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我的儿子,所以他有义务奉养我。这也错了吗?”
“可是,你也是这个家的一份子。你也应该负些责任的。况且——况且你又是他的——父亲。”
“是父亲就有权享受,你懂吗?”杨哲直视着她。
“是的。当父亲的有权利享受,难道表哥就没权利吗?这么多年了,他那一方面让你不满意了?几乎可以说他做得令人无懈可击。而你呢?却没有尽到一点做父亲的责任,就连最起码的关怀你也吝于施舍,没有人像表哥这样的,苦水往肚子里吞,他不曾在你面前埋怨过是不是?但是你却处处找他麻烦,鸡蛋里挑骨头的事,不是很无聊、乏味吗?”
杨哲看着她,一言不发的,好像在研究亦晴,那眼光是凌厉的,那脸色是铁青的,自嘲的冷笑挂在嘴里,就这么一直望着亦晴。
亦晴开始害怕了,他想做什么呢?是自己的话得罪他了吗?不!她所说的全是实情。
亦晴想离开,但身体僵硬的不听使唤,怎么办?怎么办?
“亦晴?什么时候来的。”文峰回来了,但是他并没有发觉情形不对。
“今天报社的人找我去,上回投的稿件被录取,过些日子就可以领费了。”文峰倒了杯茶,转向他们才发现亦晴的脸色不对。
亦晴慢慢地站起身,看看文峰,那声音便在喉咙里,小得只容自己听见。
“我回去了。”
“亦晴——”文峰并没有拉住她,看了看父亲,莫名涌上心头,只望着亦晴的身影消失在大门。
走出了杨家,亦晴的心情一直是沉重的。
杨哲是块顽石,他永远自以为是的。
虽然刚才文峰是高兴的,但是她却提不起精神来。她应该为文峰高兴的,因为那笔稿费又可让文峰一家过得舒服一点,但那又何用呢?杨哲不会拿去买酒玩乐吗?文峰的辛劳不就白白枉费了吗?
杨哲这令人……令人……
这一路亦晴一直是低着头的。
蓝馨这几天也是心事重重的,她不再像以前那样,有事没事就往杨家跑,似乎慢慢的疏远杨文峰,亦晴为他们安排的,会徒劳而废吗?
“碰!”亦晴只顾想着心事。却没想到会撞了人。
无精打采地说了声“对不起!”又低着头走了。
那个人却一手拉着亦晴,亦晴吓了一跳,转身大叫:“你干什么?”
“是我呀!”好熟悉的声音。
亦情定神一看,原来是陈玮,为了文峰的事,却把今天的日子给忘了。
“陈玮!什么时候来的。”
“刚下车就撞了你。”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
“想他?”
“谁呀?”亦晴疑惑地看着他。
“当然是你的男朋友呀!”
“算了,别开玩笑了。”亦晴白了他一眼。
“走,我请你吃饭。”
“我打电话给妈。”亦晴暂且抛下文峰的事。
打完了电话,他们愉快地用着晚餐。难得才相聚一次,亦晴不愿把气氛扰坏了。
“待会去看电影?”
“不!难得在一起,多聊聊。”
“也好!”
两人又低着头用餐了。
静静的夜色,总令人有几分遐思。
亦晴躺在陈玮怀里,说不出的柔情尽在心中。
“陈玮!如果你的工作不是在台中,那就好了。”
“为什么?”
“这样子。我们见面的机会也就增多了。每天都期待着假期的来临,要见你一面还真不容易。”
“害得你每天魂不守舍的等待?”
“嗯!”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你总不能叫我辞职吧!”
“当然不是叫你辞职,只是……”
“只是见不到我,害相思了。”
“你……”亦晴娇嗔地捶打他的胸膛。
“好舒服喔!”陈玮一副陶醉的神态。
“我不玩啦!你每次都欺侮我。”
“天地良心喔!我怎么敢欺侮太座呢?”
“你越说越不像话了,我可没说要嫁给你喔!”
“我可没说要娶你喔!”
“你呀!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油腔滑调的还是改不了。”
“这种美德怎么可以改呢?”
“气死——”亦晴的嘴被陈玮堵住了。
许久才放开她,亦晴羞红了脸,轻轻地说:
“你又欺侮我了。”
“舍不得!”陈玮把她拥得紧紧的,好像深怕她溜走似的。
往后的日子里,陈玮只要一有空就会来看亦晴。
有时候亦晴也会去看他,帮他洗衣服。
这一天,亦晴起个大早。亦晴是愉快的,哼着歌从化妆室走出来,照了照镜子,欣喜的挑了件红色的洋装,又在发际别了粉红色蝴蝶结,蹦蹦跳跳的走出家门。坐在车上,亦晴一直希望赶快到台中,这样就可以早点看到陈玮了,偏偏时间过得慢。
好不容易到了台中,亦晴匆匆地下了车,按着陈玮书信上的地址找去。
那是栋三楼的公寓,陈玮就住在三楼。亦晴欣喜地按了门铃,对讲机里有人说话了。
“哪位?”那是陈玮的声音。
“是我,亦晴。”她简单地答。
“等一下,我马上下来。”
亦晴乖乖的站在公寓门口,没一会儿,陈玮下楼来了,但不是他一个人,后面还跟着一个女孩子,她和陈玮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亦晴望着她的背影发呆。
“怎么了?!”
“她是谁呀?”她有点醋意地问。
“我们公司的同事,拿文件来的。”
“喔!”
“上来吧!”陈玮带着她上楼去了。
亦晴一踏进陈玮的住处就大叫:
“哇——你住得挺舒适的嘛!房租一定很贵罗!”
陈玮倒了杯茶说:
“不很贵,房东是公司的同事,所以就租下来了。”
亦晴走向阳台,伸伸腰。
“台中真不错!”
“带我到四处走走好吗?”
“好呀!”
“晚餐我们再去买材料,自己做?”
“很好的提议!”
“那我们去哪呢?
“走遍名胜区呀!”
“太好了,你一定是个好的向导。”
“一定是的。”
他们是愉快的。
亦晴高兴地大叫。
一整天都是在欢乐中度过。
台中公园、新高、清水乐园……。
回到公寓已经晚了。公寓里厨房的设备并不十分完全,但晚餐的食品并没有因此而失味。
“厨房技术还不错嘛!”陈玮夸赞说。
“才不呢!”。
“我是说真话喔!”
“快吃吧!”
亦晴坐夜车回彰化,到达彰化,夜已深了。
“林亦晴!到总经理室来!”
“是的。”亦晴放下了分机,拿着帐目表走向总经理室。
轻轻地叩门。
“进来”
亦晴推开门,办公室里不只总经理一个,沙发椅上坐着一个年青人,看来差不多二十五、六岁的样子。
“总经理,有事吗?”
“来!我帮你介绍,这位是总公司派来的业务主任——范仲麒。”
亦晴微笑着向他打个招呼,
“这位是会计小姐——林亦晴。”
“你好!”
亦晴偷偷地瞄了他一眼。
很出色的男孩子,五官长得很好,最吸引人的是他一排雪白的牙齿,但是他的笑容却是玩世不恭的。
“范主任想和你谈谈帐目问题。”总经理说。
“帐目有问题吗?”
“不是的。我是想了解一下,对以后的业务也好有个方针。”范仲麒解释着。
“我把帐薄带来了。”
范仲麒有点讶意地看着她。
“哈——很讶意吧!我们这位会计小姐可是很能干的。”
总经理笑着说。
“令我很讶意!她似乎晓得我的来意。”
“不!我是顺便带来让总经理过目的。”亦晴说。
“你们好好谈谈吧!”
“那我们就到会计室谈。”范仲麒说。
“好的。”
来到了会计室,蓝馨也在,亦晴就替他们介绍。
“这位是业务助理!”
“这位是总公司派来的业务主任。”
照过面后,蓝馨拿着资料表走出去了。
亦晴和范仲麒讨论着。
范仲麒的眼睛不时地盯着亦晴看。
下班后,范仲麒邀亦晴同餐,被拒绝了。
这几天的天气好转了,不像前些日子阴雨绵绵。
亦晴踏进公司的大门,就听公司女职员们叽叽喳喳的议论——
“那眼神最吸引人了。”
“才不是咧!是那排雪白的牙齿。‘,
“他整个人都让人心迷。”
“听说他还是个单身汉呢!”
“我还听说他女朋友很多,花心的男孩子。”
“会吗?”
那东一句、西一句的,真是多嘴多舌!亦晴心里暗暗骂了一句——
“人家女朋友有多少,干她们什么事了!”
走进了会计室,范仲麒已经坐在那里了。
亦晴吓了一跳。
“我迟到了吗?”
“噢!不!是我早到。”
“看帐薄吗?”
“不是的。想和你聊聊!”
“现在是上班时间呢!”她说。
“没有人规定上班不能聊天的。”
“我还有事情。”
“不耽误你太多的时间,下午请你吃饭。”
“很抱歉!我想没有这个必要。”
“不要每次都拒绝我好吗?”那眼光是真诚的。
他像同事口中那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吗?
好一会,亦晴才点点头。
“那我来接你。”
“不必了”
“怕人说闲话?”他问。
“嗯!”
“那就在‘青谷’见吧!”
亦晴点了点头。
午餐。
与范仲麒聊天并不讨厌的。
他很风趣、也很健谈,有一点不能忽视的是他相当了解女孩子的心里。
该说他很擅长戴高帽子。
他们的对话都很客套,但亦晴也常泼冷水的。
吃过午饭,范仲麒想送她回公司,但亦晴坚持不肯,怕惹人闲话。
别了范仲麒,亦晴回了公司,和蓝馨约好下班后到文峰家。
蓝馨实在不敢去,从上次后,她就不曾去过,现在去文峰会理她吗?
还未走到杨家,就听见杨哲的怒吼声,一定是发生什么事了。
亦晴和蓝馨冲进了杨家,眼前的情形令亦晴和蓝馨发抖。
蓝馨跑过去拉开文峰。看着他额头上的伤口,就好像针刺自己的心,那一滴一滴的鲜血流下来,蓝馨紧张地哭了出来。
“文峰,很疼是不是?他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
背后又响起杨哲的怒吼声。
“走开!我要打死他,走开!”杨哲推开蓝馨,在文峰的身上又踢又打的。
“不要打!不要打!”蓝馨拉开杨哲。
亦晴慢慢地扶起文峰。
“表哥!这怎么回事,姑丈怎么把你打成这样。”
“我——”
“你什么!你大逆不孝,竟敢抛下老子,你说你到桃园干什么?”杨哲半似疯狂地吼着。
“我想去工作。”
“工作个屁,彰化就没工作吗?你老子是个累赘,所以你要甩下我,是不是?”
“不!不是的!我想找个更好的工作,让你日子过得舒服些。”
“不稀罕!不稀罕!你要是敢走出杨家一步,你就别想再回来。”
“爸——”文峰走向杨哲跪着说。
“我是真的想有份更好的工作,爸——”
“你不知足,”杨哲踢开了他,“管理员有什么不好!说呀!有什么不好!你想当总经理、董事长吗?你也不自己去照照镜子,你是块什么料,你……”
“别说了——别说了——”蓝馨哭着、喊着。
“杨伯伯,不!杨哲,我一直很尊敬你,但是你却不尊重你自己。为什么要把气出在文峰身上?他有什么不对!他已经尽最大的力量在做个好儿子了,你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他应该检讨自己。”杨哲反驳着。
“该检讨的是你自己,你为什么不想想外面的债务是谁帮你还的,是文峰。他放弃了求学的机会,为的是什么,还不是希望这个家能重振,结果却令他失望。”
蓝馨哭得眼眶红肿的。
“宋芷凌已经离开了,你应该振作的,就算她真的犯了什么错误,那也已经过去了,你要知道你这么做扼杀了文峰的前途,你难道不知道吗?”
“蓝馨别说了!”文峰遏阻着。
“文峰!无论如何今天我要把事实真像说出来,就算从此我们形同陌路,我也要说出来。”蓝馨直视着杨哲。“你应该为自己有这么一个好儿子而庆幸,虽然你失去了妻子,但是你还有个儿子,你并不可怜,你还是相当富有的。文峰为了你当学徒、管理员,为的是什么?你根本就不配当他的父亲。一个父亲的责任是什么?杨哲你不曾给他任何的关怀,在你思想里只有恨、恨、恨、恨、你恨什么?宋芷凌错了吗?不!她没有错,她是个伟大的母亲、伟大的太太。”
“不是!她是个下贱的女人。”杨哲大吼。
“她不是——不是——当初你生意失败,她拖着身体帮人洗衣服,结果你还毒打她,她一句怨言也没有,后来她发现自己得了肝炎,为了不连累你,所以她想尽了办法让你恨她。她希望你能再站起来,但是她这么做得到的却是反效果,太不值得了。”
“这不是真的,你胡说,这不是真的。”杨哲甩着酒瓶子,抓起了蓝馨。
“啪!”蓝馨踉跄地跌在地上,她含着泪大叫。
“是真的,杨哲——”血从蓝馨的唇角流出。
“这几年她还是带着病帮人家洗衣服,她住的是污秽不堪的破仓库,她一无所有,病魔把她折磨得不成人样,她还是忍着了。有这么一个妻子你该庆幸的。每个人都会替他们母子抱不平,行尸走肉的日子你很满意是不是?杨哲你是个活的死人,没有人会同情你的,你根本就不值得别人的同情。”
杨哲抓起她,大声地吼:
“谁告诉你这些的,说——”
蓝馨的喉咙被压得痛苦。
“是——是伯母告诉我的——她每次都徘徊在你家门口——有次她来找我,问我你们情形,我追问下去。她才说的。”
那声音小而干涩,蓝馨的脸色变得白无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