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久不会轻功,在奔跑的动作虽然迅捷,但并不是踏波无痕的轻盈,乍看上去倒像是雪地里奔跑的狐狸。
楚定江含笑目送,周身罡气渐渐充盈,再次隔开大雪。
雪密密倾落,郊外的地上已经积了薄薄一层。
安久到了长亭附近,远远便瞧见几个人还有几匹马,隋云珠他们轻功极佳,竟是比她更先一步到达。
而久未相见的凌子岳也在其中,厚实的衣物包裹着劲瘦的身躯,没有了在边关时那股利剑脱鞘般锐不可当的气势。
“走吧。”隋云珠道。
几人翻身上马,冒雪顺着官道一路奔驰。
行出十几里之后,早已不见片雪。这边也是阴天,但并未下雪。
策马赶了两天一夜的路,几人才在一处破庙暂歇。
隋云珠点了火堆,把带的干粮架在火上烤,也算是吃了口热食。
李擎之把一块饼子塞到凌子岳手里,见他神色郁郁,迟迟不吃,出言劝慰道,“将军,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莫垮了身子才是。”
凌子岳点头,咬了一口饼,神色却未见丝毫好转。
李擎之正要再劝时,被隋云珠拉住。
对于李擎之这种孤身隐在黑暗中的人来说,只要能光明正大的上战场杀敌,付出任何代价都在所不惜,然而,只有真正走到那一步,才会明白事情不是想象那么简单。
凌子岳一个人活了,可是他的妻儿全都被赐了一盅毒酒,葬身牢狱。
圣上“恩典”,给留了全尸。
身犹在,心已死!
凌子岳现在连恨的力气都没有。
隋云珠看着凌子岳瘦削侧脸,心中暗叹,尽管他攻上析津府的动作太过急促,却不能否认,整个大宋只有他能做得到,也许往后五十年也不会再有人能做到了。
汴京那边,劫法场的风波早已经平息,菜市口的邢台上被鲜血浸染,昭示着所有人,那个被誉为战神的凌将军已经不在了。
那日飞溅的热血,仿佛浇到所有人的脸上,烫得人疼痛难忍。
不知从哪里传来凌子岳被人陷害的言论,且俱说的有鼻子有眼,这些流言,仿佛一把火丢进了滚烫的油锅里,轰得燃烧起来。
一时间,群情激愤,尤以那些士子为首,纷纷联名上表。
这种事情,在凌子岳未被定刑之前他们也曾做过,但当时因对武人的偏见,情绪远远不及现在这般激愤。
大宋一番文恬武嬉的景象,凌子岳委实是个异数。早年他也曾拜过师,参加过科举,虽然未中功名,却好歹也算是个读书人了,这番往事被翻出来更激发了文人的同情心。
这边闹的沸沸扬扬,而朝廷里又开始为另外两件事情担忧——辽军一得到凌子岳被斩首的消息,立即大举进攻!另外今冬除了凌子岳行刑那日下了场雪之外,降水甚少,恐怕会影响来年收成。
这个年,注定不平静。
冬季在忙乱中仿佛一晃而过,枝头刚刚冒出嫩绿,莫思归便收拾行囊,带上两只老虎开始了游医生涯。
岛上只剩下朱翩跹、盛长缨和楼小舞。
安久等人在二月中到了交趾,而此时,朝廷发下了逮捕凌子岳的密令。
在交趾国附近,亦有大宋重兵驻扎,不过多密林、沼泽,想要在其间藏身不难。
安久丛林生存经验还算丰富,不至于困死。
然而,凌子岳却在这暗无天日的丛林里越来越消沉。
几人在密林里钻了近一个月,终于找到一小片空旷之处,见到久违的阳光。
安久旁若无人的脱下外衣挂在枯树上,上身穿着一个类似“背心”的上衣,露出白皙的臂膀。
她已经不像初时那样瘦弱,身姿矫健,一举一动果断利索,尽管并不壮硕,但不难看出隐藏的爆发力,以及她对肢体接近变态的控制力。
“凌将军。”安久拿着水囊走向凌子岳,边走边灌了一气,然后把剩下的塞给他。
凌子岳接过来仰头饮了一口。
“在这里生存,最不可缺的便是意志力。”安久蹲坐到他身旁,点漆似的眼眸盯着他,“以你现在的状态,撑不过三个月。”
凌子岳抿唇不语。
安久语不惊人死不休的道,“你的命还很长,至少比当今皇帝长,未必没有机会拿回兵权。”
其他几个人纷纷看过来,心思各不相同。
梅嫣然神色复杂的盯着安久白晃晃的手臂,恨不能拿了衣服把她裹起来,然而看了许久,终究没有任何动作。
“是啊,将军要振作!”李擎之附和道。
还是隋云珠略略能琢磨出凌子岳的心思,“将军从来都是在当今的秉性,亦清楚大宋是何样的朝廷,却依旧效忠,为的是家国,而非某人和某个朝廷,如今不幸蒙冤,遭遇不公,将军的护国的心便改了吗?”(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二章 耶律权苍
凌子岳面色动容,仰头猛喝了几口水,“你说的对!”
不能因噎废食。他从前还有牵挂的时候都能够将生死置之度外,如今无牵无挂,更没有理由放弃。
梅嫣然见凌子岳打起精神,一方面佩服他的心性坚毅,一方面又觉得大爱之人皆近乎寡情。
安久却觉得他的表现令人满意,不枉这么多人护他。
“一直窝在丛林里也不是办法,待风头过去些,我们还是尽早出去吧。”隋云珠道。
众人皆以为然。
他们又不是单纯为了活命,还是早点了解外界的情况为好。
辽国,上京。
皑皑积雪堆在宫殿屋瓦之上。
耶律凰吾侯在殿外。她身披黑裘,只露出暗紫色的袖口的裙裾,站在阶下抄手盯着屋檐上垂下冰柱出神。
“好久不见呀,阿吾。”一个清润的声音响起。
耶律凰吾回过神,侧首便见一袭暗红袍服的俊秀男子翩翩而来,他身形颀长,头戴狸色的狐皮帽子,衬得气度更加出尘。
此人却正是辽国北院大王耶律竞烈。
“皇叔。”耶律凰吾面上绽开浅浅的笑容,难得露出一点小女儿家的神态。
耶律竞烈一扫平日的阴鸷,抬手摸了摸她的头,笑道,“十几年没见你了,竟然出落的如此标致,大辽的勇士该要争的头破血流了!”
这二人实际年龄相差八九岁,但耶律竞烈保养的极好,不知道的人定会以为他们是兄妹。
“皇叔还是这样爱取笑人。”耶律凰吾笑嗔;“十一年未见。皇叔竟能一眼认出我,可见整个大辽就数您最惦记我。”
她十五岁因私建军队被贬黜。名义上说是给萧太后守墓,实则是圈禁。
“便是再多几个十一年。我也能一眼认出我侄女。”耶律竞烈感叹道,“阿吾很像太后,尤其是为太后尽孝这么多年,气度上竟是越发相似了。”
萧太后曾掌辽国大权,耶律竞烈这话明显是把她架上火堆的意思。
耶律凰吾哪会听不出来,淡淡一笑,“我可不愿像母亲一生操劳,有幸承她几分容貌,将来招个好驸马已经很知足了。”
“哈哈!阿吾好志向。”耶律竞烈大笑。
眼下看似一派和乐融融。实际正暗中较着劲。早在十年之前二人已经暗中交锋数次,那时耶律凰吾年纪尚小,虽有才干,但在辽国还不算有权势,因此两人之间并没有太大的矛盾,今时却不同往日了。耶律竞烈肖想皇位已久,耶律凰吾也成了当今皇帝的左膀右臂,若再度交手,定不会像以前那样小打小闹。
“阿吾方才在看什么?”耶律竞烈问。
“冰柱。”屋檐上的冰柱折射出璀璨光芒。耶律凰吾畅快道,“听闻南宋一冬只在凌子岳被斩当日下了一场雪,开春更是滴雨未落,真是天佑我大辽!”
“是啊!天佑大辽!”耶律竞烈心中隐有担忧。新皇登基,其位未稳固,眼下大多数部族还站在自己这边。可是一旦攻宋中取得前所未有的胜利,那个时候国内局势难料!再想夺江山更是难上加难。
正说话见。一名内侍匆匆过来,躬身道。“公主、大王,皇上有请。”
两人微微颌首,随着内侍拾级而上,进了殿内。
屋里弥漫着淡淡的药味,披着黑色大氅的男子凭窗而立,正在给一直苍鹰喂食。
“参见皇上。”两人齐齐行礼。
“免礼。”男子未曾抬头,继续喂鹰。
这是耶律竞烈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拜见新皇帝,不禁偷偷用余光打量他,只见那人很高大,只是体型略瘦,脸上带着病态的苍白,低垂的眉眼竟与自己有几分相似!
皇帝喂完鹰,回到主座,“坐吧。”
“谢皇上。”
两人择了左右位置坐下,待内侍上了茶水,耶律竞烈复又起身,“臣此番前来,是想请示皇上,开春各部落族长将前来朝拜,不知具体事宜如何安排?”
“同往年,辛苦皇叔了。”皇帝道。
辽国新帝名叫耶律权苍,自幼被高人领养以求长寿。耶律竞烈已经不太记得这个侄子当年的模样了,叔侄之间更是没有一点亲情可言,他眼下对耶律权苍更多的是好奇。
耶律权苍斜倚在扶手上,衣袍垂落,墨发半披散,乍看上去,气质比耶律竞烈更加出尘,然而再仔细看来,一张棱角分明的面容上眉若刀锋,凤眸深邃,目光威严而冷峻,竟是掩不住君临天下的气势。
耶律竞烈心头微凛,连忙躬身,“是臣职责所在,岂敢言辛苦。”
“皇叔若是不忙,不如到偏殿里坐坐,等朕一起用午膳。”皇帝道。
皇帝留膳,除非是部落集体造反,否则耶律竞烈怎敢推辞,“谢皇上。”
“皇叔慢走。”耶律凰吾起身目送。
眼见人已经出去,耶律权苍首先开口道,“你带着鬼虎去助战攻宋,务必一举拿下真定府。”
“可是药……”耶律凰吾已经准备好亲自入宋夺药。
“交给魏予之吧,他并非无能之辈。”耶律权苍道。
耶律凰吾拿不住他是否为了防范自己,便不再坚持,“是,可是鬼虎实力已大不如从前,恐怕助力有限,若是能想办法令各部落出力最好。”
她被圈禁之后,鬼虎便解散隐藏于暗中,实力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更加壮大,就连皇族暗卫鬼影亦不能与之相比,但她选择隐瞒实力。
“嗯。”耶律权苍淡淡应了一声,也不知信或不信。
耶律凰吾想到皇叔被留膳,心中便有数了,恐怕皇上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就算皇叔今日不来,他也会招其前来。皇上的心计城府,远远在她之上。
大辽有这样的皇帝,破宋指日可待,可惜……
若是心头血夺不回来,皇帝一旦驾崩,皇位很可能就会落到耶律竞烈头上,到那时,她的日子怕也到头了!
耶律竞烈败在母族地位低下,却胜在寿命长。
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江山频繁极为不利,短寿皇帝在位短短几年,还未来得及有什么作为便死去,长此以往,国家会一年不如一年。朝臣与百姓无不希望有个长寿君主。
四月末。
辽国犹如遭受一冬饥饿的狼群,好在朝廷已料到会如此,便早早调回驻扎在交趾的吴焯守城。
吴焯也曾经做过抗辽将领,颇有战绩,率大军抵抗虽不能说万无一失,但绝不会轻易让辽军接近汴京。但是,耶律凰吾派鬼虎冒假大宋控鹤军暗中传口谕给徐赟,令他率军阻挡辽国铁骑。
徐赟信以为真,部署析津府的防守之后,亲自率一万精锐军前去助吴焯抗敌!
次日,辽国鬼虎军先潜入析津府,与三千辽军里应外合,重新占领析津府,徐赟七万大军覆没。
而此时大宋北方干旱已久,瘟疫正在悄然蔓延。
噩耗如雪纷纷传到汴京,一向沉醉于修仙问道的皇帝好似被一道道天雷劈中,终于开始勤政。然而要解决这桩桩件件的事情,谈何容易?
此时,他才算是切切实实的体会到凌子岳的重要性。
辽宋两国,终于又坐到了谈判桌前。这一次的形势不容乐观,说不得大宋版图又要向南缩。
前段时间举国还沉浸在占领析津府的巨大喜悦中,一转眼形势急转直下,眼看连边界都守不住了,这种经历仿佛从云端一下子跌落深渊!
若说在这戏剧性的灾难里,唯一的好消息就是大宋遭受这重重一击,终于有了觉醒的迹象。
保家卫国迫在眉睫,人是一种极容易受到气氛感染的动物,就算平时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此刻亦可冲动的执起武器上阵杀敌。
就如楚定江所说,儒家历经转变,已经早不复当初,但气节一直没有消失。
大宋尽南端与交趾交界处的丛林边缘,五个人陆续走出。
一行人就近寻了一个猎户洗漱修整,整整两个多时辰才能辨出容貌。
稍作乔装之后赶往邕州,尽管走的大多是小道,但一路上还是打听到不少消息。
“完了。”凌子岳只觉得浑身无力。
“此话怎讲?”李擎之忙问道。
隋云珠道,“吴将军应不至于如此不济!若真定府并未失守,圣上怎么会让徐将军放弃析津府跑到真定府抵抗辽军?多半是徐将军中了辽人诡计!此计施展,一方面能收复析津府,另一方面可扳倒徐将军。”
当时情况紧急,徐赟丝毫不怀疑吴焯的实力,出兵之前也曾有犹疑,最后考虑到吴焯被朝廷紧急派到真定府,不能排除仓促之间一时难以应对。
可不管怎么说,此番重大失误,徐赟实在难辞其咎!就算国家危难,正是用人之际,那七万将士的性命又如何交代?他的能力也必会遭到质疑。
“以徐将军的秉性,九成会自裁。”凌子岳太了解徐赟了,他行事颇多顾忌,有自己这样的前车之鉴,他很可能会牺牲自己,保全家族。
大宋的两大将领,一个太多顾忌,一个太没有顾忌。(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三章 食言(补)
众人赶到邕州,消息一下子多了起来,许多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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