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帮骑马人大约有二三十个,他们策马从俞扶摇和唐枢身边呼啸而过。马蹄卷起的滚滚尘土差不多将俞、唐二人的身影全部罩住。俞扶摇和唐枢都在心里大呼“晦气”,唐枢冲那群人的背影大声喝道:“有马就了不起啊。”
那群人的最后一人闻言答道:“了不起又怎样,你难道还敢把马抢了?”
唐枢道:“我本来已经放弃了抢马的打算,你这句话倒把我的兴趣重新提了起来。”
那人回头张望了一下,道:“你……”突然猛抽几鞭,坐骑冲到最前面,跟其中一人嘀咕了几声。那人回头看看唐枢和俞扶摇,命令队伍拔转马头,朝唐枢和俞扶摇而来。
俞扶摇道:“这群人要寻我们的麻烦来了。”
唐枢道:“令尊说过:不惹事,但也不怕事,对方虽然众多,但我们也用不着惧怕。”
那群骑马人很快来到二人面前,他们也是一群年轻人,最大的年岁不过二十三四,最小的可能还不到十八岁。领头的少年很秀气,说话也很斯文,对唐枢抱拳道:“这位可是唐枢唐少侠?”
唐枢一愣,道:“在下正是,阁下是……”
那少年道:“不才师澹尘。”
唐枢想不起来对方是谁,道:“请恕唐某眼拙。”
师澹尘笑道:“唐少侠自然不认得师某,但说起我们大哥,唐少侠一定还记得。”
唐枢道:“令兄是哪位?”
师澹尘道:“田鼎。”
唐枢喃喃道:“田鼎?”还是没记想起来。
师澹尘道:“我们大哥有个不怎么雅的外号,叫‘逐臭夫’。”
唐枢恍然大悟,道:“原来各位是追腥族的英雄。”
师澹尘道:“唐少侠当年和咱们大哥结交时,我们虽然没有参与,却在远处遥遥瞻仰过唐少侠的风采,所以至今还记得。”
唐枢道:“田兄如今在哪里?”
师澹尘道:“他先我们一天到南边去了。”
唐枢道:“他这些年还好吧?”
师澹尘道:“他如今越发风光,与他结交的成名英雄也越来越多。”
唐枢想起“逐臭夫”田鼎喜欢巴结大人物的嗜好,不禁莞尔,道:“田兄是个热心肠,谁见到他都会倍觉亲切。”
师澹尘道:“但很多人并不像唐少侠这样通情达理,他们认为我们是追腥逐臭之辈。我们崇拜大人物,羡慕他们的名声,对他们的故事津津乐道,这难道也有错?要说真有什么错的话,那就是我们在言行上表达了我们对大人物的真诚景仰,而寻常人在骨子里虽然都恨不得自己也拥有大人物才拥有的显赫名声,但却表现出对此嗤之以鼻的态度。他们以为如此一来,自己就特立独行、不随大流了。其实,这是虚伪,是彻头彻尾的虚伪。我们痛恨虚伪,别人说我们是追腥逐臭之辈,那我们干脆称呼自己为追腥族,我们大哥也取了个‘逐臭夫’的名号。”
唐枢道:“人是为自己而活,何必太在意别人的看法?我倒是很欣赏你们的做派,如果我还年轻一些的话,我很乐意加入你们的。”
师澹尘道:“唐少侠已经是大人物了,当然不能再与我们混在一起了。”
唐枢道:“我哪里是什么大人物,师兄弟说笑了。”
师澹尘道:“早在田大哥与你结交时,我们就已经将你当成了成名英雄。”
唐枢知道越谦虚,对方越会纠缠,遂道:“虽然我够不上成名英雄的格,但能得到你们这样看重,我还是很高兴的。”
师澹尘看看俞扶摇,道:“这位是……”
唐枢介绍道:“俞扶摇俞兄弟。”
师澹尘一开口便把俞扶摇恭维一番,道:“俞兄弟骨骼清奇,尤其是一双眼睛神光夺人,今后必成盖世英豪。”
俞扶摇笑道:“多谢师大哥吉言,我也正朝这个方向努力。”
师澹尘道:“俞兄弟态度不卑不亢,张弛有节,很好。”
俞扶摇笑道:“这是天生的,不是我故意装潇洒。”
师澹尘道:“如果这种气质能够修炼出来,我们也早就去修炼了。正因为这不是靠修炼得来的,是天生的,所以俞兄弟才显得如此与众不同。”
这一顿臭捧使俞扶摇心里感觉很熨帖,他突然想起一个人来,说道:“你们的行事风格与‘吹鼓手’沈陲有异曲同工之妙啊。”
师澹尘道:“俞兄弟见多识广,‘吹鼓手’沈陲沈前辈正是田大哥的师父。”其实武林中人都知道“吹鼓手”沈陲是“逐臭夫”田鼎的师父,俞扶摇只知道沈陲的大名,却不知道他和田鼎的关系,他不是见多识广,而是孤陋寡闻,但师澹尘却捡好听的说,言语间总要将俞扶摇吹捧一阵,这当然是师澹尘的习惯使然。
俞扶摇道:“你别夸我,我知道自己阅历浅。”
师澹尘道:“实话实说,是真性情。”
俞扶摇道:“听了师大哥这些言语,当真是浑身通泰,骨酥之极。”
师澹尘道:“骨酥?和肉麻是一回事吧?”
俞扶摇道:“肉麻贬义,骨酥褒义,两者是有差别的。”
师澹尘笑道:“沈陲沈前辈曾说,使被夸奖者感到肉麻是咱们追求的目标。”
俞扶摇道:“把肉麻当有趣,沈前辈才是真性情汉子。”
师澹尘问道:“二位这是要去哪里?”
唐枢道:“我们散散步,活动活动筋骨。”
师澹尘道:“看你们快步急趋的样子,可一点也没有散步的悠闲之状。”
唐枢道:“我们这叫‘快速式散步’。”
师澹尘道:“准备‘散步’到什么地方去?”
唐枢道:“红云大道的尽头。”
师澹尘道:“红阳城啊?那可够远的。”
唐枢道:“你们呢?”
师澹尘道:“你我可以同行三百里。”
唐枢道:“很好,我们跟在你们的马屁股后面快速散步就是。”
师澹尘当即叫两位兄弟让出马来,道:“唐少侠如不嫌弃,就请收下这两匹马。”
就像唐枢适才给俞扶摇所说的“如果这帮骑马人主动让出马来,我也不好意思推却”,他果然很爽快地收下了马匹。唐枢、俞扶摇上了马,与追腥族一道上路。唐枢道:“你们这次在追逐谁呢?”
师澹尘道:“唐少侠难道不知道南方三百里处是什么所在?”
唐枢笑道:“还是红云大道。”
师澹尘道:“唐少侠说笑了。你不可能不知道那地方有什么著名的武林人家。”
唐枢想了一下,道:“是洞箫楼?”
师澹尘道:“正是。”
唐枢道:“洞箫楼号称‘男子皆佳人,妇人尽才子’,你们此去是追逐佳人还是才子?”
师澹尘道:“既非佳人,也非才子,而是另有其人。”
俞扶摇道:“唐兄,你所说的‘男子皆佳人,妇人尽才子’是什么意思?”
唐枢道:“洞箫楼是很特别的武林世家,那里的男子皆面若桃花,貌比潘安,俊美之极,只是手无缚鸡之力;而女子却一个个武功惊人,加之诗词歌赋,无所不精,在武林和儒林中都很有些名头,所以有‘男子皆佳人,妇人尽才子’之说。”
俞扶摇道:“这岂不是阴阳颠倒?”
唐枢道:“也不是说阴阳颠倒,谁说男子就该五大三粗、文韬武略、满腹珠玑,而女子只能细腰弱质、困守闺中、描眉点唇?在我看来,男人其实也可以靠长相吃饭,女子当然也可以凭才能飞腾。”
俞扶摇笑道:“就凭唐兄这番很有见地的非凡言语,你就足以成为洞箫楼的知音。我现在发现,唐兄的相貌也非常俊美。”
唐枢道:“只可惜我不是洞箫楼的人,不然也可以轻松地混口软饭吃。哈哈。”
俞扶摇问师澹尘道:“那么师大哥追逐的到底是谁呢?”
师澹尘道:“你们先前是不是见过五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
俞扶摇道:“就是向北疾驰的那五个浪花姑娘?”
师澹尘道:“对,就是她们。”
俞扶摇道:“浪花姑娘就是你们追逐的对象么?你们和浪花姑娘一南一北,背道而驰,你们追错方向了。”
师澹尘道:“浪花姑娘的大队人马正在往洞箫楼赶去。”
唐枢道:“浪花姑娘到洞箫楼干什么?”
师澹尘道:“抢亲啊。”
唐枢和俞扶摇异口同声道:“抢亲?!”
师澹尘道:“据说‘惊涛骇浪’舒浪涛的亲妹子舒波涛看上了洞箫楼的十七郎华羽,屡次派人去提亲,却都被拒绝,舒波涛相思成疾,不能自拔,舒浪涛为此不惜率领全部浪花姑娘千里跋涉,到洞箫楼来抢亲。”
俞扶摇道:“只听说男抢女,今日女抢男之事的发生,当可一新世人耳目。”
唐枢道:“我明白了,你们是去看热闹的。”
师澹尘道:“这次赶去看热闹的太多,我等不能免俗,热闹自然要看,不过我们的主要目的还是希望能在洞箫楼结交到傅应锋。”
唐枢道:“傅应锋是谁?”
师澹尘惊讶道:“唐少侠不知道傅应锋么?”
唐枢道:“我不知道的事情多得很。”
师澹尘道:“其他事情可以放在一旁,但傅应锋却不该被忽视。”
唐枢道:“我没有忽视他,我只是没听说过他而已。”
师澹尘道:“傅应锋宝号‘玲珑手’,近年来风头甚健。他不仅武功卓绝,一双玲珑快手所向披糜,难得的是古道热肠,排忧解纷,急人所难。如今他是江湖侠少们的偶像,万众瞩目,很多人都以能和他结识为荣,我们追腥族渴望见他之心自不用说有多迫切了。只是他独来独往,性喜寂寞,所以我们一直无缘与他相遇。”
唐枢道:“是洞箫楼请他来对付浪花姑娘的?”
师澹尘道:“现在洞箫楼和浪花姑娘双方到底孰是孰非,还不能贸然下断语。傅应锋处事公正,他不会偏袒任何一方,既不会帮洞箫楼对付浪花姑娘,也不会帮浪花姑娘对付洞箫楼。”
唐枢道:“其实浪花姑娘和洞箫楼的纠纷本来就不好分出个是非曲直,要使双方都满意,的确不太容易。”
师澹尘道:“傅应锋肯定有办法。”
唐枢道:“我倒要看看这位傅应锋用什么办法化解浪花姑娘和洞箫楼之间的纠纷。”
俞扶摇道:“我也很想知道。”
师澹尘道:“反正是顺路,你们两位可以去瞧瞧。在那里,你们还有机会看到许多武林中的大人物。”
俞扶摇道:“从内心讲,我也挺崇拜大人物。师大哥,我看干脆加入你们追腥族的行列算了。”
师澹尘道:“不敢,你今后注定是大人物,窝在追腥族里面,也太屈才了。”
俞扶摇道:“每个人都有穿开裆裤的时候,大人物总是由小人物成长起来的,我先做小人物,再做大人物。”
唐枢道:“而且现在我们已经同行,其他江湖人见到我们这一伙,肯定会将我们全部都当成追腥族。”
俞扶摇道:“做一回追腥族的人,也算是丰富丰富阅历。”
师澹尘道:“既然如此,我们这群追腥族就去拜谒拜谒‘玲珑手’傅应锋。”
众人当晚住了一宿,第二日清晨继续赶路,中午时分到了文星镇。众人都饿了,于是找了家饭馆进餐。这家饭馆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统共有八张桌子。吃饭的人不多,共有五个人,每个人独占一桌。唐枢、俞扶摇、师澹尘一伙人多,便把剩余的三桌全占了。坐定之后,略一打量,发现那五个人的神态都有些奇怪。靠近门口那张桌子坐的是一个病恹恹的中年人,他没喝酒,一碗白饭就着两碟小菜,吃得非常之慢。窗子边那张桌子坐的是一位剽悍的老人,眼中精光暴射,不停地左右扫视。他旁边桌子上坐的是一个笑容满面的白发男子,瞧不出年纪大小。与病态中年人相邻的那一桌坐的是打扮得十分花哨的三十来岁的汉子,虽然长得很英俊,但脸上缺少血色。最后一桌坐的是一个半老徐娘,一套紧身黑衣使她的身材显得十分丰满。
师澹尘低声对唐枢和俞扶摇道:“这五个人都是武林中的大有来头的人,咱们瞧仔细了。”
俞扶摇道:“你认得他们?”
师澹尘道:“那个女子是是非门的三当家‘清客’雍璧梅;那位穿着花哨的人是‘避腥猫’燕兆鹏,是‘三脚猫’燕兆鹗的兄弟;病态男子是‘病入膏肓’何惮病;老者是‘捕蝉螳螂’王酆骢,又叫‘螳螂王’;白发人是‘骑墙师’窦俊臣。”
唐枢听得倒抽了一口冷气,道:“这些人大名鼎鼎,我们可惹不起。”
师澹尘道:“小声点,别被他们听了去。”
“避腥猫”燕兆鹏突然抬头对师澹尘笑笑,道:“我已经听到了。”
师澹尘连忙放下筷子,站起身来,道:“燕大英雄,我们没什么不敬之意。”
燕兆鹏道:“你们是追腥族吧?”
师澹尘道:“燕大侠,我们追腥族对您可是景仰得很呢。”
燕兆鹏道:“我和你们的确有一字之缘。”
师澹尘狐疑道:“什么叫一字之缘?”
燕兆鹏笑道:“我避腥,你们追腥,都沾一个‘腥’字。”
“清客”雍璧梅道:“姓燕的,别逗小孩子了。”
燕兆鹏笑道:“你是不是想让我来逗逗你啊。”
雍璧梅道:“果然是狗改不了吃屎,猫改不了吃腥。老娘的年纪都做得你妈了,你难道也逗你妈?”
燕兆鹏摇头道:“寡妇门前是非多,这话果然一点不假,我又没当众调戏你,你却横眉竖眼跟我狠起来了。”他这话其实就是在当众调戏雍璧梅。
是非门又叫寡妇帮,里面的人都是寡妇,包括全寡妇、半寡妇、活寡妇。全寡妇就是那些死了丈夫的妇人;半寡妇是指那些其夫常年累月不在身边的女子;活寡妇则是那些其夫不能人道的女流。“清客”雍璧梅就是一个全寡妇,她哪里听得燕兆鹏这等言语,当下就拍桌子撂板凳,戟指燕兆鹏,道:“姓燕的采花淫贼,当心老娘大耳刮子抽你。”
燕兆鹏抿了一口酒,陶醉似地晃了晃脑袋,道:“好酒!想不到这小店酿的寡妇酒竟然有如此好滋味。”
他胡诌的“寡妇酒”使雍璧梅怒不可遏,气得脸都青了,丰满的胸脯快速地起伏着,只是说不出话来。
燕兆鹏道:“燕某早些年的确是采花贼,但已经改邪归正,如今‘避腥’了。更何况你都一大把年纪了,皮粗肉厚,吃起来肯定很不新鲜。所以你粉嘴翘得再诱人,胸脯挺得再高耸,燕某也提不起兴趣了。”
“病入膏肓”何惮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