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他身上的气味,分明与自己同族。
“因为……”容欢苦恼不已外加哭笑不得,寻思着找个什么理由搪塞过去。
宝姝上前扯住鬼姑娘的衣袖:“因为你命中注定的师父不是他,而是一位非常厉害的大神,就在这琅华山上,相信你不久便会遇到他。”
容欢连连点头,鬼姑娘满面狐疑:“哦?谁呀?”
容欢忙道:“他叫琉毓,云海雪域的族……少主。”
鬼姑娘脸上的表情活像吞了一只活苍蝇,嘴角一阵抽搐,指着东北方道:“那那那个不男不女的东方不败会收我为徒?你开什么玩笑?”
“东方不败是谁?”容欢和宝姝对看一眼,齐齐问。
“我告诉你们一个秘密!”鬼姑娘瞅瞅四下无人,拽低他们的领子,悄声道,“琅华山啊,说是个名门正派,其实暗地里污秽的很,尤其是掌门慕清,他和他的师弟,就是那个六界第一妖孽腹黑男琉毓……”再次看看四周,“他们两个搞耽美……哦不,搞断臂!”
别说宝姝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容欢一张脸此时比碳还要黑上三分。
这话若是出自旁人之口,容欢一定会将她大卸八块,可偏偏是自己的亲娘在说自己的亲爹搞断臂……沉下脸,他镇声道:“姑娘,话不能乱说,若是传出去……”
“不是我乱说的,这是我两只眼睛看到的。”鬼姑娘见他不信,竖起两根手指对天发誓,“今日是慕清的继任大典,我是随着道贺人群混进去的,本想偷些什么宝贝出来,没想到却在后厢房偷看到这一幕。还真是意想不到啊,人常道琉毓天君平素清高冷漠不近女色,原来是这么个缘故……”
她说的煞有介事,宝姝脑袋里突兀想起自己曾在幽冥宫里看到的那些,再将雪紫樱的脸和琉毓换上一换,登时面红耳赤。
容欢自然不信,不是不信他娘,因为自己就是证据,他爹若是断臂,他打哪里来的?
三个人正在各有所思,突听身后有人喝道:
“何方妖孽!竟敢擅闯琅华后山禁地!”
话音一落,数道光刀已经迎面扑来。
容欢单手结印,于方圆布下一道结界,光刀一经触碰,无不纷纷掉落。
片刻之后,数十名守山人身着铠甲从浓雾中飞出来,为首之人凛声道:“大胆妖孽,琅华仙山岂容你们在此撒野?!”
容欢拱手道:“我们只是无意闯入,这就离开。”
“放肆!琅华仙山岂容你说来便来,说走便走!”为首那人长戟一挥,“若不束手就擒,杀无赦!”
宝姝倒吸一口凉气,怪不得碧凝曾说琅华山早已不复往昔。
七千年前的世界,若非亲眼所见,当真不敢相信。
容欢不由皱眉,鬼姑娘躲在他身后道:“我不能跟他们回去的,那个什么琉毓方才看到我了,若是跟他们回去,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容欢眉头皱的更紧,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我先送你走!”容欢挥手在鬼姑娘身上布下一道结界,两指一捻,不过轻轻一吹,结界登时化作一个小气泡,“嗖”一声飞的无影无踪。
守山人皆是目瞪口呆,似乎没想到其貌不扬的一只妖精,竟有如此高强的法力。
待他们反应过来准备追赶时,容欢抹抹手道:“别追了,我们二人跟你回去。”
低头望一眼宝姝,宝姝笑着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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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是入夜,加上白天才举行过继任大典,琅华山上此刻贵客未散。
守山人禀告了惩戒主殿,奈何主殿喝的烂醉,长老又忙着招呼宾客,无暇管顾,想也不是什么重要犯人,便命人押进了琅华地牢。
这里宝姝从未来过,颇感好奇的伸长脖子觑来觑去。
容欢不免有些好笑:“地牢而已,有什么好看的?”
宝姝啧啧道:“七千年前的琅华山很不一样,似乎更庄严些,地牢呢,有什么不同么?”
容欢席地而坐,撩了根草捻在指间:“地牢没变,一样的。”
“那通天梯呢?”
“没变。”
“那惩戒殿呢?”
“没变。”
宝姝走到他面前,面沉如水,躬身正视他:“那,你呢?”
容欢指尖一颤,枯草蓦地坠落,慌乱的抬起眸,他与她四目相对。
片刻失神之后,在她澄澈的眸子里看到那张可怖的脸,容欢心尖霎那一阵钝痛,急忙别过脸去:“我一直是我。”
宝姝伸出手,扳过他的脸,逼他看着自己:“是么?那你又是谁?”
“我是谁?”容欢咬咬牙,胸腔里的那股愤懑完全压过了理智,“我不过是姝天妃口中,一只下作妖精罢了!”
宝姝双手一抖:“容欢……我不是故意的,之前,我没能认出你来。”
容欢嗤笑一声:“那是自然,现如今姝天妃眼里除了天帝,还会有谁?”
“我和大师兄,不是你想的那样!这些年,我心里只有你一个……”
“够了!这些话你留着骗昕烈去吧!”容欢使劲儿打开她的手,见她一个趔趄摔在地上,胸口一滞,下意识的想要去扶。
咬紧下唇,他拼命忍住,掉脸看向一边。
宝姝从地上蹒跚着站起来,哽咽道:“对不起……”
“对不起?”容欢心头倏地再窜出一股火气,粗暴的攥起她的手,覆在自己胸口上,“还记得吗?这一刀,是你亲手捅的!虽说你是受人利用,但云海遭此大难,不管是你还是我,全都难辞其咎!”
“……对不起。”
“你可知道,当我从鬼门捡回一条性命以后,坐都坐不稳便央着莫修前去寻你,结果打听来的,却是你风风光光改嫁他人!那时候我才觉得,纵是你再用斩妖剑捅上个十刀八刀,也没有这一刀令我痛入骨髓!”
“……对不起。”
“那日在紫砂城,当我知道打伤了容儿,半夜潜入寻萱家中想要找你,结果听到的,却是你说你要为昕烈生个孩子!容儿伤的气息奄奄,你却坐在别人怀里,说你要为他生个孩子!萧宝姝,我倒要问问看,你究竟将我置于何地!”
“……对不起。”
“如今我这副模样,连碧凝都能认的出来,而与我同床共枕的妻子却认不出!现如今,你还敢口口声声说你心里只有我一个?萧宝姝,你究竟有没有心,你究竟要不要脸?!”
“……对不起。”
容欢蓦地挥出一拳,停在她鼻梁前,咬牙道:“除了对不起,你还能不能说些别的?!”
十年,他有多爱就有多恨,有多恨就有多思念,有多思念就有多痛苦,想过无数种与她重逢后的场面,没想到,却只听到一连串的对不起!
十年,他努力伪装,拼命遗忘,所有的坚强,不过在她三个字中便崩塌于无形!
他忽然很想笑,很想大笑,可他却哽着嗓子,颓然道:“可我最恨的,却是直到现在,我依旧狠不下心去恨你……依旧被你踩在脚底下……”
眼泪像是开了闸的水,宝姝拼命忍住:“我知道你有许多疑问,我也有很多话想对你说,但我现在什么都不想解释。容欢,这一刻,我只想好好看看你。”
她缓缓握住他的拳头,将它慢慢舒展开来,贴在自己左边脸颊。
唇畔毫无颜色,她望着他,颤声道:“你真的……如此恨我么?”
恨,如何能不恨?
容欢动了动唇,喉结微微颤动,却发不出来一个音节。
她伸出另一只手,贴在他伤痕累累的右边脸颊:“可是,我想你。不管你恨不恨我,都别想将我推开了,除非我死,否则,我是不会再离开你了。
容欢的脑子再一次陷入混乱。
他下意识的想要将她一把揽进怀中,可心底有个声音不断在盘旋:
推开她!她又在骗你!
53
53、洞天,福地? 。。。
终究还是做不到……
容欢颓然的垂下眼睫,不免有些自嘲的扯唇苦笑。上辈子,他想他一定是个玩弄感情的人,以至于一报还一报,这一世,必定死在感情上。
“姝天妃请自重。”他有气无力的推开她。
“容欢,不管你信或不信,天地可鉴,我和大师兄之间清清白白。”宝姝再次扳正他的脸,平静道,“容儿之前中了夜微的毒,连未玖哥都没办法,唯有天池可医……天界不比云海,为了容儿着想,我与大师兄只是逢场作戏。”
容欢骤惊,沉吟片刻之后,蓦地捉住她的手:“若是我告诉你,这一切,都是昕烈的阴谋,你会不会相信?”
宝姝浑身一震:“什么阴谋?”
“他与夜微联手,杀龙王、抢神弓,令诸王心下惶惶,继而在飞仙殿上,逼得爹和师父为我受下封筋锁骨之刑。其后,他借三界围攻云海,不仅诛杀墨恒,嫁祸给我爹,还换掉二师兄给你的玲珑刺,借你的手杀我……”顿了顿,他盯着她,缓缓道,“若我猜的没错,容儿身上的毒也是出自他之手,目的,想来是为了留下你和容儿,要挟未玖。”
宝姝打了个寒噤:“不可能的,大师兄他没有理由这么做!”想起夜微之前曾与容欢见过面,她冷哼一声:“这些,都是二师兄告诉你的对不对?”
容欢微微摇头:“你那一刀刺下之后,莫修叔叔便赶到了,他虽有万年寿命,修为却不高,只能躲在暗处,亲耳听见他与夜微之间的谈话……”
宝姝惊的连连后退,摇头道:“不可能不可能!大师兄他怎么会……”
容欢面色冷峻,镇声道:“如何不可能?你可知,昕烈并非墨恒天帝所出,而是你家大伯父楼玄的遗腹子,这其中原委,等你回去问问未玖自会一清二楚。”
“我大伯父?”宝姝稍稍一愣。
“以姝天妃如今的身份,师父的大哥,理应称呼一声大伯父才是。”容欢自知说露了嘴,只能如此搪塞过去,忽地一想,他定定望着她:“如今,我只问你,信,还是不信?”
——信,还是不信?
乍听之下,她根本难以接受,思绪混沌的如同一锅粥。大师兄待自己如何,待容儿如何,她一双眼睛看的清清楚楚。况且,如他这般正直傲气的男子,怎么会是容欢口中阴险小人?
这,可能么?
宝姝不确定的询问:“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啊?大师兄他向来倨傲,怎么会……”
“误会!”容欢登时火冒三丈,拼命忍住想要一拳揍醒她的冲动,暴躁的打断她,“我他娘的真蠢,竟会指望一头猪能听懂人话!是啊是啊,谁不知道当今天帝陛下英明神武,乃是天下第一大好人!行了吧?!”
如此孩子气而又熟悉的语气,听的宝姝微微愕然。莫说她,话音一落容欢同样愣住。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整座地牢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又过了片刻,宝姝突然“扑哧”一笑。
“你笑什么?”容欢不免有些讪讪然,瞪着她道,“我在与你说正事,不准笑!”
“哦,对不起,你说……”宝姝摆摆手,急忙绷住脸,结果越绷越想笑,最后捂住肚子,指着容欢笑的上气不接下气,“你……笑死我了……你啊……”
容欢一时之间竟感觉羞愧,急忙转过身,留个背影给她。努力维持的新形象,不过被她稍稍一激便破了功,这女人,难道真是上天派来惩罚他的?
心下感慨万千,两只小手蓦地从他腰间两侧缓缓滑过,十指交缠着扣住他。
脊背立时一僵,容欢正想挣开,却听见她在身后哽咽道:“十年,我无时无刻不在回想,想你平时爱吃些什么?爱做些什么?爱玩儿些什么?可我发觉,我竟一点也不知道……因为,我将你对我的好,全部看做理所应当,而我,似乎什么也不曾为你做过,反而害的你……”
容欢攥紧拳头,阖上双目道:“我一早便对你说过,无论我做什么,都是我自己的事情,与你无关。当初你因为愧疚选择嫁给我,现在,莫不是又要因为愧疚来与我重修旧好?”
额头抵住他的背,宝姝同样闭上眼睛,微微勾起唇角:“管你呢,随便你怎么说去吧,我已经后悔过一次,绝不让自己再后悔第二次。”
“放手!”
“不放!”
“你放不放?”
“我就不放!”
容欢狠下心,使劲儿掰开她的手:“你不想后悔,我也不想自己后悔第二次!”
手腕霍霍的疼,宝姝又踮脚勾住他的脖子,树袋熊一样的攀在他背上:“好啊,十年不见,你长能耐了是吧?跟我耍狠是吧?那我告诉你,要么你捅死我,要么你捅死你自己!否则,这辈子做鬼我都不会放过你!”
容欢心头酸苦难当,不由扬起头,哽着嗓子道:“你不觉得自己很残忍么?事到如今,你以为我们还可以回到曾经?你以为我们还可以在一起么?”
片刻的惊怔过后,宝姝吸吸鼻子:“可是因为那位月桂姑娘?”
“与她无关,是我们两个的问题……”
“我和你没什么问题!”宝姝加重手臂力道,固执道,“爱情是两个人是事情,以前是你一个人承担,现在有我一起承当。更何况我们还有容儿,只要我们三个人在一起,就是一个家!不管你要做什么,我和容儿都会陪在你身边,我们是一家人!”
“容儿……”容欢喃喃念着,蓦地苦笑一声,“你太天真了,他现下心里只有昕烈一个父亲,怎么会认我?恐怕如今,恨我都还来不及。”
“不会的。”宝姝笃定的摇摇头。
松开手,她从容欢背上滑下来,绕至他面前,“容儿现在生你的气,是因为他不知道你是他爹爹,等咱们回去,我就将真相告诉他,咱们一家三口就可以团聚了。”
容欢的心乱了,再一次彻底乱了。
家这个字,有多么蛊惑人心?
受过的苦全都忘了么?难道,自己还敢相信她的话?
宝姝不动声色的盯着他,那些斑斑伤痕,刺的她心口一阵一阵抽痛。
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是那么不可饶恕。但是,伤害已然造成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让它继续扩大。
如果自己死掉能让他好过一点,那她愿意去死。
可她知道,容欢即使恨她,却更爱她。那么,她便还有资格可以给他幸福。
当年的事,等她回去定会调查清楚,然而眼下,容欢才是最重要的。老天垂怜,终是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无论如何,她再不会让幸福在从他们中间溜走!
趁他怔楞的间隙,她伸手抱住他,将脸贴在那片久违的胸膛前。
不说话,只是紧紧抱住他。
而他也不动,任由她抱着。
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