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凤七
正文
第一章节 回朝(上)
正午的阳光照在院子里,本是积雪三尺的冬日,因着这暖洋洋的阳光,竟无半丝萧飒之气,倒显出一派宁静祥和来。
卫临潇慵懒的靠在凤梨木雕花的罗汉床上,手中拿着本兵书,窗外雪地折出的光,照在书页上,看在眼里,蓝莹莹一片,读了片刻,便闭了目休息。再睁开,索性合了书,望着透窗照进室内的光柱中,浮动的尘粒发呆。
床前小炉上煨着的铜壶中,水已开沸,正腾腾冒着热气,发出嘟嘟的声响。
卫临潇略欠了欠身,随手揣起身侧茶几上的白瓷茶碗,碗内金色裹着白毫的茶叶,根根立着,印着白瓷碗底,更显晶莹剔透。
吖了口茶,清香沁人,唇齿留芳,不禁舒展了眉头。
这金镶玉,前世怕是再有钱也无处购买。而今这极品贡茶,一年仅五六斤的产量,她这里就有一斤存着。这样的富贵,却不知道哪一日,就成了过眼云烟了。
经历过生死,重新获得生命,有机会再活一次的人,对于这些物质,该是多几分享受,而少几份执著吧。
没有太多的要求,只要舒适的活着。
而她,似乎并未通透到如世外之人。心底,总有些牵挂的东西存在,若非如此,这样再活一世,无牵无碍,也太空洞了些。
可又想到前世,营营汲汲那么多年,一步一步从一个整日为生活发愁的低级职员,做到她所工作的集团下属子公司的最高决策者,到头来,又得到了什么?
她成了集团高层决策错误的买单人,为别人背了黑锅。
最让她失望的是,导致那个错误并推到她身上的人,竟然是她以为彼此深爱的男人。
然后,一朝穿越,皆成虚空。连翻身的机会都不再有。也不需要再有。
还好,自己借用的身体,出生在贵胄之家,且为嫡长女,不必再为生计愁,亦不必再终日看人脸色行事。
徐呤院这一方天地里,她有足够的自主权。
正想着,惜竹打了帘子绕过屏风进了屋,看见窗户尽开,虽烧着火炉,倒底是寒冬腊月,室内无一丝暖气,略皱了下眉,对着门外轻声叫道:“素妗,你进来。”
叫素妗的丫头,十三四岁的样子,捧着刚折下来的几枝红梅,一脸红扑扑的进了内室,口中不停的呵着热气,对着惜竹福了福身,娇声道:“惜竹姐姐,你找我有事?”
“走之前不是吩咐过你好好照顾小姐的吗?这么冷的天,窗户为什么全开着?炉子也只点了这个小的,碳火为什么不上些在床前?手炉也不备着,小姐身体刚好了几日,再受了凉,看我不……”
惜竹平日是这几贴身丫环中最端庄稳重的,因此卫临潇院中的日常事务,都交由她打理,今日说出这样急切的话责备一个小丫头,也是少有。可能实在是卫临潇这次的病,拖的久了些,近日府中气氛又压抑,惜竹难免跟着心浮气躁。
卫临潇笑了笑,对着惜竹缓缓道:“你别责备素妗,我想着后院的腊梅应开了,便叫她去折了些,又觉得气闷,自己开了窗,虽病了些日子,可我的身体你也知道,不至于这么不济。”
惜竹见卫临潇开了口,也便暂时放了素妗,转头对她说:“可这才痊愈,大小姐到底要爱惜些自己。”
边说,边拎了水壶,往茶壶里注了些水。放下水壶,又转身关了窗,只留下一小扇透气,房间的光线便暗了下来。
原来透过窗户就能看到的银装素裹错落有致的院子,此刻已被隔在了视线之外。
那边素妗已取了个白瓷花瓶,插好梅花,放在床前右手的长案上。
房中,便有了幽幽淡淡的梅香
卫临潇起身坐着,笑看着惜竹:“我的身体无碍,你不必担心,夫人叫你去可是有什么事?”
“倒没什么事,只问了问小姐近来是否按时服药,身体是否好些了,我已照着小姐的吩咐回了夫人,说是已痊愈了,夫人这才放了心。又嘱咐了些注意饮食的话,叫安心再养些日子,这几天不用去请安。别的倒没什么。”
卫临潇点了点头,拿了书,打算接着看下去。却听惜竹又道:“我回来的时候,刚好遇着了世子爷。世子爷说先去见夫人,一会儿来徐呤院看小姐。”
临尘回来了?为何之前的信中没有提要回来的事?
那么定远候爷卫逸天将军,也应该回京都了。此时,应该正在朝庭觐见圣上吧。临尘虽贵为世子,却无官职,因此这时候回来只身提前回来,也不奇怪。
想到临尘,卫临潇脸上有了笑意,那个俊朗出尘的小小少年,今年也十六岁了,至十四岁那年随着卫将军去了任上,已有两年未见,两年军营浸淫,不知到如今长成何样。
她的心里竟生出急切的期盼来。
临尘,便是她于这世间心底最柔软的那根弦。
“惜竹,你去取些铁观音来,把去年存下的雪水煮好,一会儿准备泡茶,临尘喜欢。顺便准备些他平日喜欢的点心,我估计他这会儿回来,午饭也没吃,就算夫人留他吃饭,他急着过来,也不会安生吃完。”
惜竹见她难得好兴致,自然开心,忙应了一声拉了素妗一起出去准备了。
屋里只剩下卫临潇一个人,想起近日朝中传闻,不觉皱了皱眉头。
卫将军既已携卫临尘回朝,可见那些传闻,十有八九是真的。只不知这位权倾朝野的定远候卫逸天将军,会选择什么样的方式,来度过此次危机了。
皇上既招卫逸天回朝,必是有了万全的把握,否则绝不会轻举妄动。
卫临潇心中清楚,父亲若不交出手中兵权,皇上忌惮他手上足可倾朝灭国的兵力,必定会全力打压,到时候会是怎样的局面呢?可若真交出兵权,只怕也会兔死狗烹。
这一局,还真是难以两全。可不管如何,她这候府千金的悠闲生活,是时候结束了。
她近些日子虽然病着,不大去前院走动,可那些事情,还是听到了些风声,倒不是她刻意打探,实在是因为最近候府中气氛太过压抑,连带着身边的妈妈丫头们,都变得小心翼翼,略有些风吹草动,但立时报与她。
据闻候府大小姐卫临潇将由皇上亲点,赐婚于有内相之称的内阁大学士张敛的儿子,吏部待郎张掖。亦有传闻说是张掖亲求圣上赐婚卫家大小姐,并得了皇上的首肯。这个张掖,卫临潇并不陌生,十六岁进士,当年的头名状元,进入吏部,年仅二十二岁便擢了吏部待郎,也算是本朝的一朵奇葩。
而尚书省尚书令大人,本朝宰相陶然风惟一的女儿,素负才名的陶晨芙,据言仰慕张掖数年,本是桩才子佳人的佳话,不知为何,男未婚,女未嫁,张掖与陶然风又是上下级关系,却至今没有结局,这件事,倒叫卫临潇叹息了几声。
陶晨芙她不是没有见过,京都贵胄往来,卫临潇也与她打过几个照面,略有过几句交谈,知她今年芳龄十八,长了她自己一岁,一手正楷小隶,当朝怕是胜她者寥寥无几,据说书法第一名家兰少月见了,也赞不绝口,誉为女中书法第一人,难得的是,陶晨芙不愧出生书香门弟,家学渊博,学惯古今,这样一个风华绝代的女子,加上如此显赫的家世,有着过人眼界,至今未嫁,也就不奇怪了。
可连这样一个女人都慕而不得的男子,如今竟然有可能成了她卫临潇的夫婿,让她不得不觉得真是世事无常。
不仅是她,小她一岁的弟弟卫临尘,据说皇上也有意把最宠爱的小女儿,排行第八年芳十四的紫瑞公主下嫁于他。
若传言成真,为的是安定远候的心。
定远候门长子长女,皆由皇上亲自赐婚,对方无论家世人品相貌,皆是万人艳羡的对象,这是何等的荣耀?
只可惜,这些荣耀的背后,一个不慎,却有可能付出她借以栖身的定远候府,全府的身家性命。
第二章节 回朝(下)
正思量间,已有个叫问夏瘦弱小丫鬟打了帘子从屏风处走了进来,她身后跟着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惜文。
进了屋,细弱瘦小的问夏便垂首立在一旁,惜文福了福身,笑呤呤的开子口:“大小姐身体可好些了?”
“好了很多,劳烦挂念了。听夏,怎么还不给你惜文姐姐看坐?”
“不用不用,大小姐,候爷才刚回府了,夫人叫我来看看大小姐,若小姐身体尚可,着我们服待您去前院拜见候爷。二小姐和三小姐,还有二少爷都已闻讯去了,就等着您呢。”
卫临风一怔,候爷回府了?这个时候?早朝虽到了散的时候,可皇上竟然连风尘仆仆赶回来的边关将领,一顿午膳都不赐吗?
来不及多想,从罗汉床上起了身,趿了黑底金丝绣纹的棉鞋,自床上着了地,问夏已取了白狐领的灰色裘衣来,卫临潇理了理身上的薄棉衣衫,伸手套上。
那边惜竹听说夫人身边的惜文来了,也赶到屋里,见卫临潇要出门的样子,一时怔在那里,夫人不是说小姐近些日子不用去请安的吗?再说这会儿,也不是请安的时晨,可是出了什么事?
卫临潇见惜竹怔住,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候爷回府了,夫人叫我去前院叙话,你跟着我去吧。其它的人留在屋里,估摸前前院这会儿也正乱着,都不必跟着去添乱了。”
语气沉稳,不急不余,却让身边的人极为安心。
话未说完,惜竹伸手已扶住她。竟连候爷都回京都了?虽思忖着,手下却一点不敢慢。
惜文笑着对听夏道:“还不快去给大小姐准备手炉。这天看着暖和,却正是化雪的时候,外面实则极冷,大小姐身体刚痊,再冻着可不是玩的。”
问夏得令正准备去取暖手炉,素妗已抱着个小兽样黄铜手炉进来了,俏皮清脆的声音让幽暗的屋内生出些明快来:“小姐,温度刚刚好,您拿着暖手。”
惜竹和惜文的眼里,便露出些许赞赏来。
屋里的几个贴身丫鬟,惜竹原是大夫人身边的,自那年她落水后,便被派到她屋里来服待,这几年卫临潇看着,端庄稳重,事事办的妥当,便渐渐为她倚重,成了她屋里第一得力的人。
素妗清丽娇媚,问夏文弱细致,可只十一岁,可到底还是个孩子呢。
还有一个幼楠,最是英气爽利,因为是几个丫鬟里惟一打小自外面买来的,父母皆不在身边,眼看春节将至,卫临潇便放了她几日假,让她回家好好陪陪爹娘去了。
卫临潇含笑接过素妗递过来的暖炉,问夏已打起帘子,惜竹惜文两边挽扶着她,去了前院大夫人的居处。
大夫人浩然院的正屋里,此时已齐齐聚了一室人。
大夫人与候爷,坐在正中的两把太师椅上,中间放着茶几,夫人右手,坐着三小姐的生母徐姨娘和二少爷的生母赵姨娘,候爷的左侧,坐着世子临尘,庶子二少爷临风,中间隔了张空着的椅子,想来是留给卫临潇的。再下首,便是嫡女二小姐临云,庶女三小姐临雨。
正热热闹闹说着话,见卫临潇在两个丫鬟的挽扶下进来了,便都齐齐看着她。
临尘见她进来,脸上立时布满笑意,可也只含笑而视,并未说话,两眼中都是关切神色。
临尘,是真的长大了。若是以前的临尘,这么久未见,早奔了过来,亲热的叫着姐姐,拉着她不停说话了。
看着眼前眉宇间坚毅俊朗含着笑的早熟少年,卫临潇心中微微觉得酸楚。
这边惜竹早接了卫临潇手中的暖炉,她顺势站在门口福了一福身,柔声道:“见过父亲母亲。”
大夫太看着她,眼底里的欢快笑意很快到了眼底:“虽两日没见,气色倒是好了不少。你身子弱,快别站着了,赶紧过来坐下。”
“叫母亲惦记了”卫临潇一边说,一边走至空椅上坐了下来,又看着定远候道:“听说父亲回来,便急急赶了来,却不想还是最迟一个到,还望父亲不要责备才好。”
语气中透出的恭敬疏离,让这位威振四方的候爷不由皱了皱眉。
“怎么这么瘦?”
虽是责备的问话,语气中的关心任谁都听得出来。
大夫人眼光微闪,若不是卫临潇太过了解,怕也绝对看不出她温柔的笑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恨意来。
不由心中一叹,都过去这些年了,不知道大夫人还执著些什么。
卫临潇看了看卫逸天,眼前的人,虽年近不惑,看起来却只有三十岁的样子,长年在塞外生活,强烈的紫外线照射下,他的脸呈现着健康的古铜色,配着硬朗俊美的五官,自有一股威言气势。
“女儿前些天受了点风寒,病了几日,这两天刚好起来,因此瘦了些,平日身体很好,父亲不必挂念。”
卫逸天听着这不急不徐,看似恭敬,却无半分感情的话,只淡淡扫了她一眼。
脑海中,便闪过一张与眼前的女儿,极其相似的脸。
卫临潇似乎也习惯了父亲对自己的冷淡,说完后便不再吱声,场面一时冷了下来。
还是临尘忍不住抱怨道:“姐姐身体不好,为何信中从未提过一次?”
卫临潇正要答话,大夫人听了,嗔笑道:“都束发的人了,还这般不懂事,你姐姐是为了让你在外安心,省你挂念。”
临尘还待要说什么,卫临潇也笑道:“不过受了些风寒,哪里就至于要去信特特告诉你了?何况现在也好了,你也回来了不是?”
卫逸天听到她对临尘说话时,软软的声音,象极了那个人。即使仍威严的端坐着,眼神却慢慢柔和起来。
房间里的气氛重又活跃起来,二小姐临云,三小姐临雨,一个娇蛮任性,一个活泼可爱,不停唧唧喳喳的说着话,再加上两位姨娘的刻意凑趣,屋里笑声不断。
临风却从了他生母赵姨娘的性子,安静秀气,只在卫逸天问话时,才答几句。
临尘坐着,含笑看着弟妹嬉闹,倒不大说话,端坐在那里,即使眉眼含笑,却有着掩不住的威风凌厉。
一通家常叙下来,已约过了半刻钟,卫临潇苍白的脸上慢慢露出倦色。
大夫人见状,一脸关切,对着她道:“临潇可是累了?你身体刚好些,要是倦了,就回屋休息去,候爷哪里就怪你了?自己的女儿,心疼还来不及呢。”
卫临潇还未答话,大夫人已转头,对着门口道:“惜竹,你们小姐累了,快些扶她回屋躺着去。”
竟急成这样。
反正本来故意露出倦容,也是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