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眼,看着她美丽的“未来嫂子”。
“桥本小姐……”她以一种生疏的、客气的称谓,界定了她们之间的距离及关系。
她知道自己不该如此对待惠理子。她是香川夫妇俩中意的未来媳妇,而香川夫妇俩又是她的恩人,她怎能对恩人的媳妇如此冷淡,甚至几近不敬?
只是,明明这样想着的她,还是忍不住……
“英希,我们是一家人,所以你就叫我惠理子姐姐,或是叫我惠理子也行。”惠理子说。
惠理子不是个迟钝的人,她看得出来英希闷闷不乐,一点都不为意匠订婚而高兴。
事实上,不只是她,就连意匠本人似乎也不因订婚之事而雀跃不已。虽然他并没有表现出勉强或不愿,但她认为他应该再兴奋一些、在乎一些。
看着眼前只有十四岁的英希,她发现自己超乎想象地在意着她的存在。虽然意匠已经跟她订了婚,她根本不必在意英希,但却还是介意着英希对意匠的感情。
纵使全世界的人都没发现,甚至是意匠本人也没发现,但她感觉得出来,也非常确定……英希眷恋着意匠,而意匠也心系着英希。
此时,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尽快把意匠带离英希身边,然后飞往没有英希所在的美国。
“英希,我跟你意匠哥哥月初就会到美国去,下次回来没一年也要半年。”她笑睇着神情淡漠的英希,“在出国前,我请你吃饭,好吗?”
英希感觉到惠理子想更亲近她、讨好她,甚至可以的话,还想跟她以姐妹相称。
她跟惠理子无冤无仇,当然谈不上恨不恨她。她唯一可确定的是,若她只是桥本惠理子,她必定,也绝对能跟她成为姐妹。但此时站在她面前的是“意匠的未婚妻”,而她……无法对意匠的未婚妻敞开心胸。
说她小心眼也罢,不成熟也好,总之,她就是办不到。
“不用麻烦了。”她说,“你跟意匠哥哥还有很多事要张罗,而我也有暑期计画,吃饭的事……以后再说吧。”
“这样啊……”她这样的回答,惠理子一点都不感意外或失望,因为她早料到会是如此。
“也好。”她一笑,“下次回国时,我、意匠跟你再一起吃饭吧!”
英希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她站了起来,礼貌地一欠,“我去洗手间,失陪了。”说罢,她转身走开。
看着她的背影,惠理子深呼吸了一口气,自言自语:“这也算是拒绝吧?”
“ㄟ。”有人轻搭她的肩,是意匠,“你在看什么?”他循着她视线的方向看去,但英希已消失在他们的视线范围。
“没什么。”她一笑,轻挽着他的手,“意匠,我们下星期就走,好吗?”
他微怔,“这么急?”
“我想先去找房子,你说好吗?”她征询着他的意见。
他停顿了一下,撇唇一笑。“也好。”
这段时间以来,英希不只阴阳怪气地,还总是躲避着他,家里的低气压已让他有点喘不过气来。
早点走也好,至少这些烦扰着他的事情能暂时的抛在脑后。
就这样,意匠出国了。
英希明白,就算没有惠理子,将来必须接掌香川家所拥有的大东亚金控的意匠,必然会在东大毕业后赴美深造,只是,如今在那遥远的美国,他不是一个人,而是有未婚妻相伴。
每当想到这一点,英希就觉得自己的心好痛、好痛……
曾经,意匠的胸口只属于她一个人,只有她可以躲在他怀里,枕着他的臂膀、听着他的心跳,然后沉沉睡去,但是现在……他的胸口属于另一个人。
他不再属于她,也永远不会再属于她。
十四岁的她,初次体会到爱情所带来的伤痛及无奈。
她的爱,还没萌芽,就已枯死……
就这样过了半年,英希已经十五岁,并成了国三生,而意匠没有回来。
他在越洋电话中告知香川夫妇俩,说他因为课业繁忙,所以无法回国过年。
英希只在他跟贵子结束对话前,从贵子手中接过电话,跟他简单的问了声好,然后就将电话再交还给贵子。
什么课业繁忙?她想,他应该是跟惠理子在美国过得太自由快乐了,所以不想有人破坏他们的二人世界吧。
“我上楼温书了。”她说。
“英希……”正在看杂志的保二郎搁下了手边的杂志,叫住了她。
此时,贵子也跟电话那头的意匠说了再见,并挂断电话。
英希转身,走了回来。“什么事?保二郎伯父。”
保二郎微微蹙起了眉头,若有所思地。
在一年前,英希都还叫他及贵子一声“保二郎爸爸”跟“贵子妈妈”的,但不知何时开始,她对他们的称呼及态度变得客气而生疏。
“决定学校了吗?”他问。
她原本所就读的女子学校是可以直升高中部的,但他从贵子那儿得知,她并不打算继续念这所学费昂贵的私立贵族学校。
她点点头,“我打算考公立学校。”
“怎么?你不喜欢现在的学校?”他问。
贵子此时也坐了下来,“英希,你在顾虑什么呢?”
“我已经麻烦你们很久了,我想……”
“你担心私立学校花钱?”贵子有点激动地问,“英希,你千万别那么想。”
“是啊,英希……”保二郎接口说道:“虽然你不是我们亲生的,但你应该知道我跟贵子没把你当外人。”
“我知道。”她微拧起眉心,“就是因为知道,我更不想一直麻烦你们。”
“英希……”贵子神情有点沮丧,“你怎么跟我们这么客气呢?”
“贵子伯母,我爸爸只是保二郎伯父的老家邻居,你们实在不必对我尽这种教养义务。”她说,“一直赖在这里不是个办法,所以,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在升上高中后,搬去跟伯父一家人住。”
她的伯父原本在老家住,但这几年也在保二郎的帮忙下,搬到东京,并进到大东亚金控底下的子公司上班,拥有一份不错的待遇。
当然,这也使得吉条家欠香川家越来越多。
听到这儿,保二郎神情凝重,而贵子则红了眼眶。
沉吟片刻,保二郎沉沉一叹,“英希,收养你不是义务、不是行善,而是我们都喜欢你,这几年下来,我们是真的把你当女儿在养育着。”
他一说完,贵子忍不住掉下眼泪。
见状,英希的心一揪。“贵子伯母……”她走到贵子身边,在她跟前蹲下。
“英希,”感性又温柔的贵子紧握住她的手,“不管你叫我『贵子妈妈』还是『贵子伯母』,你永远都是我的女儿。”
“贵子伯母……”看见贵子因为她而伤心落泪,英希自责又愧疚。
她知道香川夫妇俩是如何的爱她、疼她,并将她视如己出,尤具是贵子在这五年来对她不求回报的付出跟照顾,根本已跟母亲没两样。
因为心里那段秘密的爱恋破碎,她就说出这种伤贵子心的话,她真的好惭愧。
只是,她心中对意匠的爱,并没有因为他订婚及出国而稍减半分,再继续在香川家住下去,再跟他们有任何紧密的关系,都只会让她的心越来越痛,也让她在香川家的空间越来越压缩。
她快窒息了,她快不能喘气了,但是,她无法对谁诉说。
想到这儿,她也忍不住掉下眼泪。
贵子心疼地抱住她,“我的英希……”
“对不起,贵子伯母……”英希衷心地觉得歉疚。
“英希,别把我们当外人,我们是你的家人。”保二郎拍抚着她的背,“如果你想考公立学校,那就去吧,不管你要做什么,我跟贵子都会支持你的,但是千万不要再说什么麻不麻烦这种话。”
“保二郎伯父……”她噙着泪,“对不起……”
“傻孩子,”他慈祥地一笑,“说什么对不起?”
“对,别说什么对不起、别说要离开这里,也别说什么麻烦……”贵子擦擦眼泪,也为英希拭去脸上泪水,“英希,你不是我们的麻烦,从来都不是。”
在贵了眼中,英希看见的是最真切、最纯粹、最温暖的爱,她知道自己是被爱的,不只是保二郎跟贵子,就连已经订婚的意匠都是爱她的。
只是,有谁知道……意匠给的爱,不是她所期待的呢?
即使痛苦、即使难挨,但为了回报保二郎及贵子对她的爱,英希继续在香川家待了下来。
虽然内心充满了煎熬,可是在保二郎及贵子面前,她尽可能地强颜欢笑,尽可能地表现出一个高中女生该有的活泼开朗。
是的,她考上了公立高中,也开始了她的高中生涯。
新学校、新环境,还有新的人际关系……一切都是新的,但这么多新奇的、新鲜的人事物,却依旧无法取代或填充意匠在她心中的位置。
而不管她对意匠有再多的依恋及期待,从今以后,也都只能放在心里了。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意匠出国后的第二个新年来了。
这一次,他将带着惠理子回来过年,而随着他回国的时间一天天的逼近,英希的心海又起了波澜……
九点半,英希结束了跟同学的聚会,回到了家。
一进门,佣人纪子就趋前。“英希小姐,你回来了,吃饭了吗?”
“嗯,吃过才回来的。”她说着,然后将外套脱下,“保二郎伯父他们还没回来吗?”
“还没。”纪子说。
保二郎跟贵子今晚虽然有个非去不可的宴会,但他们习惯早睡,应该不会太晚回来才对。
“纪子阿姨,你去休息吧。”她说着,转身上楼。
纪子是香川家唯一的佣人,不是香川家请不起佣人,而是贵为香川夫人的贵子凡事亲力亲为,从不假手他人。
“啊,对了……”正准备回佣人房休息的纪子,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地转过身。
但当她往楼梯一瞧,却发现英希已经上了楼。
她忖着要不要上楼把她突然想到的事情告诉英希,却又觉得似乎没那个必要。
她喃喃地道:“她上楼应该会发现吧?”忖着,她挑挑眉,然后慢慢地踱回佣人房。
第三章
香川家是一栋欧式建筑,大门进来是个非常气派但不豪奢的玄关及双楼梯设计。
一楼的左侧是厨房、餐厅,还有佣人房,而右侧则是客厅。
上到二楼,左侧是香川夫妇俩的起居室、书房及寝室,而右侧则是意匠、英希的寝室及一间客房。
香川家的每一个房都有独立的卫浴设备,就连佣人房也不例外,因此彼此不太容易互相干扰。
自从意匠出国后,他的房门一直是关着的,佣人纪子一星期打扫一次,而英希偶尔会进去看看。
她喜欢躺在他的床上,想象着他睡觉的样子,以鼻子寻找属于他的味道。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再也闻不到他的味道了。
她神情有点疲倦地踱上了楼,然后转向右边。
经过客房之后,就是意匠的房间,她发现他的房门半掩着。
她微怔。通常纪子打扫完后会关上门,难道她今天忘了?
忖着,她走了过去,想顺手将门关上。只一瞥,她从门缝中看见了一幕景象——意匠平躺在床上。
是幻觉吗?她想着,揉了揉眼睛。
一定是幻觉,因为她太想念他了。不由自主地,她轻推开房门,慢慢地、悄悄地走了进去。
她一步一步地走向床边,看着躺在床上的那个她熟悉的、心心念念着的人……
她再一次揉揉眼睛,然后闭上了眼睛。她想,待她睁开眼睛,这一切就会消失吧?因为这只是幻觉。
当她缓缓地抬起眼帘,令她意外的事情发生了——他没有消失,他还是躺在床上。
不,这不是真的……虽然她知道他即将回来,但是据她所知,并不是今天啊!
他穿着一件米色的线衫,合身的剪裁突显出他精实的体魄;他的神情有点疲惫,长而浓密的黑色眉毛微微虬着,似乎不得放松;他的下巴及鬓边冒出了一点点的胡渣,却不至于给人不修边幅的感觉。
宽宽的额头、高挺的鼻梁、饱满的唇片,如雕像般的轮廓线条……他一点都没变,只是多添了几分的成熟。
是他,真的是他,她激动得几乎要尖叫。
她小心翼翼地坐在床沿,细细地看着一年多不见的他。
老天,如果这是梦,请不要让我太快醒来。她忍不住在心里祈祷着。
一多年多了,即使他已经有了未婚妻,她对他的爱恋还是丝毫不减。
她曾经听别人形容过“爱”这种感觉,但她对爱只有一种感觉,就是“痛”。
她爱他,爱得心好痛好痛,可是她无法将心里的爱说出口或表现出来,只因她是在这个家被当成女儿般养大的孩子,她……她的出身背景也难以与他匹配。
她还记得当保二郎跟贵子得知惠理子出身大阪世家时那满意的表情,虽然香川家不需要别人的名声或财势的加持,但“门当户对”绝对是最起码的要求。
尽管在所谓的上流社会中,她的身分已经等同于“香川家的女儿”,但事实上,她还是吉条英希,一个出身平凡的孤女。
她是无法爱他的,而他……他永远都不会爱上她。她在他心里是个妹妹,一个失去双亲,从小就被香川家收养的可怜小孤女。
想到这儿,她就觉得自己好可悲。
她多希望他对她的爱不是兄妹之爱,而是男人对女人的爱。一分钟,甚至半分钟都可以,她想感受到那样的爱……
不自觉地,她靠近了他,近得可以清楚的数出他的眼睫毛有几根。
他徐缓的呼息浅浅地吹袭着她,突然,她脑海里出现爱情文艺片里女主角轻吻男主角的画面,只要一下下就好……她在心里想着。
她知道他是惠理子的,他的眼、他的眉、他的唇……他的一切一切都是惠理子的,但只要一下下,她只要一个回忆。
情难自禁地,她以一种卑微又渴望的心情靠近了他,然后将颤抖的唇轻轻的贴在他唇上——
睡得迷迷糊糊之际,意匠感觉到有人进来了,但他起不来,因为为了调整时差,他在飞机上几乎不曾合眼。
隐约地,他嗅到一股清淡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