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哆嗦,想拼命握紧拼命想让自己平静,可是手此刻好像不是他的。
右面的脸像是挂上去的,似乎一碰就会掉下来。如果说他是鬼绝对没有人相信他不是鬼。眼角的皱纹似乎更深,更长,也说明这些年这个人心里的事一直在纠缠着他。
这是一张没有生机的脸,没有生机并不是说这个人没有生机,而是这个人不会给人带来生机。他的眼睛很亮,就像秋天深夜天空的星星,针一般的光芒,秃鹰般的犀利。
好久,那人眨了眨眼睛,道:“你终于来了。”
道长想起往日的岁月,看看眼前的人,然后点了点头,道:“我实在不该这样来。”
那人道:“也许你这样来是最好的。”
道长紧张的神情终于平抚,开始他以为他看到的是一个鬼魂,现在听到活生生人的声音,虽然声音有点冷漠,可是毕竟是人的声音,他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毕竟他也是一方枭雄,恐惧会有,可肯定不会被其困扰。
灰衣人看了一眼杜弃,道:“带他们走吧!”
杜弃点头,他知道灰衣人的意思,带他们走吧——其实就是带他们下地狱的意思。
“你的使命,让你周围的人跟着你下地狱。”
这句话清晰地从记忆中出现在他的头脑。
杜弃挥动手中的剑向站在这里多余的两个人看了一眼,然后沿着来时的路走去,走向远处的树林。
待杜弃走远,道长无奈地一笑,却没有说话。
灰衣人道:“你以为我已经死了?”
道长道:“以前我确实以为你已经死了,可是现在我却看到了你。不过,你其实确实已经死了。你已不再是当初那个疾恶如仇的霍天弃,霍大哥,而是一具行尸走肉。你的脸已经不是你的脸,你的人也不是你的人,虽然刀还是你的刀,可是心中却已无对未来生活的向往,只知去追随过往。”
霍天弃忽然笑了,他很少,因为他怕吓着人,可是现在他忽然笑了,脸上几道疤痕像蜈蚣一样,抖动不停,那张像挂在骨架上的脸皮似乎随时要掉下来。
他轻轻的笑,却比别人狞笑都显得可怕。
他的话声很低,和平日的话声没有区别,可是在道长听来却有一丝恶毒,怨恨。
“你可以说几句想说的话,我会听下去。”
道长摇头不语。
“那,你就去死吧。”
道长忽然缓声道:“等一下。”
霍天弃又笑了,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去动那把插在地上的刀,红丝巾依旧飘动。因为他知道道长一定还有话说。
道长用力深吸一口气,忽然转身看向远处的高耸入云的山脉,巍峨连绵,峰峦起伏,更有浪涛声声震耳欲来。和远处的高耸相比这里显得倒像一个凹地。
道长看着曾经辉煌的地方,想起当初为扬名立万所做的事。为了成名犯下的不可饶恕的事,年轻人总是因为出名而做出无法估量的错事。年老的时候回头看看,有没有悔悟?
道长忽然发现没有悔悟,还是觉得自己当初做的对。如果当初不那样,他就没有如今想要的一切,尽管此刻他已经什么也没有。可是他觉得也没有什么。因为此刻没有的当初都有过。
有过,对于一个人来说,已经足够,因为这世上绝对没有第二个像他这样有过的人。
人之将死,想法总是奇怪。许多人会觉得自己这一生碌碌无为,没有任何成就。可是道长却觉得自己并不是碌碌无为,是一个有为的人。
有为,这对于所有人来说,死已不是可怕的事。
死对这样“有为”的人来说,的确是一个很好的安慰,对每一个将死之人都是很好的安慰。
道长闭上眼睛,轻声道:“其实她的死其实都是你一手造成的。如果不是你一心把她占为己有……得不到的东西就毁掉,这是我一直的行事作风,你知道的,所以你不该独自一个人占着她……”
一串划在阳光下的血珠,一颗带着笑容的头颅,一具站了好久才倒下去的尸。头颅滚落在墓碑旁边,鲜血溅射在只写着一个字的墓碑上。
之后一切静了。
灰衣人怔怔看着面前的坟冢,上面开放的花朵就像是当年那个女人美丽动人的笑脸。他笔直如标枪的身体在忽然之间忽然有些疲惫不堪,蹲坐在墓穴旁边,轻轻地抚摸那块被风化的墓碑。
杜弃静静地站在身后,他不说话。他很少说话,即使面对这个养育他的人他也没有说出很多话。这个养育的人不仅残酷之极,而且也讨厌别人对他说话。
灰衣人站起,望着天空那轮刺目的太阳,道:“只剩童四爷了。”
杜弃一动不动。
灰衣人目光转动,打量远处翠绿欲滴的树林,道:“霍忌呢?”
杜弃道:“他的心已经生锈,不可能去杀童四爷。”
灰衣人回头,盯着杜弃,他没有问。杜弃已经开口:“他爱上了童四爷的女儿。所以不可能再对童四爷下手。”
灰衣人喃喃自语:“他还有一个女儿?”半晌,他道:“那就想办法让霍忌动手,你可以杀了他的女儿。”
杜弃点头,道:“刚才那两个人……”
灰衣人摆手,他不想听一些对他无关紧要的人的生死。
墨绿色的军车,上面飘着膏药旗。
十三郎站在阳光明媚的大地,感受着春日阳光的和煦,他刚刚摸过琳儿的身体,所以无论看到什么都觉得像是春风。
旖旎的风光虽然远去,可是却没有消失。只有过几天他还可以享受身边的旖旎。琳儿此时就像一个娇弱的邻家妹妹,阳光不是很强烈,可是她却眯着眼捂着额头向上观察。衣着打扮遮掩着她身上诱人的地方,宽大的衣服随风轻摆,却吹起衣摆,露出她的大腿。
她总是在无意地向所有人展示着她身上雪白的肉。
十三郎正在等荒木,对于霍忌他还是有点忌惮的,所以不敢一个人押送,一定要等荒木回来。酒井没有来,因为她怕控制不住流下泪水。
霍忌正在那棵大槐树下闭目养神,树旁还有十三郎和琳儿。也许此刻最能看清楚琳儿大腿的除了霍忌不会有别的人。可是他却一反常态地拒绝了眼前的秀色,闭着眼浑然不觉。
琳儿吃吃笑了一声,狐媚娇柔的声音,春心荡漾的感觉。
十三郎看着这棵大树忽然想起,当初在这棵树下被狄杀发现的那件事。他笑了,因为现在他再也用不着像以前那样……遇到无法解决时还得自己解决。他的笑意如此之浓在于那个知道他做这件事的人已经去了第一监狱。
荒木回来,没有说话,只是多看了几眼琳儿,然后才把目光转向十三郎,道:“可以赶路了吧!”
十三郎点点头。霍忌睁开了眼睛,手脚被粗大的链条束缚着自由。
琳儿忽然低声昵喃了一声:“寂寞的男人常常会思念女人的。”
霍忌微笑道:“可惜你却是一条母狗。”
汽车远驶,酒井出现在了别墅的一角,憔悴的脸上说不尽的忧伤。
一个轻佻的身影出现,她脸上的忧伤忽然一扫而光。琳儿满脸的笑容,亲切地去拉酒井的手臂。酒井淡淡笑着回应。
琳儿忽然娇声道:“你是不是喜欢他?”
酒井愣住,沉默半晌道:“不喜欢。”
琳儿吃吃笑道:“不喜欢就好了,如果喜欢可真是残忍。”说着身躯扭动,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去触碰酒井的胸部。
酒井脸色一红,推开琳儿,女人最敏感的地方实在容易揭露女人的心事。琳儿笑着,向她的书房走去。
书房里,童四爷已经等了她很久。
无声的大地,天空偶而划过一道闪电,成为夜色中唯一的光芒。
汽车的大灯在这泼墨般的夜里似乎没有光芒,都被夜色吞并。十辆汽车呈“金字塔”状在宽敞的路面行驶。霍忌坐的那辆坐在最中间。
狂风大作,不知何时起风。气候就像是女人的脸,什么时候发生变化谁也说不上来。每个人都谨慎地握紧手中的枪,只有有什么异常情况立刻把车中的霍忌狙杀。
一声惊雷,大雨瞬息而落,打在了包裹车身的油布上,发着劈哩啪啦的声音。泥泞的路上顷刻出现了大大小小的泥水坑。
黑暗中向远处望去,什么也看不到。即便远处有人也不会看到汽车的灯光,在大自然面前什么竟然也显得微弱。
尽管这种气候绝不会有人来拦这些车,可是每个人还是没有放松警惕,放松是对敌人的仁慈。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所以那些黑油油的枪管毫不含糊地顶在霍忌的脊背上。
霍忌忽然笑了,他想起了上次去南京路上的事情。知道这次不会那么幸运地遇上像道长那么“好心”的人。这些日本人就像是猪一样,又给他安了没有新颖的一个罪名——抗日。既然有了这个罪名,那么他以后的一切就得被人当作可怕人物对待。
明明是在前未走的路,可是却似乎在重复走过的路。虽有一丝无奈,却是无可奈何。
春天的第一声雷惊醒了还活在冬天中的人,雷声响起才知道这个世上还有温暖的春天。
春天的第一场雨淋在了硝烟弥漫的大地,也让那些鲜艳的花朵倔强的小草可以很有生命力地活下去。也许只有人是麻木的,雨水可能不会淋醒他们奇怪的大脑。
车的最前端坐着日本人特意找来的向导——一个中国人,是童四爷找来的。
霍忌想着童四爷,心里忽然说不清什么滋味。
风似乎很大,沙粒吹打着车窗,似乎就是连沙这种没有生命没有感情的东西也恨透了日本人,挣扎着要撞开车窗进来将他们碎尸万断。
狂风怒吼,树枝刮断不少。坐在车里的人都听得出,有胆小者已经浑身发抖。
南京城外的小镇已经没有生命的迹象,雨水的狂落没有掩饰掉残忍的痕迹,曾经的不知什么时候这里发生过的一切在雨水的冲洗下反而把当时发生的事都明明白白地摆在了眼前。没有门窗的小店,依旧冒着轻烟的房舍。杯盘狼藉如同一桌刚吃完的酒席,到处有无法辨认的尸体,到处有可怖的断肢。
车里忽然有人哇哇地吐将起来,看到这些这些日本人想到的是吐,而霍忌的心里却是恨。
远远地看到了哨所,看到了关卡,巡逻士兵来回走动着,守卫极为严密,似乎这里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汽车左右有趴在战壕带着铜盔的士兵,他们的衣服虽已湿透,可是依然一动不动。
所有你能看得见的地方都有重兵把守,你看不到的地方也隐藏着身手敏捷的武士。
如果说第一监狱是地狱,那么这里便是地狱的最底层,你能想象到的酷刑这里都有,你想象不到的酷刑这里也有。
霍忌来到这里的第一天便享受到了以为已经从这世上绝种的酷刑——刖刑,一种砍掉脚的刑罚。当然他的脚没有被砍掉,而是他亲眼目睹了别人的脚被砍。
这是一种无声的威胁,没有人跟他说话,可是却似乎又说了许多话,表示如果霍忌不配合,就会像这个人一样。
霍忌淡然笑笑,他心里没有惊惧之意,只有恨。
这里的人确实把霍忌当作了抗日的重要人物,每天都会给他看一些残酷的场面。霍忌还看了一场比赛,两个手挥日本军刀的日本人杀人的比赛。
半个月后,霍忌被人从监牢里拖了出来。
一个黑呼呼的房间,到处悬挂着从顶落下的铁链,到处可以看到火焰旺盛的火炉。
“里面的铬铁不是用来铬布的,而是用来对付人的。”
引他的那个头上绑着白色布条的日本人狞笑着介绍,似乎怕霍忌不知道铬铁的用处。
霍忌的手铐肢镣被人卸去,然后像剥皮的猪一样挂在了虚空。面目狰狞的日本人盯了霍忌好久,然后从火炉里取出通红的铬铁,很“温柔”地放在了霍忌的胸膛之上。霍忌咬紧牙关,听着自己皮肤一点点融化的声音,看着正常的皮肤一点点萎缩、干枯,然后变成焦黑。
霍忌没有晕过去,只是垂下了头,没有人在此真实而又强烈的灭绝人寰的手段下能保持谈笑风生的面貌。
一桶水浇在了身上,霍忌抬起头,很想说一句:“爷爷没有晕过去。”可是身上似乎没有支撑他说话的丝毫力气。
“打。”
很简短的一个字,然后便有人挥动浸泡在水中的牛皮鞭使出浑身的力气向霍忌挥去。
霍忌想骂几句,他已经好久没有骂人了。可是骂人的话也好像没有力气出来。
那个负责对付霍忌的人没有开口问霍忌什么,只是先用最简单的刑法一翻招待。然后命人把霍忌抬了下去。
霍忌躺在阴冷潮湿的牢房,那双明亮的眼睛似乎没有光芒,即便有,好像也是涣散不齐,不像是活人所能散发出来的。
牢房外面传来一个人低低的笑声,十三郎感兴趣地看着霍忌,叹气道:“只要你同意为大日本帝国效力我保证明天你就会衣着鲜艳地站在这里,并给今天对付你的那个人两个耳光,而且还可以跟我回去找酒井小姐。”
霍忌抬头,嘴角挤出一抹笑容。
十三郎道:“只要你说出你跟酒井小姐有一腿,我也可以让你顺利地趴出去。”
霍忌摇晃着身子站起来。
十三郎道:“如果我是你一定希望酒井这娘们儿生不如死,如果不是她给你安了一个抗日份子的罪名,可能现在你已经死了。一个死人怎么可能受这么多的苦呢?”
霍忌靠着墙,他不想在这个人面前倒下。
十三郎笑道:“跟你说句实话,其实你本该是一个没有用处的人。我们也知道你并不是抗日份子,我们抓你只是想让酒井就范。这娘们儿自宫本死后就没有做什么对帝国有利的事情,上面觉得有问题。特意派荒木来协助我调查。你知道调查的结果会如何么?结果就是她随意由我们……嘿嘿……我肯定是舍不得她死的,我舍不得她那张清秀的脸,她的身体我还没有看过。只要一有把柄,嘿嘿,她就会成为我胯下之人。”
霍忌忽然语声沙哑道:“我是抗日人士。”
十三郎忍不住“咦”了一声,喃喃道:“没有想到你还能说出话来,看来今天没有招待好你。明天一定会好好招待你的。”接着他抬头笑了,道:“看来你和那个娘们儿确实有特殊关系,要不你也不会胡乱给自己安一个罪名。其实你是什么人都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我只想让酒井这娘们儿能乖乖地听我的话。唉,我是真的思念她那具披在军装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