倒了。”
黑衣人各个脸上带笑,纷纷点头,友好的告别。
此时此刻,在林中的破庙里,一名不修边幅的男子剔去胡碴,梳理好长发,穿戴整齐,转眼间从落拓浪人变成优雅的翩翩佳公子。
在长孙家的黑衣人马赶到破庙前,男人已漫步走出庙宇,面向阳光,耳边适时听见一声声叫着“大少爷”的呼唤声由远而近传来。
江南俞家是以经营纺织业名扬天下,而他们为皇家制作御用贡品所生产的衣饰布料也受到全国百姓的敬佩。
然而俞清灵却是俞家的最后一人——当她母亲因难产去世,一尸两命时,入赘俞家的父亲乘机执掌大权,排挤掉家族的亲戚,安排了他自己的亲友一步步吞噬了俞家的产业。
踏入多年不曾回来的家门,俞清灵乍见到应该卧病在床休养,但实际上却是拥着新纳入门的小妾饮酒作乐的父亲。
“你的身体不要紧吗?”看着父亲和他的酒肉朋友嬉笑着,俞清灵强忍住转头就走的冲动,冷静的问:“找我有何事?”
“你回来了啊!”父亲睁着混浊的眼,打量着俞清灵,随即吩咐下人,“把大小姐带去打扮得漂亮一点,然后安排她去见长孙家的大少爷。”
“你说什么?”俞清灵有点怀疑是否自己的耳朵有毛病——匆忙赶回家见到离别多年的父亲,他对她完全没有丝毫的关心就算了,还要将她当货品似的送出去?
“你年纪不小了,该成亲了,爹为你安排了一桩好亲事,乖乖听话……”男人放下手里的酒杯,不冷不热的说明着。
“这就是你找我回来的目的,不问我的意愿,硬将我塞给一个我见都没见过的男人?”俞清灵咧嘴而笑——只因怒到极点,她反而不会生气了。
“你们很快就会见面了。”
“你凭什么认为见到那个人,我就会喜欢他?你根本就未先询问过我的想法!”
女儿的冷言冷语令男人很不悦。“一个姑娘家是要有什么想法?自古子女成亲听的都是父母之命;你就是心性太野了,常年在外游荡,没人管教才会变得如此无礼!”
“我有人管教,只不过那个人并不是你,爹!”俞清灵冷笑。“我相信我娘在天之灵会希望我嫁的人是我的心中所爱,而非听从你的无理要求,跟一个我完全不了解的陌生人在一起!”
说完走出大听——她决定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
男人见状,赶紧跟着俞清灵走到庭院处。“来人!快拦住大小姐,别让她离开!”
一群家丁在主人的命令声中,赶来围住俞清灵。
俞清灵转视理直气壮的父亲——心底彻底的失望让她不再对这男人有半点的感觉。“你要嫁女儿,为什么非我不可?我娘在世之时,你就带了不知多少个私生子女进门,你待嫁的女儿难道就只有我一个吗?”
男人皱眉,哼声道:“人家要娶的是腾王的义女,若非如此,我也不会找你回来。你看看自己,年纪不小了,又不是人间绝色,成天不安于室,寻常男子哪敢娶你这种女人?你该庆幸你娘替你找了个位高权重的义父,看在腾王的分上,才会有男人想要你!”
俞清灵无意识的摇摇头,眼中只觉得一片荒凉——这个因她母亲而飞黄腾达的男人,真的是令她感到可悲至极。“你说错了两件事,第一,并不是全天下的男人都像你这般自私自利又虚荣;第二,腾王在我心里并不是义父,而是真正的爹!”
男人一听,当下误解了俞清灵的话中含义,愤怒道:“什么?你是说你娘给我戴了绿帽子?”
俞清灵不再看向他,动手推开身强力壮的家丁——她要马上离开这里!
“别走,拦住她!我答应长孙家,尽快让这丫头赶过去见面;你们都过来,即使打断她的腿也不能让她离开!”
俞清灵自小在义父的教导下,学了不少拳脚功夫——在外闯荡时,保护她自己绰绰有余;在对付一般的家丁,她也毫无困难。
但亲生父亲冲过来推三阻四,她却不忍动手反击,也因为一时犹豫,冷不防一张大网从天而降,瞬间罩住了她。
“老爷!”一名浓妆艳抹的华服女子带着下人走近,瞥了被困在网中央的俞清灵一眼,掩嘴笑道:“我都说了,用这渔网来对付大小姐刚刚好!”
“做得不错!”男人夸奖了前来讨好的妾室几句,接着吩咐家丁,“你们把她绑紧后关起来,别给她吃饭、喝水,让她饿一饿,看她还能倔强到何时!”
“老爷,听大小姐方才说的话,好像她的‘身世’有点不清不白呢?”小妾想兴风作浪。
“管她的,只要她嫁到长孙家,之后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关。”男人搂着小妾离去,边走边嗤笑。“只要能换取到长孙家的援助,我管她是谁的种!”
俞清灵听着父亲伤人的话语,在网中放弃了挣扎。
她被禁锢家中的消息,父亲是隐瞒不了的,一旦义父或她的结义兄妹知道她“落难”,必定会赶来相助,也许离她远去的二哥也会赶回来帮她,俞清灵思索片刻,决定不再反抗。
与其苦苦找寻不知行踪的二哥,倒不如让她自己身陷危难,由二哥主动来找她!
第1章(2)
八月初八,月未圆。
俞家华丽铺张的夜宴自傍晚时分隆重展开,从花楼里邀来的舞娘在大厅中精美的地毯上翩翩起舞,丝竹之声萦绕在屋内每一个角落。
长孙无忧落坐在次席位,与主位相隔的距离不足一丈。
长孙家贵为江南举足轻重的名门望族,向来是各方人士争宠献媚的对象;身为家族下一任继承者,长孙无忧自小身体虚弱、文静内向,大多数对外的应酬都不必参与。
但这回却是例外——事关他的终身大事,他不能不出面见见家人为他安排的最佳妻子人选。
俞家大小姐俞清灵随义父腾王居住于洪州,与生父反而不亲近;听说她是个擅长丹青、略懂武艺,时常行走江湖打抱不平的“勇猛”姑娘。
“来人,去将大小姐带出来!”主人一声令下,一群身强力壮的家丁簇拥着一名冷若冰霜的秀美女子步入大厅。
长孙无忧不经意的望去,眼中霎时映入一张并不陌生的脸庞——是他在不久之前才见过面的女人,那女人在破庙里缠着他发了一夜的酒疯,此时的她面色不悦,像是被人强迫似的,心不甘、情不愿的走向坐席处。
长孙无忧挑了眉,神色未变。
当俞清灵走过他身边时,他侧头多看了她一眼;她察觉到他过于关切的视线,低头看向他,冰冷的眼中瞬间闪过一抹疑惑、惊讶与不解的神色。
觥筹交错间,再次相遇的两人目光相缠,久久移不开眼。
乐曲声悠扬,长孙无忧仔细端详着俞清灵的每一个表情变化——她毫无掩饰,心思随着神色流露而出,是很意外吗?他也是呢!
在轻快的音乐旋律中,长孙无忧心弦一动,朝俞清灵微笑的同时,以无声的口型对她说着——
又见面了,姑娘。
俞清灵一边愣愣的望着长孙无忧,一边往前走,一时没看到路,一脚踩上家丁的脚,头也撞上人家的背;她一惊,不由自主出手推去,将身前的人给推倒在地。
众人见状,诧异的望着她;歌舞亦在瞬间停顿下来,长孙无忧则是掩嘴而笑。
俞清灵尴尬的坐到长孙无忧对面的坐席,承受着主位上的父亲含愠的目光。
她居然在大庭广众下因看男人而险些摔倒……俞清灵迁怒似的睨了长孙无忧一眼,发现他正因她的失态在偷笑,心底的怒火更炽了。
这男人分明就是她前些天在破庙里见到的粗鲁男子,她记得他不修边幅,好像落魄江湖的流浪者,即使有张魅力超群的俊脸,但一张嘴就是招人怨!
如今的他打扮得温文儒雅,玉树临风般高贵的模样如同出身非凡的世家子弟,完全不像破庙里的落魄男子。
若非俞清灵对他的印象太深刻,她绝对认不出判若两人的长孙无忧。
“长孙贤侄,她就是小女清灵。”
在父亲热情的介绍声中,俞清灵再次与长孙无忧对上眼。
“俞姑娘,有缘得见,不胜荣幸。”长孙无忧文质彬彬的说着,显得十分有礼。
俞清灵噗哧一声大笑出来,这男人是被什么妖怪附身了吗?“哈哈,你还不胜荣幸哩?真可笑!”
“清灵!你是怎么了?”父亲火冒三丈,向俞清灵左右的家丁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若大小姐再敢胡言乱语,就把她带回房里关着。
“啊!抱歉,我只是太惊讶了。”俞清灵看着长孙无忧,语带双关的说。
“这位公子是长孙家的大少爷,年纪与你相仿……”父亲滔滔不绝的讲述着长孙无忧的家世与背景。
俞清灵不可思议的打量坐席上那温润如玉的男子,意识到他就是父亲替她找的夫婿,她又想笑了。
同样家世不凡的俞清灵当然知道长孙家族在江南的地位有多么独特,他们与各路权贵的关系良好,拥有富裕的产业和崇高的名望。
同时,古老家族的繁杂规矩,长孙家也都具备——森严的门禁绝不容许后代子弟肆意妄为,就连穿得太落魄、不得体也是被禁止的……
“我听说长孙家的大少爷身体虚弱,常年卧病在床。”俞清灵打断父亲的话,目不转睛的审视着长孙无忧,“这位公子的气色看来十分健康,一点也不像传说中那样弱不禁风。”
长孙家一脉单传下来的大少爷是个出了名的药罐子,家里为了替他调养身子,每年不知得花费多少人力、财力,在全国各地搜罗名贵药材。
可是在俞清灵眼前的文静男子根本就不像是个病人!
长孙无忧腼腆一笑,并不正面回答,而是看了身旁的同伴一眼。
随他前来的表兄弟立即会意,向众人表示,长孙无忧的身体在经过长期疗养后已然康复,完全具有娶妻、生子的本钱。
俞清灵的眼角微微抽搐了两下,而长孙无忧仍在完美的诠释着他的优雅贵公子形象;两人默默相视,不需要交谈却能感受到彼此心中的所有想法——
你还真会装呢!药罐子。
大庭广众下可别激动,大小姐!
两人依然相视,无形的电光在双方相连的视线中闪动着。
“据说府上的临水曲桥精巧繁丽,桥上风光秀致。”长孙无忧望向俞清灵的父亲,彬彬有礼的问:“今夜月色明媚,不知能否邀请俞小姐一同观赏府中的美景?”
听到父亲想也不想的大喊同意,她的眉心一蹙,正想表示反对,却突然接到长孙无忧似笑非笑的眼神和充满暗示的目光。
思索片刻,俞清灵沉默着——也许他有什么话想对她说,也许那些话对她无关紧要,但这男人帮过她,所以卖他一次面子也没什么。
俞清灵起身,看着长孙无忧风度翩翩的走向她,他含笑的眸子如清凉的月色般动人,她注视他注视得太久,忽然感到……有些眩晕。
俞家园林中,一条由石板和栏板构成的弯曲小桥贯穿了假山旁的偌大湖面,仿佛巨大的白蛇静静伏在水上。
在月光的照耀下,水面闪烁着点点银光。
领着长孙无忧走上略高于湖面的曲桥,望着深不见底的湖水,她不冷不热道:“有什么想跟我说的,说吧!”
“俞小姐不是心有所属了吗?”长孙无忧伫立在她身边,轻声反问:“怎么会留在家中与陌生男子相亲呢?”
“我又不是自愿的,是父亲强迫我来见你的。”
“你是能任人强迫的女子吗?”皎洁的月光映照出长孙无忧眼底的戏谑。
没有旁人在,他就故态复萌,说话的语调完全不正经,神态也不再温文儒雅,这个世家公子到底是有什么秘密,怎么人前、人后完全的不同?
“你呢?”俞清灵转身审视着他,“你想娶我吗?”
她尖锐的目光与他柔和的眼波在空中交会,俞清灵猜不透长孙无忧的想法,内心有点烦躁,在这个男人面前,她有种难以抗衡的挫败感。
“我的年纪不小了,家里人成天逼着我娶妻、生子,烦不胜烦。”长孙无忧无奈道:“你看起来也不是含苞待放的年纪,小女孩和大姑娘是有区别的,你的肌肤保养得不太好,再过几年有了皱纹就没男人要了。”
俞清灵听得咬牙切齿——真该叫那些夸奖长孙无忧斯文有礼的人看看他此时的表现。
“哼!即使我衰老到行将就木的那一天,也不会想跟一个稍微接近就拚死反抗,深怕被我侵犯而清白不保的男人成亲!”她仍深刻记着在破庙时,他是如何害怕遭到她的玷污,这种纯情男子想成亲?算了吧!出家当和尚对他来说比较安全!
“至于阁下,你确定你能忍受别人触碰你清白的身躯吗?”大声嘲笑他。
“我并不是个不识情趣的人,但在成亲之前,有些事不该做,有些规矩该遵守,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一个好姑娘是不该违背礼教的。”长孙无忧一本正经的说教。
俞清灵仰天长叹,“很高兴我不是你心目中的好姑娘,你可以回去叫媒人上门谢绝我父亲一厢情愿的提议,顺便弄坏我的名声,让全天下的男人都不敢娶我,我真是感激不尽啊!”
“全天下的男人里,包括你那位二哥吗?”长孙无忧温文一笑。
俞清灵瞪向他,心里的痛处被他挑了出来——她在家等了那么多天,始终没有二哥的消息;其它几个结义兄妹不是亲自前来询问,就是派人来关心她的处境,并告知随时准备出手帮她,就只有二哥依旧行踪不明!
俞清灵很焦虑也很失望,她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