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容点点头,理了理袖子,飞身而下。
清晨,月桂早早出了门。这些年,她隔三差五的便要出城,只因紫砂城外有座紫砂山,藏着许多紫参,而这些紫参,能治云殇脸上的伤。
太阳甫一出便是热气烘人,她撑开把油纸伞,稍稍遮一遮。
沿着山间小径盘旋而上,她时不时的攥起袖子抹汗,又热又累之于,突兀听见有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再喊救命。
拨开灌木丛,月桂郁闷了,竟是那日在客栈中的霸道小孩儿。
宝容趴在地上,哭的梨花带雨:“姐姐救命,容儿的脚被夹住了,呜呜……”
月桂双手恰腰哈哈大笑:“夹的太好了!夹死你更好!看来连老天也容不得你啊,哈哈!”言罢,她转身就走,再不看他一眼。
宝容怔楞住,这是女人吗?
使劲儿拧了自己一把,宝容哇哇大哭:“呜呜……娘亲,容儿再也见不着娘亲了,再也吃不着娘亲煮的汤圆了,娘亲……”
月桂顿了顿脚步,他不过是个孩子,自己犯得着和一个孩子计较么?
但是想起他那日在客栈里的可恶模样,不由得心生厌恶,思量了下,她走回去冷冷剜他一眼:“你这小骗子,老娘险些被你给糊弄了,身娇肉贵的大少爷如何会在这深山老林里出现?你那几个狗腿子呢?哼,想设圈套陷害我,就凭你,还嫩着呢!”
宝容再次傻眼了,这真的是女人吗?
傻的忘了哭,看着她弯下腰,朝他屁股上使劲儿一拍:“小屁孩儿,回家修炼两年再回来吧!老娘等着你。”
宝容一张小脸登时由白转青,再由青转红,看的月桂一愣一愣。
清清嗓子,月桂直起腰转身欲走,却被一只小手抓住。
诧异的低下脑袋,宝容一张圆圆小脸好像红苹果一般,低低嗫嚅:“我……我阿爹说……我们鸟类的屁股……女人万万摸不得的……”
月桂抽抽唇角,甩开他的手:“老娘只听说老虎屁股摸不得,你爹不满意,让他来找我!别说你的屁股,他的屁股我也敢摸上一把!”
宝容站起身,将补兽夹朝一旁踢了一踢。低头绞着手指,绞啊绞的,半天才抬眼角偷瞄她一眼,遂又垂下去:“不是啦,我们鸟族的屁股很精贵,有尾翎的,爹说,只有娘亲和媳妇儿能摸……”
月桂原本扬起的下巴瞬间垮了,吞了一口唾沫问:“你,方才说什么拉着?”
宝容像只被煮熟的螃蟹,连脖子根都是红彤彤的,忸怩着道:“我回去便跟我阿爹说,让他遣人去你家提亲,讨你做我的小老婆。”
月桂楞了半响后,骤然捂着肚子笑的前俯后仰。
她没听错吧?一个十岁大的孩子说要讨他做老婆,还是做小老婆!
好不容易止住笑,月桂拍拍他的小脑袋:“行了孩子,别添乱了,该干嘛干嘛去吧哈!”
宝容再次拽住她,撅嘴道:“小爷说真的啊,你怎么就不信,不知道多少人哭着喊着要做我小老婆呢,小爷都不肯,你还真不识抬举!”
月桂热的心焦,眼看日头越来越盛,等下人参娃娃们肯定溜的没影儿了。懒得再与他磨蹭,使劲儿的抽出手,哪知一趔趄栽倒在地上,偏是那么凑巧的,一脚踩进捕兽器里。
月桂登时凄厉大叫一声,捕兽器像是长了獠牙,死死咬住她的腿骨。
—奇—宝容唬了一跳,急忙双手结印,默念口诀。
—书—便在此时,一道寒光夺目闪过,不偏不倚的击在宝容胸口处,将他将整个打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隐在暗处的侍从见状三魂立刻丢了两魂半,慌乱着飞身而出,可是谁也没有那人身形快。
—网—只见他一手扼住宝容的脖颈,只要稍稍再用一分力,便可拧断他的脖子。
先前那一掌下手极重,宝容此刻头晕的厉害,眼前尽是重影儿。如今,那人散发出的凛冽杀气更是令他毛骨悚然,不由自主的瞪大双眼,浑身瑟瑟发抖。
望着那对儿杏子般的大眼睛,云殇竟然微微失神,鬼使神差的松开手。看着他再次摔在地上,伏在自己脚边,没缘由的,眼皮儿居然跳了几跳。
“小少爷!”侍从抱起他,惶然道,“您……您怎么样了?”
宝容眨了眨眼,蓦地吐出一口血来,一个音节也未曾发出,脑袋一歪便昏了过去。侍从吓的不轻,转头对云殇怒道:“胆大包天的狗东西!你可知道他是谁?他若有一丝损伤,你一百条命都赔不起!”
云殇暗自运气掰开月桂脚上的补兽夹,冷冷道:“不管他是谁,老子杀了便杀了,你们能奈我何?不想死的话带着他立刻滚!”
一个侍从怒火滔滔的欲要冲上去,却被另一人攥住:“救少爷要紧!”
云殇将手覆上她的伤口处,渐渐有黑色的脓血流出。月桂疼的冷汗直冒,颤声道:“云殇,不是这孩子的错,他本不打算害我了,是我自己不小心撞上来的。”
云殇怔了怔,以月桂这般添油加醋的性格,肯替别人辩解便一定是真的。
回过头,地上已经没人了,不知因何缘故,心头竟然有些七上八下。定了定神,他道:“你还是担心自己好了,那孩子出身不凡,连我都看不透他的真身,受些苦而已,死不了的。”
月桂正想说他是只鸟,云殇忽然道:“你且走走看。”
月桂愣了下,双手撑住地面缓缓站起身,脚一用力立刻痛的浑身一哆嗦,趔趄着向后倒去。自然的,小腰被一条有力的胳膊揽住,脑袋“砰”一声砸在他胸膛上。
一颗心登时犹如鹿撞,月桂“唰”的红了脸。
云殇一翻手将她背起:“先去城西买些药材,你的脚不治,很快会废掉。”
月桂恍恍惚惚的,嘿嘿笑起来:“废掉便废掉吧,要是废掉以后你能常常背着我,那也值了!”
云殇不再理她,脚尖一点,向山下飞去。月桂使劲儿箍住他的脖子,将红艳艳的小脸贴在他背上,听着他有条不紊的心跳。
入了城西,他落地背着她步行。
才走了没几步,忽见前方一阵骚乱,人群纷纷四散开来,耳畔马蹄声伴着凄厉嘶鸣愈来愈近。月桂从陶醉中回过魂,举目一望,原来是一匹白马受了惊,驮着一名女子在长街上横冲直撞,所踏之处皆是一片狼藉。
白马身后追了许多兵将,无人敢用法术拦下,兴许是匹天马,恐它再受惊。
月桂没被马惊着,却被云殇惊住了,天不怕地不怕的云殇,竟然会怕一匹惊马?若不然,怎么心会跳的如此厉害,且杂乱无章的?
正思量着,眼前突然一晃,待她反应过来,才明白自己是被扔到了街边。
慌乱抬眸,云殇已经扎开马步,在周身结下一道透明且泛着水波的屏障。那白马嘶鸣着撞上来,复而前蹄折跪在地上,巨大的惯性作用下,马背上的女人蓦地向前摔去。
便听有人大叫:“姝天妃!”
宝姝惊的花容失色,今儿早上寻萱拉着她去看两骑鸳鸯马,说这是南疆族送来的贺礼,非要与她一同骑着前去郊外散散心。
哪知还未出城,寻萱就被她父亲叫了回去。她这一走不打紧,自个儿的像马疯了似的追上去。
这厢被甩上半空,宝姝忙定神,没有天马的束缚,她安全着陆还是不成问题的。运气间,却陡然觉得腰部一紧,同时心头也是一紧。
这种感觉……好熟悉的感觉。
她慌乱着抬起眸子,却在见到那张脸后瞳孔骤然紧缩。
落地后,云殇陡然松开她,别过脸,径自向月桂走去。
宝姝楞在原地,耳边七嘴八舌的声音纷乱响起:“姝天妃,您如何?有没有伤着?”
云殇伸出手,月桂急忙搭上去,顺势爬上他的背。云殇背起她便大步向前走去,脚下的步子与平时丝毫无异。
宝姝扬手示意身畔的人闭嘴,张口喊道:“公子,请留步。”
云殇顿了顿,虽然不曾回头,脚下的步子还是踟蹰着停了下来。
月桂一张小嘴圆的能吞下一整枚鸡蛋!认识他十年,能让这根死木头停下步子,开天辟地这还是头一遭。一咬唇,不由转头打量起她来:精致的鹅蛋脸,眉如黛,眼如丝,端的是一派娴静柔美,雍容华贵。
果真是天妃极的人物啊,这种气场……
啧啧两声,月桂十分狗腿的赔笑道:“请问,天妃娘娘您还有什么吩咐?”
宝姝莞尔:“方才多谢这位公子出手相救,不知公子……”
“废话无需多言。”云殇沉沉打断她,提步向前继续走。
“喂,你这么凶干啥呢?人家好歹是天妃啊,还是位大美人!”月桂附在他耳边小声道,“不过是道声谢而已,瞧你,像只刺猬一样!”
云殇默不做声。
宝姝望着他的背影微微愕然,心头涌上一股复杂难辨的酸楚,说不清,道不明……颇有些黯然的回身,却见宝容身旁的侍从慌慌张张打马而来,跪下便惶然道:
“启禀姝天妃,大殿□受重伤,此刻昏迷不醒,妖王陛下请您速速回府!”
宝姝浑身一颤,急道:“早上不还好好的,怎么一眨眼竟然受了伤?”
月桂闻言暗道不好,脑海中登时浮出那张红艳艳的小脸,天……不会那么凑巧吧?正想提醒云殇,发觉他已经停下步子,脊背愈发僵硬。
“是……是被城南紫玉赌坊家的人打伤的,那人名叫云殇,妖王陛下一面派人前去天宫向天帝报信,一面已经抓了赌坊的老板娘……”
“容儿伤势如何?”
“启禀姝天妃,大殿下他……断了三根肋骨,且伤了心脉,看妖王陛下的脸色,大殿下的情况……似乎很不妙……”
宝姝踉跄着几欲摔倒,遂抢过侍从的马,她翻身跨上一勒马缰,扬鞭而去。
月桂吓出一身冷汗,附在云殇耳畔小声道:“完了完了,咱们闯祸了!那小孩儿竟然是天帝的长子啊!云殇,怎么办,娘被他们抓了!”
云殇似是没听见,动也不动的僵在那里。
那个孩子……是宝容?!
48
48、重回幽冥(原&新) 。。。
是夜,黄府中。
昕烈收了手,额际浸上薄薄一层汗渍。
宝姝拾着帕子沾了又沾,见他调息过罢方才紧张询问:“大师兄,容儿他如何了?”
昕烈舒缓了紧皱的眉,安慰道:“放心,有我在,他没事儿的。”
“恩。”宝姝低低应了一声,“谢谢。”
“谢谢?”昕烈微微怔了怔,蓦地捉住她的手,颇为自嘲的扯出一抹淡笑,“容儿虽非我亲生,然而十年相处,我早已将他视为己出。如今,相救自己孩儿,你竟与我说谢谢?”
“可他总归不是你的孩儿,”宝姝缓缓抽出手,平静的望着他,“我们迟早是要离开的。”
“姝儿,十年了,你还是忘不掉他?”
“如何能忘?”宝姝摸了摸容儿的脸,望着自己葱管般的手指,深深蹙起眉,“便是这只手,要了他的命,毁了他的家……若是容儿有个三长两短,我欠他的,怕是三生三世也还不干净了。”
“这些根本不关你的事!你听着,当年那场变故中你不过是颗棋子,如是罪孽,绝对轮不到你来承担!”
宝姝待过许久之后,方才轻轻“恩”了一声。
昕烈将她拉入怀中,将下巴搁在她肩膀上,叹气道:“姝儿,你知不知道,我好怀念在琅华山的日子,那时候,师父还在,你还在……”
“师父……”宝姝心口滞了滞,黯然的垂下眼睫,“若是师父还在,公公还在,六界绝不会乱成这副模样。”
鼻翼微酸,她吸吸鼻子,强颜欢笑:“不过,我还在呀!”
昕烈半响无语,在宝姝一度以为他睡着的情况下,突然开口:“人还在,但心已经不在了。十年来,无论我如何追寻,那颗心始终杳无踪迹,正如我现在将你抱在怀中,你我的心,却是咫尺天涯。”
宝姝抿唇不语。
昕烈似乎也没指望她会说些什么,自顾自的道:“那时候好傻,还当真以为你如流言所说,垂涎于我,后来因为你腹中骨肉,我迁怒于夜微,以为他……尔后妖娆告诉我,其实你从拜入琅华山那一刻,喜欢的便是夜微,你知不知道,那时候我有多恨你……”
宝姝闻言一怔,忙道:“大师兄,其实我……”
其实她喜欢过他,很久很久之前。
很多次,她都想告诉他,她第一次喜欢男人是他。
或许是从他抓起她飞上九霄那一刻起,或许是从他为她独闯后山开始,亦或许是他们在无妄殿上相处的那半个月……
总之,初初怯懦如她,独独敢对他嗤之以鼻,独独敢在背后讲他坏话。
但她不敢承认,骗别人,更骗自己。
为什么?
因为她自卑。
宝姝生来愚钝,碧水山上的小妖除了未玖之外人人嘲笑她。小时候宝姝受了欺负常常躲起来哭,久而久之,也就破罐子破摔了。毕竟身为一只小猪,517Ζ她从来不会指望自己能像小鸟一样在天上飞翔。
尽管,她时常托腮望天,幻想自己也能有双翅膀……
便是这种将就性格,她知道,她万万配不上高高在上的天族太子。
于是,她选择催眠自己,刻意忽视她对昕烈的感情,终日将夜微挂在嘴边,日子久了,似乎连她也信以为真。
而她真正开始在意夜微,是从忘川河畔开始。
当初,她敢放肆的缠上夜微,原因有三。
其一,夜微是她第一个遇到的师兄,且令她惊艳了一把。
其二,容欢和苍桀,一个脾气暴躁,一个沉默寡言,她两个都怕。
其三,她从来不曾去想她与夜微之间能会什么结局,毕竟,夜微身份同样尊贵,而且他这般追求完美,必定不会看上自己。
直到幽冥鬼蜮,直到夜魅与雪紫樱出现,直到他在忘川河畔那一抹叹息,令宝姝开始同情起夜微来。女人是一种同情心泛滥的动物,极容易感同身受。
而女人的爱情,往往起源于同情。
宝姝登时觉得,夜微不再是那么高不可攀了。
尔后她失身于容欢,夜微竟然开诚布公,将自己的身世悉数告知。一个男人肯与一个女人分享他生命中最难以启齿的秘密,这种信任,比任何安慰都能让她充满安全感。
在那时,她当真以为,她找到了能与自己共度此生的良人。
奈何女子薄命如斯,良人却负心至此。
回过神,宝姝心下泛起一片苦涩。
那些短暂的爱情,宛如生了一场大病,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然而再苦再痛都有如烟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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