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我无法转达,我父亲昨天搭上的飞机在法国失事了,机场人员说、机上一百多人全数罹难,妈要你们先找人过去处理,我们等航班安排好后立刻过去……”话到这里,慕情再也忍不住哭泣。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你们不要急,我先派人过去处理,等你们的航班确定后,通知我,我会去接你们。”
亚瑟拿起电话,连拨几组号码,用最快的速度调派人手,稍作处理后,他仰头看楼上房间,叹息,接下来的日子够她受的了。
慕心的房门没关,她整个人蜷在床上,用棉被将全身包得密密实实。
“慕心,你还好吗?”
他将棉被从她头上拉下来,她的脸靠在膝上,牙齿啮咬着手背,两个手背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齿印。
摇头,她不好,她坏透了,她是一个法力再强的法师都解除不掉的恶咒。
“松开,不要折磨自己。”
他用手指压住她的下巴,逼她张口,松掉自己的手。
“是我不好。”抬头,茫然的眼睛穿透他,落在无知的空间。
“与你无关。”他不准那些奇奇怪怪的轮回念头回来干扰她。
“有关的,我这个人无权开心、无权哭泣,我的情绪会害死人,这辈子,我是要回人间赎罪,不是来享乐的……是你送给我的快乐太多,才会导致一连串的不幸,我爸爸和娜莉都被波及了呀!”
神在处罚她,她收下不该属于她的快乐,她占住不属于她的男人,她甚至贪心地想过要把他留在身边生生世世,所以神责难她。但弛为什么不把灾厄降到她身上,却让旁人受累?
这是哪一国道理?
亚瑟猛摇她的肩膀,想把她的智商摇回来,不让那些似是而非的说法拖垮她的心。
“好吧,你硬要说上天注定,那么是上天注定你父亲会有这场灾劫、上天注定娜莉要碰上这个苦难,我们现在能做的是处理,不是埋怨自己。”
“不是这样……我知道不是这样,是我是我,是我害死爸爸,是我害死娜莉,统统是我。”
她举起拳头猛捶自己的头。“为什么死的不是我?为什么不是我!”慕心哭喊出声。
应该是她啊!她是一个专带给别人不幸的人,为什么让她活得安安稳稳?而那些该得到幸福的人,却一个个横遭不幸?
她一定是恶魔,专为别人制造痛苦的扫把星!妈咪说的很正确,她是灾星、是扫把!在害死亲生母亲后,还要克死父亲。
她一直以为自己远嫁法国,魔咒便会解除,没想到她还是害父亲为自己丧命!怎么办?她能怎么办?是不是该将自己绑在木桩上,一把火烧得乾净?否则接下来她又不晓得要害死谁。
“不要。”他将激动的慕心用力圈在怀里,阻止她自我伤害。“不是你的错,一点都不是,你不是神,没有那么多的权利命令别人为你受害。”
“是我害的呀!要是我不穿得漂漂亮亮,也许娜莉就不会那么生气激动,她不激动,就不会摔下楼了;要是我不打电话向爸爸哭诉,他就不会赶上死亡飞机,全是我的错。”
她固执得让人生气。“我说过不是你。”
“离我远一点,否则连你也会倒楣……”慕心想推开亚瑟。
“这班飞机上坐的不是只有你父亲,还有几十个别人家的父亲,你如果有时间自责,有时间去研究宿命,为什么不把精力拿来处理事情,你不想到出事现场找你父亲吗?说不定他是生还者、说不定他正强撑着意志想见你……”
“姐说,无人生还。”
她是个消极人物,任何事情都做最坏的打算。
“你怎么知道消息正确?慕心,勇敢一点,就算结果不好,我们都应该去见你父亲最后一面对不对?起来,换衣服,我们去现场。”
他哄着慕心,在这种情况下,他宁可拉着她一起去处理,虽然慕心帮不上忙,总比让她一人躲在这里胡思乱想好,她是那种会把自己逼进死胡同的女人。
亚瑟说动她了,她在他怀中点头。
第八章
一个月后,一脸苍白的慕心跪在慕家大厅,仰望父亲遗照,一身的墨黑显得她纤细的身躯更加赢弱。
奶奶、妈咪和慕情与亚瑟面对面坐着,静待任律师公布遗嘱。
对于遗嘱,慕心没有兴趣,空茫的脑袋里只想着今后该何去何从。
她该何去何从?
台湾,无论如何都不能住下,没有父亲的庇护,她怎能留在这块仇视她的土地?
至于法国……娜莉回家了吧!这个月,亚瑟陪她四处奔波,处理父亲的后事,没办法留在娜莉身边照护,她更生气了,是不是?更何况,自己是凶手,娜莉恐怕再没办法和她共处!
一个未出世的小婴儿、一个宠爱她的父亲,她手上沾的是两条命,她还需要更多的证据来证明自己的不祥吗?
不需要了。
妈咪说她命底坏,克父克母,是个不得善终的恶八字,以前她还可以自我解释,说那是妈咪因为愤怒,编造的不实谣言。现下,活生生的事实摆在眼前,她缺乏争辩空间。
要是她不要哭着打电话给爸爸,就会没事,对不对?
要是她礼让娜莉,在一见到她时立刻躲回房里,不争不辩,小宝贝就能安然存活是不是?
问题出在哪里呢?出在爸爸爱她、亚瑟待她好,凡与她建立良好关系的人,都脱不了悲惨结局。
既然如此,她怎能再回法国?除开一屋子的责备之外,她怎忍心再让亚瑟因自己的存在受伤害。
够了,事情到这边为止,如果老天注定她的存在不祥,那么就让她独自一人生存,不要有关心、不要有疼爱,不要给任何人任何机会受她所害。
不哭了,她这种人无权拥有情绪,她的情绪是害人东西,她不哭、不笑,回复过往,她的生活应该是禁锢,不是幸福。
任律师在念遗嘱时,她没专心听,她想着自己的未来、想着离别的心酸,她下定决心离开,不舍的心情占满胸怀。
回想床边的私语、回想亚瑟耐心地陪她看鱼,豪华的包厢里坐着快乐的他和幸福的自己,香榭里舍上的手牵手漫步细语,那么多的甜蜜将成记忆,烙着甜蜜的心疼倍痛人心。
突然,妈咪冲过来,一阵扑打,打断她的思潮。
熟悉的疼痛回到身上,亚瑟三两步跨过去,将慕心抢在怀里保护。
“你在做什么?住手!否则我要告你伤害。”亚瑟的话阻止她的动作。
“贱女人,你和你妈一样,是狐狸精投胎转世,专门来迷惑男人。”妈咪受不了遗嘱的内容,她想抓慕心来打一顿。
“你总是拿走爸爸最重要的东西,为什么?只有你才是他的女儿吗?”慕情冷笑。
“你们两个够了,那是育林的选择。”奶奶无力地看媳妇一眼,她们之间的纠葛是否将结下一生一世。
“我不要,为什么育林这样待我?二十几年来,我替他照顾这个家,替他生育子女,甚至还替他养私生女,我牺牲、我奉献,我比那个狐狸精做的还要多上几千倍、几万倍,为什么到头来我得到这样的待遇?”妈咪哭吼。
“也许当年,我不应该为了面子,阻止你们离婚。”奶奶皱皱的脸颊上满布哀戚。
她知道儿子恨自己,虽然他从不开口说明,但儿子心中的恨,身为母亲的她怎会看不出?
“妈,连你都说这种话?外遇的人是育林,不是我;勾搭别人丈夫的女人是慕心的妈,不是我,凭什么从头到尾都是我在付出代价?”
“所以我做错,如果当年你离开育林,说不定现在的你不会怀有那么多恨意。”奶奶老泪纵横,她老了,当年那些坚持烟消云散,剩下的只有悲戚。
“不对,不是这样子的。”
她冲到灵堂前面,指着丈夫的遗像破口大骂。
“慕育林,你对不起我,从嫁给你的第一天起,我就专心一意地爱你,我为你而活,我包容你所有过错,我做所有女人都不能做的事,你怎么可以这样子待我?我是那么爱你,你居然用这种方式回报我!
“二十年前,你为了那只狐狸精谋杀自己的心,从此看不到我的真意;二十年后,你又为这只小狐狸精谋杀自己的性命,你连一点点机会都不留给我,你对我太过分了!”
妈咪捶胸顿足,太多的恨让她不能忍受。慕情搂住妈咪,泪如雨下。
“慕心,原谅这些年你妈咪对你做的吧!她错在太爱你父亲,错在跟一个死人拔河,她总是输不能赢。
“记不记得,在你母亲去世之前,她对你很疼惜,她拿你当亲生女儿照顾对待,要不是你母亲去世,育林的态度转变,从此不愿意回家,一回家也只肯往你房里钻,她不会是这样的,她曾经是个温婉善良的女人。”奶奶说。
慕心点头。是的,五岁之前,她的图画里面有太阳、有公主;五岁之后,她只画向往自由的小鸟,潜意识里她想飞离这个家。
那时,她既爱父亲回家,又怕父亲回家;她爱赖在父亲怀里撒娇,却怕父亲离开后,妈咪的残酷对待。
慕心走到任律师身前,仰头问他:“请问,我父亲把什么东西留给我?”
“他把电子公司所有的股份统统留给你。”
“妈咪、姐姐和奶奶呢?”
“你妈妈得到他名下十二处房地产和现金三千万;姐姐得到价值五千万的古董和有价证券市值五千万;奶奶则得到现金一亿。”
“爸爸给我的东西,我可以不要吗?”
“为什么不要?”
任律师是慕育林三十几年的好朋友,对于他们家的情况,他是知情的,所以当慕育林做这样的安排时,他并不赞成,没想到还没说服育林修改遗嘱,一场空难便夺定他的生命。
“我不缺钱。”慕心说。
“恐怕不行,当时你父亲做这样的安排,是因为他认为亚瑟·威廉斯先生,能够接手公司,并将公司经营得有声有色,你知道的,这个公司是他多年来的心血,对他而言是另一个子女。”
“那……”慕心为难。
亚瑟看懂她的为难,他对慕心微笑,几句话解除她的为难。
“任律师,麻烦你帮我拟一份合约,合约上载明,由我主控精湛电子的经营权,但每年我将提出百分之五十的利润给慕太太和慕情。”
“亚瑟,谢谢你。”慕心仰头,这个男人,她怎能不爱?可是爱他,要付出代价,想起父亲、母亲的死亡,爱他……却步……
“收起你的假慈悲,你以为我和妈在乎的是金钱吗?错!我们在乎的是爸的在乎,他把最在乎的公司给你,把最在乎的爱情给了你妈。
你是他最在乎的女儿,我们什么都不是,自从你出现之后,他没再多抱我一下,没再正眼看我,是你害我成了无父孤儿,是你抢走我的快乐,就算你给我再多的钱,都弥补不了这个事实。“慕情大步走到任律师面前。
“任伯伯,请你把我得到的遗产,统统捐给创世基金会,我一毛钱都不要。”说完,她一手拉开大门。
“情情,你要去哪里?”这个孩子一向偏激,奶奶担心她出状况。
“去把自己嫁掉,我要彻底脱离这个悲剧的家庭。”说完,她头也不回地离开。
慕情的话让慕心发愣,一向以为自己是受委屈的那方,她从没想过姐姐的痛苦,原来她犯下的错误远比自己所想的更多。
走回父亲灵前,她鼓足勇气,跪地,抱住哭泣不已的妈咪。
“妈,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做,才能让你不伤心?”慕心真情真意。
妈咪痛心疾首,止不住哭泣。怎能不伤心?怎能不哀泣?她爱了一辈子的男人不爱自己啊!
原以为只要撑得够久,总有一天少年夫妻老来伴,即使没有爱情,他们也能温温馨馨一起走到生命尾端。哪里知道,老天竟是连这份可能都夺走,她的等待、她的恨怎么办?
厉吼一声,她推开慕心,冲往二楼。
环顾四周,这个家庭充满悲剧,她怎还能把亚瑟拖下水?
扑进亚瑟怀里,慕心知道自己爱他,也知道自己不想当痛苦的妈咪,她应学习放手,成全亚瑟和娜莉的爱情,泪汩汩流下,爱情……拜拜……
他们要回法国了,当所有的文件办妥后,他们在最短的时间内决定航班,公司的事情不能搁置太久,至于娜莉的事……也该尽早做处理。
从一大早,慕心的态度就很怪异,她对他笑、她牵住他的手不放。
离开家时牵住、上计程车时牵住、走路时亦牵住不肯放,她仿佛在担心他会消失。
终于他们托运好行李、终于他们在候机室里等待,但她握住的手不曾松开。
“亚瑟,我妈咪会好起来,对不对?”
妈咪的情绪不稳定,任伯伯将她送进医院,奶奶也办好老人院的住院事宜,并在昨天搬进去。宣布遗嘱那天后,慕情失踪了,没有人找得到她,她刻意躲避大家。
亚瑟留下一个能干的女秘书珍娜,在这里协助任伯伯处理慕家的大小事宜,他要慕心放心,情况会一天比一天更好。
“当然会,她只是一时太激动,很快就会恢复。”
“这些年,她受的委屈不比我少。”慕心说。
“挨打的人是你。”亚瑟提醒她。
“我痛的是身体,妈咪和姐姐痛的是心;我不快乐、她们也痛苦。我不确定,爸爸和我母亲的爱情值得让一家人陪葬吗?”
“爱情……常常是身不由己。”亚瑟说。
是的,爱情身不由己。
在慕心之前,他不认识爱情,他以为情欲发泄便是爱情的主轴,后来一个中国新娘、一个神秘的女人教会他爱情。
从此,她不在身边的日子,他怅然若失,她伤心的泪水灼烫他的心,他舍不得她的一切一切,盼望起未来的生生世世,他开始相信起中国人的轮回,相信起她口中的前世注定,这种说法太不法国,但没办法,谁教他爱上中国女人。
亚瑟无法想像,没有慕心的日子,他该怎么过?
他说……爱情身不由己。
没错,所以他爱上娜莉不是故意,娜莉生气自己也不是他所能控制,她应该圆满他的爱情,不伸手阻挡,她不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