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吧。”像是感受到她的僵直,慕青城的语气带着一些轻柔与诱哄,厚实的大掌还在她的背脊上轻轻地来回摩挲着。
他的动作是为了要抚慰她吗?
无言地睁开水眸往上眺,看着闭着眼儿的他,脸上罕见的温柔让她的心里一阵困惑。
他……再次出乎她的意料了。
弄不懂,他究竟在想什么,只觉得心儿被弄乱了,似乎再也无法回复成那一面不受波动的镜湖。
身着白锦袍,腰系翠玉环,慕青城只消用那犀利的眼神一扫,就知三弟带回来的尔雅男子绝对是个贵客。
但又如何?
他没有起身相迎,依然浑身傲气地坐在主位上,甚至还放肆地打量起那个尔雅男子。
“大哥,这位是……”看着大哥那傲然的模样,慕临城觉得有义务提醒兄长这位贵客的身份,却被身旁的男子挥手打断。
“无妨,既出宫廷,就省去一切繁文褥节,更何况我来到贵府便是客。”只是几句普通的话,却已点出他的身份。
“临城,怎么带太子殿下回家作客也不先说一声呢?”
“大哥,你怎么知道?”慕临城眸中射出惊讶的光芒。他都还没来得及开口呢!
这……真是太神奇了,大哥不愧是大哥。
被洞悉了身份,皇甫银龙倒也没有慕临城的诧异,眸中却不住地散发出激赏的光芒。
“不愧是纵横天下的名商,有着不同于常人的锐利眼光。”
不过是在刚刚那一瞬间,是敌是友已经汪定。
正所谓官商官商,对他这个虽然稳坐皇太子大位,却多人亟欲铲除的人来说,多拉拢一点民间的力量是很重要的。
而像慕青城这种掌握了重要经济命脉的商贾,更是不可或缺的好帮手。
“皇太子过奖了。”抱拳为礼,慕青城终于起身。“太子今天莅临寒舍,应该不只是想来瞧瞧我这不值一提的商贾吧?”
“我今天来,是想寻人。”
“寻什么人?”即使心知皇甫银龙要找的是谁,他还是故意这么问。
皇宫后苑的明争暗斗早已不稀奇,即使亲血脉也可能为权势而同室操戈,所以在还没弄清对方是敌是友之前,装傻是唯一之道。
尤其事关黎谨言的安全,他不想有丝毫的大意。
“寻一位流落在外的金枝玉叶,皇室血脉。”
“咱们这里是有金枝玉叶,但应该没有皇室血脉吧?”牵起一抹颇有深意的狡笑,慕青城四两拨千斤地说。
“听说,最近慕大当家的收了一个姑娘,对方神似已逝的伶妃,如果这位姑娘就是当年被掉包的婴孩,那么她就是皇室血脉。”
“太子很缺妹妹吗?”慕青城笑问。
他不以为像皇甫银龙这样的男人会在意自己有手足流落在外,他想找回伶妃之女一定有他的用意。
如果,他不曾动心,那么他会希望谨言就是那个公主,因为这样就等于做了个人情给皇甫银龙。
有了这层关系,以后慕府的事业想要更上一层楼就绝非难事。
可如今他动了心,反而不希望事情真如米横天所料想的那样。
毕竟,如果谨言真是个公主,那么一旦她被迎日宫中,一介平民的他只怕再也见不到她了。
事情乱了套、失了序!
当初他拿一切当游戏在玩,可如今玩出真感情,反倒有点不知所措了。
“是不缺妹妹,可正缺个机会,如果当初真是公主被掉了包,那么便是欺君大罪,所有相关人等只怕都会被诛九族。”
“这样对太子又有啥好处呢?”
莫测高深的眸子望了慕青城好一会儿,似乎是在衡量自己该说多少,又该保留多少。
说多了,就怕秘密泄露,那可是牵一发动全身的大事,但要是说少了,只怕又换不来眼前这个慕大当家的鼎力相助。
虽然他们一个是堂堂太子,一个只是平民商贾,可气势却是在伯仲之间,如果他的霸业能得到这样的男子相助,那胜利就指日可待了。
“当年之事,我一直怀疑是邢妃和邢国丈所做,邢妃虽然未生皇子,可她和她父亲在朝中一向广植势力,我担心一旦父皇仙逝,只怕他们会在朝中作乱,所以希望在接掌皇位前一次斩断他们在朝中的势力。”
终于,皇甫银龙还是将所有的想法清楚告知,可是这番话却换来慕青城不赞同的神情。
“假如那公主真的存在,她从未享受过身为皇家人的尊宠,却莫名被卷进皇室的明争暗斗之中,岂不太冤?”
“若是我这位失散多年的皇妹真的存在,本太子自是不会亏待她。”皇甫银龙大方承诺。
虽然身处宫中,但闹得沸沸扬扬的市井流言他也听说了,如果他猜得没错,他那传说中的皇妹应该和慕青城关系匪浅。
原本只是怀疑,但看到慕青城态度中有意无意的护卫,他几乎是可以肯定了。
“口说无凭。”
“可以立字为据。”迎着他眸中的不信任,皇甫银龙完全不介意再退一步。
看着他眸中那坦荡磊落的眼神,慕青城决定与他立盟。
“好!如果你能承诺将来不论那位公主是否为真,都会顺其心意,不让宫中是非沾惹于她,那么在下自当为皇子尽心竭力。”
现在连皇太子都亲自找上门来了,那摆明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他也只能尽己所能地维护谨言的安全和权益,万不能让她再损伤分毫。
“现在慕当家可以请那位姑娘出来一见吗?”皇甫银龙虽是用商量的语气,可言语中的坚持却清晰可辨。
“现在?!”临到这一刻,慕青城却迟疑了。
心中泛起一阵莫名的慌乱,以往的笃定在此时此刻全都消逸无踪。
这世上只怕没人料想得到,向来天地不怕的他,竟然会害怕一个姑娘家的心田心。
他怕……怕她得知她的身份之后,会头也不回的飞进那金碧辉煌的宫中,此生再不相见。
这样的担忧让他忍不住想为自己多争取些时间,好让他能够想方设法地留住她。
“她受伤了,一切等她伤愈后再说吧!”
“这……。”皇甫银龙的眸中充斥浓浓的不解,直到望进慕青城眼底的纠葛情绪,他这才恍然大悟。
看来,他那个传说中的皇妹已经替他这个皇兄找着一位得力的好助手了。
窗外阳光艳艳,窗内目光灼灼。
怪,真的很怪!
人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有这么大的转变吗?
那个总是狂妄,脾气忒大的男人却突然变得好像没脾气似的,什么事都好商量,这种天差地别的转变,怎不让人心底发毛。
他怪怪的……真的怪怪的……看她的眼光总是让她觉得若有深意,彷佛是在算计什么。
让她觉得更诡异的是,慕青城的眼神里还有种让她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的炙热,她甚至不敢去想,那究竟代表着什么。
因为一旦去想,她那颗平静的心就会变得不再平静。
摇了摇头,黎谨言努力让自己脑袋放空,拒绝再被扰乱。
终于,她有些无奈地开了口,“你都没事好做了吗?”
这么成天无所事事的守着她,那些产业难道都不用他去打理吗?
“我在照顾你。”没有遗漏她话语中的不解与无奈,慕青城在扫了她一眼后回答。
如果盯着躺在榻上的她就是在照顾她的话,那么他的确是在照顾她,可是这样的照顾并没有让她比较舒服,反而让她觉得紧绷。
“你不用照顾我,我可以照顾自己。”
“从今以后,你永远不会再是一个人了。”承诺就这么轻易的脱口而出,他自己虽然有些讶异,可心里却没有半点的后悔。
“你不要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冷冷的声音之中渗染着躁动的情绪,他似乎愈来愈能左右她的情绪波动了。
该死的,他凭什么下这样的承诺?
他以为永远有多久?
永远是一个很吸引人,却也同样残忍的字眼,他怎能这样轻易许诺?
“并不莫名其妙,这是我的心里话。”有些事一旦开始了,就会变得简单和轻易许多。
他向来是个敏感的人,可以感受到谨言对他的抗拒,这样的抗拒在他还没意识到自己对她的感情时,可能会让他愤怒,可是现在,只会更加深自己攫取她感情的决心。
少了以往那种气定神闲,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他必须在她进宫前得到她的心,否则凤凰进了金笼,要想再见她一面,就难了。
“你不要开玩笑了。”黎谨言慌乱的低斥。他这番话和那夜拥着她入眠的举动一样让她迷惘,也心慌意乱。
“我没开玩笑,我承诺的就是一辈子。”
杏眼儿圆睁,她瞪着他,一副要他把话吞回去,否则就找他拚命的恶狠模样,与平时那种清冷简直就是天差地别。
“你不要胡乱说话,是不是又找着什么新游戏?”她冷声质疑,不以为像他这样的男人会有真感情,他做任河事都是有目的,而最大的目的应该就是为了好玩!
就像当初他和她的契约,不就是因为他认为自己“好玩”,也因为可以操弄她,才会用君悦楼将她买下。
“是。”面对她的质疑,他很大方地承认。
他很清楚自己在她的心日中是怎样一个幼稚兼任性的男人,所以对她的质疑,非但不觉得愤怒,反而大方以对。
“我的目的就是……”慕青城的手倏地朝她的胸口伸去,直指着她的心房,“你的心!”
狠狠地倒抽一口气,圆睁的杏眼之中有着愤怒,亦有着一股莫名的惊惧。
“心是非卖品。”
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她冷然拒绝他的索讨,但她的心却不自觉地狂跳着,彷佛随时都会蹦出胸口一样。
魔魅的笑容在那刀雕斧凿的睑庞上浮现,他用着轻柔的嗓音说:“如果我记得没错,你说过任何东西都有价。”
“你……”不愧是拔尖的商贾,不过一句简单的话就堵死了她,但她也不是省油的灯,脑袋稍稍一转,唇瓣就已经浮现一抹睨笑,顺着他的话说:“但这代价却不是人人都付得起的。”
“用我的心换你的,应该很公平吧?”
正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慕青城又岂是一般角色,薄抿的唇儿几个开阖,就成功地将向来镇定的黎谨言吓得花容失色,手足无措。
他这是什么意思?
不对、不对,事情怎么全都乱了套?
他有心吗?一个总是游戏人间的男人有心吗?
一个没有心的人,又凭什么要用自己的心来换她的,真是荒谬得可笑。
“你有心吗?”
平缓的声调在质问时硬是扬高了八度有余,颤抖的身躯、冒汗的手心,即使她在心里不断地喝令自己镇静,可却依然不能够。
“当然有!”他肯定地笞道,然后倏地伸手攫住她的,将它按压在自己的胸前,让她感受着那心跳。
“这颗心,只为你存在。”
这句话很肉麻,慕青城说起来却是脸不红、气不喘的。
望着他认真的眼神,黎谨言摇了摇头,想要用去自己看见的认真,想要说服自己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
可是……他语气的真挚、眼神的诚恳,让她那好不容易重新筑起的心墙在转瞬间又塌了。
“你究竟有什么目的,这个玩笑并不好笑。”原本坚定清冷的嗓音泛着微微的抖意,让人一听就知晓她心中的浮动。
好看的唇微微的向上勾起,形成一道笑弧,慕青城修长的食指挑起她的下颔,然后一字一字地说:“我、是、认、真、的!”
该如何再说服自己去否定,该如何再说服自己去拒绝?
她只觉得脑袋好像被轰开一个大洞,嗡嗡作响着,完全不能思索。
“你可以不相信,但是没有办法阻止我这么做。”
望着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以及她那愕然的模样,慕青城褪去平素那种傲然,眉眼皆柔。
“不可以的,我们的身份……不适宜。”她努力地说服他,就盼他收回这荒谬的决定,免得她坠入深渊。
像他们这种大户人家最讲究门当户对,她不过是个从穷乡僻壤来的小丫鬟,又凭什么呢?
挑弄着几绺她散乱的发,慕青城深吸了口气,对于她那种不同于一般姑娘家身上胭脂水粉的香气,而是一股自然的清香感到满意。
“倘若,今儿个换成我是平民百姓,而你是金枝三叶,你会因为身份的悬殊而不爱我吗?”
“我……”永远都是理智战胜情感,黎谨言不识那种不顾一切的滋味,所以面对他的问题,她稍有停顿,但半晌后仍是摇头说道:“不会。”
在她的见地之中,人本来就不应有贫富阶级之分,一旦她爱上了,那么对方即使是个乞儿,她也不在乎。
得到令自己满意的答案,慕青城轻轻地点了点头,颀长的身形微倾,将自己的额贴上她的。
“永远记得你的许诺。”
他要她记得,因为他会记得一辈子!
谁教她在无意之中招惹了他,骚动了他的心,那么她就该付出代价。
第八章
斜躺贵妃椅,日照疏心暖。
“悠闲”这样的字眼打小到大都不适用在她的身上,她早就习惯为生活忙碌奔波,也以为这样的情况不会有所改变。
可从初时的无措不适应,到现下的坦然,就连黎谨言自己都很难相信,她竟然会习惯这样的悠闲。
更夸张的是,她不但习惯了悠闲,甚至还习惯了被他照顾。
从君悦楼被砸了以后,慕青城就不准她再踏入君院楼一步,甚至不准她再做府里的杂事,有时候她真觉得自己好像是被请来当少奶奶一样。
呃……她怎么会想到少奶奶这个词儿呢?
黎谨言用力地甩甩头,想要甩去那不该存在的想法,可是有时候念头一起,就像是生了根儿似的,逐渐成长茁壮。
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希冀他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这些日子他就像是一片天似地朝着她兜头罩下,将她仔仔细细地保护在其中,这种有人可以依靠的感觉是她这辈子从来不曾有过的。
所以,她动了心,也忍不住地沉溺其中。
“夫人!”来来往往的仆佣不断地屈膝行礼。
虽然心头对于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