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枝红艳露凝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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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枝红艳露凝香-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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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瑟见他仍是一副死不悔改的犟脾气,气得直咬后槽牙,正要上去拉他,却被陆宗沅叫住了。
  “你先退下吧,我有话要单独同虞韶说。”陆宗沅淡淡道,“顺便叫程崧把那个丫头带过来。”
  “……哪个丫头?”赵瑟疑惑地问道。
  “你去,程崧自然知道。”
  赵瑟应了一声,便快步去了。
  陆宗沅弯腰,从虞韶腰间拔出那把黄金小匕首,不慌不忙地用刀尖剔了剔灯捻子,然后送回刀鞘里,扔到虞韶怀中。虞韶脸上先是一紧,见到他如此举动,又缓和下来,不作声地把匕首别回了腰间——这把黄金匕首,刀鞘上镶着各色宝石,华丽不实用,是幼年时陆宗沅当件玩意赏给他的,他少年心性,贪好这些漂亮的物事,因此多年来爱不释手,始终不离其左右。
  如今匕首好端端地在腰间,他不知为何,心头松了一口气,认为陆宗沅不至于就与他生疏了——于是不由得眉宇一舒。
  陆宗沅见状,摇一摇头,说道:“你看见了,有些东西,我给了你,就是你的,不会要回来,我不给你,自是有理由的。”
  虞韶低声答是,一边把这句话反复琢磨一番,似明白,却又疑惑。只是陆宗沅的语气却是比往日严厉许多的,虞韶本来就跪了许久,从肩膀往下,俱都麻木了,又不见换来半句慰藉,于是眼睛一眨,那又密又卷的睫毛就湿润了,只是没有出声,只把嘴唇抿得极紧。
  “孩子气!”陆宗沅无奈道,他一指旁边的圆凳,说道:“坐吧,等程崧来了说话。”
  “多谢公子。”虞韶脸上终于有了丝笑模样,扶着桌子站起来,慢慢落座,一手却遮遮掩掩地在膝盖上轻轻揉着,一边问道:“公子刚才说的丫头……是哪个丫头?”
  “见喜。”陆宗沅微微一笑,直视着虞韶,“你最近不是跟疯了一样的找她吗?”
  虞韶险些从凳子上蹦起来,趔趄了一下,又一脸赧然地坐了回去,睁大的眼睛里满是诧异,“公子什么时候找到她的?”
  “在你知道这个人的存在之前。”
  虞韶长大了嘴巴,继而意识到自己这个模样大概很蠢相,忙又闭上,心里有千万个疑惑要问他,一时之间竟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只得时而觑一眼陆宗沅的表情,时而望着帘子发呆,只盼着程崧快些将那个丫头带来。
  外头出现动静时,恰巧虞韶的双腿也有了知觉,他立时跳了起来,一眼瞧见程崧手里拎着衣领,将一个十二三岁的丫头扔了进来。这丫头生着一张圆脸,头大身子小,被扔过来后,撞到墙上,便顺着墙溜了下来,战战兢兢地缩成一团。
  “你,你……”虞韶指着她,想问她是不是见喜,话未出口,心念一转,又道:“你和清水河村的赵金奴是什么关系?”
  陆宗沅哂笑了一下,直接对见喜说道:“你告诉他,是怎么从真定城冯府到的濮阳,你服侍的那位冯小姐,冯宜山的女儿,又是什么模样,在哪里和你分开的。”
  见喜便断断续续将那夜离开真定的事情讲了一遍。她年纪尚幼,之前又受了诸多惊吓,因此神智不大清楚,将事情讲得颠三倒四,直讲到她在清水河边被周兵掳上马,亲眼看着偃武赶着马车疾驰而去,而她被掳回城,遇到程崧手下的副将云云。
  陆宗沅挥一挥手,程崧便及时将她喝止。见喜连忙自己双手捂着嘴,两只眼睛畏惧地在陆宗沅脸上看一看,又在虞韶脸上看一看。
  陆宗沅柔和地说道:“虞韶,你本性纯良,却不傻,听了这番话,还不明白?那个丫头几时跟你亲口说过,她叫做赵金奴?她的言行举止,又有半点像个庄户人家的女儿?”
  虞韶心里清楚,他口中的“那个丫头”指的是哪个。只是一时难以置信,脑子里嗡嗡响着,心乱如麻。他低头想了许久,才问见喜道:“那……那位冯小姐,她叫什么名字?”
  见喜声如蚊鸣:“寄、寄柔。”
  
  第4章 歧路之悲(四)
  
  虞韶脸色渐渐地变了。原本是雪白无色的底子,如洇染了胭脂般,生起两片红晕,竟比女孩子还艳丽三分,只是那两道又黑又长、桀骜不驯的眉毛,高高得挑了起来,掩饰不住的气愤和懊恼,令他那张俊俏的、孩子气的脸显出几分凶相。
  陆宗沅使个眼色,令程崧将见喜带下去。虞韶恨恨地坐回圆凳上,才一瞬,又回过头来,问道:“公子,你几时知道她是冯宜山女儿的?”
  “我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就有些怀疑,后来相处两日,便确信是冯宜山的女儿没错。”陆宗沅对虞韶说话时,是极温和的。只是天色晚了,又闹了这么一出,难免语气里添了一丝疲倦。他捏了捏额角,仍用一双波澜不惊的眸子看着虞韶,说道:“我早打听过了,冯宜山膝下只有这么一名女儿,平时爱逾珍宝,如今她误打误撞落到了我的手里,不用她来逼冯宜山低头,岂不可惜了我不让你去真定,也是怕你一时糊涂,为了一个女人破坏大事。”
  虞韶一愣,脱口而出:“我不会。”
  陆宗沅好气又好笑,说道:“你在我的眼皮子底下,都敢三天两头往后宅跑,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
  虞韶脸上火烧火燎,嗫嚅了几句。眉毛也耷拉了下来,他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说道:“我若早知道她是冯宜山的女儿,一定不会……”
  不会如何不会救她不会看她一眼,同她说一句话还是不会费心巴力替她去找丫头,好让她逃出濮阳虞韶心里一声声地质问自己,脑海中却不断浮现着冯寄柔的弯弯眉毛,杏脸桃腮,还有在桃林里难得的对他一笑。他一颗年轻的心迷失在雾里,空落落地也不知从何处着地了。
  他烦躁地晃了晃脑袋,要说服自己似的,语气凝重地又重复了一便道:“我不会。”
  陆宗沅瞧了他片刻,笑了,说道:“既然如此,你便明日和我一同走吧。”
  虞韶大喜过望,琉璃般的眸子顿时亮得璀璨,他说道:“好,多谢公子!我这就回去收拾行李!”
  陆宗沅颔首,说道:“回去用药酒搓一搓膝盖,明天还要骑一天的马。”
  虞韶忙不迭点头,说要走,脚下却迟迟不动。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一些。他眼神游移不定,终于一撩袍出了书房,不过一瞬,又折了回来,两眼定定地对着陆宗沅,问道:“公子,你……也喜欢她吗?”
  陆宗沅心如明镜,见他此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呵的笑了一声,轻描淡写地说道:“孩子话。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不过好奇冯宜山的女儿是什么滋味而已。”
  虞韶眸子先是一亮,继而又黯了,他问道:“那等真定城破了,咱们带她回去吗?”
  “如果到时她还活着,也无不可。”
  部队行军,自来是夤夜启程。寄柔手臂上挽着那只小小青布包袱,披着斗篷,兜头盖下来,将身形遮盖得严实极了。暮春的黎明,仍有料峭的寒意,空气是清冽彻骨的。她撩起风帽的边,瞧见天边一抹幽暗的蓝,夹着丝丝缕缕的鱼肚白色,冷寂的星子忽远忽近地闪耀着。近万的兵丁,连声咳嗽也不闻,唯有铠甲和刀鞘撞击时发出的铿锵之声。冷月的锐芒倒映在锋利的刀刃上,有一道幽光折射进她的眼瞳里。
  只有马,没有车。她往四周扫了一眼,忽然身后一双手卡住腰身,将她举了起来。她很机灵地一脚踩着马镫,另一只脚刚抬起来,便酸软无力地垂落了下来。
  两腿仿佛灌了沉重的铅,行动间拉扯到了腿内侧的筋,疼得她不由发出“嘶”一声。
  声音未落,陆宗沅已经从背后上了马,顺势将她也抱了上来,安置在自己身前。
  众目睽睽之下,寄柔难堪极了,便将身子扭了一扭,又往前挪了一挪。不意从腰到腿实在是动弹不得,只上身往前一扑,整张脸埋进了马鬃里。陆宗沅便将她捞了回来,在耳边轻声威胁道:“你别像虫子似的蠕来蠕去,别人兴许还能少看你几眼。”
  寄柔忙将嘴里的马毛吐出来,老老实实不敢动了。
  队伍开始缓缓移动。
  “驾!”一声高喝,虞韶单人一骑,目不斜视,面色极冷峻,流星赶月般地从眼前疾驰而过。强劲的风将寄柔鬓边的发丝吹拂得飘起。寄柔的目光忙追过去,见虞韶连头也不曾回一个,身影极快地消失在了人群中。
  从真定到濮阳,寄柔乘马车,一日一夜方到。队伍急行军,中途不曾停歇片刻,不过到傍晚时,就瞧见一条狭长的深谷横亘眼前,背后青山隐隐,一道奇峰屹然独立。寄柔被放下马来,从峡谷里往山峰上眺望一阵,一颗心跳得迅猛无比。手上一时无力,连包袱也险些掉了。她回过神来,忙将包袱紧紧地攥在手心,再偷眼一瞧,见陆宗沅已经不知去向,众兵将井然有序,有的喂马饮水,有的埋锅造饭,竟是打算在峡谷里安营扎寨了。
  寄柔双手抱着膝盖,蜷缩着坐在地上,眼睛望着青葱的山发呆。
  栖霞观后院的桃花,应该开得正盛吧?
  翻过这座山,上了栖霞峰,就能远远瞧见真定城的城门了,不知道爹这会是否穿了铠甲,率领着手下的兵丁,在城头把守还是和娘在家长吁短叹,不晓得她现在是否到了金陵姨母家爹娘知道还有这么许多的周兵已经悄无声息地迫近了吗?
  漫无目的地想着,忽觉颊边一阵微痒,原来是两行眼泪已经顺着腮徐徐地蜿蜒而下,无声坠落。
  背心被石子砸了一记。寄柔忙擦了眼泪,回头一看,见虞韶一手拎着水囊,面色不豫地走过来。
  “天色晚了,你,快回营帐去。”他说道,脸上丝毫表情也没有。
  寄柔有些惊讶地站了起来。虞韶经过她身边,继续往前走去,走了一段,停下来回头一看,见她没动,便指了指一顶营帐的方向。寄柔只得携着包袱跟了上去,进了帐,虞韶没有跟进来,反而双腿一盘,席地坐在外头,将脊背对着帐子里的寄柔。
  寄柔因想着自己和爹娘不过相隔咫尺,却无法靠近,心里暗暗地焦急,也不去想他的表情是否有异,只把包袱往褥子上一扔,便开始满地打转,绞尽脑汁想着逃离的办法。想得日头西垂,暮色降临,军营中除了马儿轻轻发出“突突”的鼻息之外,再无多余人声时,寄柔才惊觉已经入夜,陆宗沅却不曾来看过一眼。
  他今晚,应该不会再来折腾她了吧?
  寄柔在黑暗里发了一阵傻,轻手轻脚地走到帐子门口,用指尖拈起帘子,从缝隙里往外一看,视线被一道黑色的背影堵住了。
  是虞韶。他像一尊塑像般守坐在帐外,一动不动。呼吸是悠长的,大概是已经熟睡了。
  寄柔猫着腰,从帘子的缝隙里钻出去,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冷不丁一条腿伸了出来,拦住她的去路。她拼命将险些出口的惊呼咽回去。见虞韶一腿伸长,一腿屈起,胳膊抵着膝盖,手里把玩着一把匕首。他冷冷地瞥她一眼,有意将匕首雪亮的刃在火光下晃了晃,问道:“干嘛去?”
  “我、我要解手。”寄柔的脸红的快滴血。
  “就在里面解!”虞韶扔下这一句,就转过头去。
  寄柔气急,四下一逡巡,没有瓦砾石子。见他如拦路虎般盘踞着,一时连闺训礼仪也抛之脑后,提起裙角便往他背上踹去。虞韶背上似长了眼睛,上身往前一俯,一只手如电般迅猛往后一抓,再一扯,她便被扯得身子一歪,踉跄着栽倒在地上。狼狈不提,腿上本来是酸软无力,被他这一抓,寄柔终于忍不住惨叫了一声。
  虞韶先是一呆,继而被火灼伤一般,忙收回手,在身上擦了擦,又将闻声赶来的巡夜的兵士驱赶了回去,这才对寄柔粗声粗气地说道:“你别乱嚷嚷!”
  寄柔只觉得抓住了他的把柄,也顾不得腿酸,便爬起来问道:“我要找的那个丫头,你帮我找到没有?”
  虞韶面色陡然一冷,干巴巴地说道:“没有!”
  寄柔的嗓门便低了一些,她眉间一蹙,幽幽地说道:“你说话不算数呀。”
  虞韶没有做声。
  寄柔瞅着他的后脑勺,也不知他是个什么表情。事到如今,也顾不得其他,她蹲下去,到了他身边,扯一扯他的袖子,仰起脸来,可怜巴巴地说道:“那你放我走吧……”营帐围成的圈中,是有篝火的,寄柔的位置,正是面对着火源,那张脸被照得毫发毕现,盈盈的眼眸中,水波荡漾,一滴泪珠子挂在睫毛上,将落未落。虞韶在黑暗中,也不知看了多久,他那张被阴影遮盖了大半的少年的脸,忽然有类似难过的表情一闪而过。随即他把头撇到了别处,闷声说道:“你快回帐子里去!”
  寄柔不肯罢休,又扯了扯他的袖子。
  虞韶索性把整个身子都转了过去。他的声音也冷了许多:“快些回去,不许再出来,不然我把你绑起来。”
  寄柔立即转身,撒丫子跑回帐子里去了。
  虞韶这才把掌心在火光下展开,牢牢地看了半晌,又收回去了。
  天际的金光刺透重重的晨霭,驱散山谷间漂浮的轻雾。从峰顶极目远眺时,真定城如一只蛰伏的兽,蜷曲在平原上。四围的山绵延起伏的曲线,衬着背后苍蓝空渺的天,也成了纸上黑色的剪影。它们窥视着,雌伏着,悄然无息地将这一片人间烟火吞噬进去。
  萧泽攀上顶峰,拾小道往右手一折,见陆宗沅立在一块孤峙的巨石上,身后不远处守着赵瑟。天虽是蒙蒙亮,他那件月白羽缎的披风仍是异常醒目,颈子里的系带被山风卷着,飞起掠在那张意气风发、秀逸出尘的脸上,连萧泽也不由得多看了几眼,才上前见礼道:“世子。”
  陆宗沅回了个半礼,在萧泽脸上端详片刻,见他仍是一张黧黑瘦削、不苟言笑的老脸,他嘴角一扬,脸上的笑容便更愉悦了几分,“萧将军,近来真定城似乎没有什么动静啊?”
  “冯宜山曾在西北同羌族打过十多年的仗,已经是只老狐狸了。”萧泽摇摇头,立在万丈悬崖边上,面不改色地指着脚下数里外的真定城给陆宗沅看,“世子请看,真定城四面环山,地势险恶,易守难攻。然而此城又是扼守南去的关要,不得不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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