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咬在她右臂上的牙齿依旧没有松动的迹象。
真不该听信管家的话,他根本就是在骗她,说什么时骏在意她,根本就是想咬死她!
“时骏,你这样会好过一点吗?如果我喊痛,你的心里会比较好过一点吗?”
“唔……”
“你很聪明,应该听得懂我说的话吧?”她问,却还是得不到响应。
所以说她对小孩子没有兴趣,除了烦,还是烦。
“时骏,想说什么就说,不然没有人知道。”
感觉他牙齿的力道减轻,无欲知道他接受了自己的说法,耐心等着听他即将出口的话。
时骏抬头,一双充满仇恨愤怒的眼神凶恶地与她俯下的视线交会,声音穿过沾血的牙齿怒吼——
“滚出我家!滚!”
没料到会听见这话,无欲愣了下。
当然,有大半原因是他的吼声大得震痛她耳膜,让她无法立即做出反应。
“你要我离开你家?”
“滚!滚得愈远愈好!离我、离我家、离我爸妈远一点!滚开!”
美颜一寒,冷然的眸相较于他激动且布满血丝的眼,更显得无情。“你以为我想留在这儿?”
“那就走开!我不希罕!”他只要他的爸爸、妈妈,除了他们,他谁都不要!谁都不希罕!不在乎!
“叫我走就走,我算什么?”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她有这么好使唤吗?“你区区一个人类想命令我?哼,门——不,不只没有门,连窗都没有。听清楚了,死小鬼,我不走,说、什、么、都、不、走。”
“你——”
无欲单手揪住他衣领往上拾,凑近脸与他对视。“用你那号称智商两百的脑袋记住我的名字,我叫无欲。”
时骏别开脸。
无欲用另一只手扳正他脸蛋,强迫他与自己面对面。“我是不可能走的,在你得到属于你的幸福之前,我不会离开。”
属于他的幸福?“哈!孤儿有什么幸福?我爸妈都死了,只剩下我一个,我还有什么幸福?你说啊!我还有什么幸福?!”
无欲很认真地想了想,樱唇微启:“……好问题,问倒我了。”
出乎意料的回答,让激动的时骏愣了下。
“你的父母都死了,身边的亲人不是贪图你的钱,就是觊觎时氏集团,没有一个亲人打从心底在乎你、关心你。你唯一能够引以为傲的,大概就是成为全台湾最富有的小鬼这个身分,再多就没有了。”
“你——”
“我有说错吗?”无欲反问,可事实上她根本不期待他的答案,接着又说:“也许对你来说,让你跟你爸妈一起离开这个人世,就是你想要的幸福,对吧?”
“你——”她想杀他?!时骏的脑袋突然蹦出这个想法,脸色倏地刷白。
“是吧?你也想跟随你爸妈的脚步,离开这个世界吧?”
“就、就算你杀死我!爸爸留给我的钱和时氏集团也、也不会变成你的!”时骏倔强地不肯流露出一丝恐惧。
“我也不想要。我要那么多人类的东西做什么?对我一点用处都没有。”身为天使,她不需要人类的货币。
“骗人!”
“奇怪了,”无欲朝他哼了一声,“你不是想跟你爸妈一起死吗?还在乎那些钱和时氏集团做什么?你的亲戚这么多,他们会帮你花光的,别担心。”
“我、我——”
“我奉命来帮你得到幸福,但是老实说,我实在不知道幸福是什么。”无欲揪紧他衣领,冷冷地说着:“如果你的幸福真的就是和父母一起死,我可以让你如愿。”
“你放开我……”
“然后你在天堂的父母亲,将无法看见你长大成人,当然也无法看见你守护他们留给你的一切,无法看着你结婚、生子——如果放弃你爸妈给你的生命,就是你想要的幸福,我绝对会成全你。”
“你、你敢杀、杀人?”
“不信?你可以试试看。”
“我、我……我……”
“你怎样?想死想活一句话,男孩子说话不要吞吞吐吐的。”
感觉脖子上的压力倏然收紧,时骏一时害怕,喊出内心深处最真的想望:“我想活!我想活!我想——呜呜……”
他不是好孩子,不是爸妈的好孩子!
爸爸、妈妈都死了,可是他……他却还想活下去,而不是跟他们一起——呜呜……
“我想活下去……可、可是……可是只有我一个人……我好怕、好怕……”
“总算有点小孩的样子。”无欲低语,拉他并肩坐在墓旁的栏杆上,细臂揽他入怀。“每个人都想活下去,这是本能,换作是你爸妈,也会跟你有一样的想法。你不必因为有这种念头就责怪自己,我相信你爸妈也希望你在他们离开之后,还能坚强地活下去。”
“真……真的?”
“真的。”她在天堂遇过许多灵魂,他们都希望还活着的亲人能好好地继续活下去。“如果你一直这样愁眉苦脸的过日子,反而会让他们担心。”
“骗人,这世上没有天堂也没有地狱,不要拿大人那套来骗我。”当他是好骗的小孩子吗?哼!
“不管你信或不信,这世界有天堂,也有地狱。你父母亲的灵魂在天堂。”
“真的?”
“你可以怀疑也可以相信,反正你怎么想都与我无关。”
冷冷的回应让时骏沮丧地低下头。
由于对人性不甚了解,无欲并不知道时骏之所以反复探问,只是单纯地渴求她的抚慰,希望她能给予他肯定的答复,即便明知是谎言,也能让他好过一些。
两人顿时陷入沉默,谁也没有开口。
直到一阵风吹过,带来严冬刮人肤痛的寒冽。
时骏禁不住打了个哆嗦,颤抖的震动传到无欲揽住他的臂膀。
“回去了,不然那个老管家又要在我面前哭了。”她受不了年老的人类在自己面前掉眼泪,也不想想都几岁的人了,啧。
“……”
走了几步,发现他没有跟来,无欲回头,语带警告地轻唤:“时骏。”
“……”
“你说什么?”风太大,她没听清楚。
“……我不要一个人。”如果只有他一个人,他……他宁可跟爸妈在一起。
“你不会是一个人。”无欲想也不想便道,“我会在你身边,直到你找到属于你的幸福。”
“……真的?”
无欲微恼地白了他一眼。前前后后问了好几遍,他不累吗?真是奇怪的小孩。“你真烦。”随即掉头,自顾自地迈开步伐。
哒哒哒——男孩的脚步跟上高跟鞋的节奏。“你真的会一直在我身边?”
“会。”
“不离开?”
“嗯。”
“也不会想抢走爸爸留给我的东西?”
“哼。”
“真的?”
“你问不烦吗?”高跟鞋加快节奏,拉开距离。
“等、等我!”
时骏追上她,一大一小的身影在冬阳余晖下,意外地融合为一,纠纠缠缠着彼此,像分不开似的。
然而,此时此刻谁也不知道,这样交迭的身影竟巧合地预言着两人的未来。
“听说时氏集团的代理总裁是个美人,今日一见,才知道传闻不假。”西装笔挺的男人露出白牙粲笑。“很高兴见到你,敝姓陈,陈德昌。”
“我是无欲。”四个字,简单明快,一如无欲身上所穿的全黑套装。
“黑色不适合你。”陈德昌感叹道,“天生丽质的你穿什么都好看,但黑色——实在不是个好颜色。”
“你特地前来,应该不是为了谈我该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吧。”无欲淡声道,“我想陈董的时间也很宝贵,不应该随便浪费。”
“失礼了,我只是有感而发。”
“希望这个感想能让我方多出百分之五的利润。”
陈德昌闻言,愣了下。
无欲当作没看见,倾向前再问:“如何?”
“看来时总经理小看你了。”他来,一方面是出于好奇,想会会这位在时氏前一任负责人身故后突然出现的神秘代理人;另一方面则是听信时达的话,以为对方很好欺负,想藉此让自家公司得利,没想到反被将了一军。“你是块做生意的料。”
谁说美女无脑?陈德昌暗忖在心里,不敢再小觑这位板着美丽脸孔的女子。
“多谢夸奖。”冷漠的丽颜一点谢意也没有。“可以回到正题了吗?”
陈德昌耸动双肩,摊摊手。
“当然,不过……若是能在别的地方谈公事,我会更乐意配合。”他说,低头看了下表,抬头提出邀约:“不知有没有这个荣幸与你共进午餐?我们也可以趁着午餐的时间谈谈,不论是公事或私事。”
人类追求异性的手法,百年来还是这几招。无欲冷嗤,“啧,真没长进。”
“抱歉,你刚说什么?”
意识到自己说溜嘴,无欲挥挥手,只想打发过去。“如果我不答应,是否意味这项合作案没有希望?”
陈德昌赖皮一笑,故作神秘道:“也许会,也许不会。”
无欲眉头拢了拢,正欲启唇说话,会议室大门突然被打开,一个小小身影冲了进来——
“二妈,你还要我等多久?我快饿死了!”十二岁的男孩大刺剠地杀进成人世界,瞪了穿西装的男人一眼后,专注地看着无欲。
二妈?!
不只陈德昌,就连无欲也难掩讶异之色,两人四目牢牢锁定时骏。
只见他笔直跑来,越过陈德昌,毫不害臊地抱住无欲,撒娇道:“你说中午要带我去吃大餐的,二妈……”
无欲一双眼落于在她怀中磨蹭的时骏身上,因为发生的事太过惊悚,让她一时间无法反应。
这个小鬼现在脑袋里装了什么?这是她目前最想知道的事。
他竟然叫她——二妈?!她化身为二十出头的人间女子,而他这个十二岁的男孩竟然叫她二妈?!
陈德昌也呆愣住了。“你、你是时总裁的情、情妇?!”
难怪啊难怪,传闻中她出入任何场所都穿着深色服装,其中又以黑色居多,原来是为已故的时总裁守丧啊!
还在守丧的情妇……罢了罢了。迷信的陈德昌顿时打消了采花的念头。
“我看这项合作案就先暂停,今天我来,也只是针对合作的可能性做讨论,并非正式会晤,以后还是请我们双方的代表负责洽谈细节,就这样,幸会,告辞。”溜!
陈德昌冲出门的速度,快得让无欲没有机会挽留,黑眸目送狼狈退场的男人。
谈生意的对象像逃难似的冲出会议室,门板因为开门的作用力缓缓摆荡,最后“砰”一声合上。
靠在怀里的体温乍然消失,无欲收回视线,看着双手环胸、怒火盈眸的男孩。
“请问,我什么时候变成你的二妈?”她很在意这件事。
“谁教你看起来这么老。”时骏也板着脸,丝毫无惧于她冷淡的态度。
摸摸自己的脸,无欲怀疑地瞅着他。
这事关自己的法力问题,她很难不在意。“真的很老?”不可能,她明明变的是二十二、三岁的女人,而不是“妈”字辈的妇女啊。
“对!”时骏大声回应。“老就不要多作怪去勾、引男人!”
勾引?“谁教你这个字眼的?”十二岁的小鬼懂这两个字的意思吗?
“我学来的,不要以为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童颜终于露出最真实的恼怒情绪。“你说过会在我身边,一直在我身边!”
她点头,表示没有忘记自己说过的话,但——“这跟你叫我二妈有什么关系?”
“因为——”时骏咬了咬唇,倔强如他,打死也不承认他不喜欢那个男人看她的眼神,更不会承认叫她二妈是为了吓跑那个男人。“厚!你知不知道那个人想对你——怎么样吗?!”年纪还小的他,无法说出适当的字眼。
但无欲听懂了。“我知道他在想什么。”
“知道还跟他说话?!”时骏不敢置信。
十二岁的他,就算智商高于一般人,依然是个孩子,不明白大人世界的复杂。
“他想对我怎么样是他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此话一出,时骏认真地瞪着她。“你喜欢他?”
“这是小孩子最近流行的笑话吗?”
时骏听不懂她话中隐含的否定意味,进一步追问:“你真的喜欢他?”
“我真的怀疑你的智商高达两百。”在她看来,有二十就算不错了。“我讨厌他。”正确的说法是,除了与她一体共生的同伴——无情、无求之外,世界上所有的东西她都讨厌,当然,也包括眼前的时骏。
只不过她不会说出来,免得这好不容易乖了点的小鬼又开始造反。
“那你为什么还要跟他说话?”他还是不懂。“我就不会跟我讨厌的人说话。”
“在人间,不是每一件事情都能顺你的意,小鬼。”
“我叫时骏,不是小鬼!”
“好吧,时骏。”无欲让步,不想吵这种无意义的架。“等你长大,你会发现这个世界并不是你讨厌谁,就可以不跟对方说话。”
时骏重重哼了声:“为什么?”
“透过说话,你才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大人都会说谎,说出来的话不一定是真的。”
“没错。”不同于一般人对小孩的哄骗,无欲很坦率地回答,“所以你要懂得如何分辨话中的真假,一旦知道对方的话是真是假,就可以猜出对方心里在想什么。”
“真的?”
又问这个。“我骗你干嘛?”
“嗯……我姑且相信你。”
姑且?“你说话能不能像个小孩子?”她的要求不多,只是要他做个正常的小孩,笨一点、傻一些都行,就是不要在该笨的时候不笨,不该笨的时候耍蠢——这样的要求不过分吧。
“你管我。”他回顶一句。
无欲淡淡地扫他一眼,懒懒道:“我也不想管。”
语毕,自顾自地开门离去,目的地是不久前才进驻的总裁办公室。
不意外的,几秒钟过后,脚步声追上她。
“喂,我肚子饿了。”
“我叫无欲,不叫喂。”她语调淡然,却隐隐透着不悦。“同样的,以后我会叫你时骏,不会叫你小鬼。”
“……无欲,我饿了。”
算他还有点脑袋。“想吃什么?”问话的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