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我去路口的自助餐店和面店帮你订餐,请他们按时替你送来?”
“千万不要。”
“怎么,你还在记恨当年人家说你住在鬼屋里?”
“说我住鬼屋算什么?那两家店老板的女儿……”他的脸又变红了,忿忿不平。
两位小姐是他的大学同学,同时喜欢上他,为了讨好他,有一次,她们在路口堵他,一个煮面逼他吃、一个做饭逼他吞,轮流凌虐他的肠胃,差点没把他搞死,从此他再也不经过那两家店,以免再被迫害。
“了解。”真是红颜祸水。她细细看了他一眼,十八岁的他唇红齿白,像个误坠凡间的美少年。五年后,她长大了,他依然没变,还是细皮嫩肉,白玉般的脸庞真可以用晶莹剔透来形容。
上天对他实在太好了,这种肌肤若是长在女人身上……
“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他的低吼打断她的遐想。
“没问题。”她赶紧转身去收拾流理台的残局。
“海岚。”于捷懊恼地抓抓头发。“我不是故意凶你,我……对不起。”
“我知道啦,你讨厌人家特别注意你的脸,我认识你那天就晓得,没什么。”她边说,边开始忙碌地刷刷洗洗。
“海岚……”他走到她身边,瞧见她侧脸上尚未褪尽的苍白,胸口像被打了一举。
他的脾气太差了,明知道她遭逢丧母之痛,他还大小声,为什么不能忍耐呢?
“都说了没事,你先去客厅等一下,半个小时后就有东西吃了。”
“可是我差不多把冰箱里的东西都糟蹋完了耶!”
“还有白米、面粉啊,那些东西你糟蹋不了的。”
他还能说什么?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低叹口气,他垂头丧气地往外走。“那我出去了。”
“好。”她轻应一声,手上的工作一点也没停下。
于捷走到厨房门口,突然回头,说:“我很抱歉弄得一团乱,让你麻烦。”说完,他跑了。
呵!她忍不住笑了。
其实她很喜欢为他做饭,因为他会说谢谢,也会说好吃,饭后更会帮她收拾善后。
想起母亲在家里做了十几年的饭,谁对她做过那些事?每个人都把她的辛苦视为理所当然。
“妈……”她头一低,泪就滑下脸颊。她想母亲,为什么那么好的一个人,如此轻易就走了?老天太不公平——
“嗨,海岚。”一个古里古怪的声音突然在她背后响起。
“谁啊?”她转过头,目光四处搜寻。
“我。”声音的来源是餐桌。
“啊!”莫海岚定眼望去,看见一个大约二十公分高的小机械人,站在桌上对她打躬作揖。
“小姐小姐,别生气,明天带你去看戏,你坐椅子我坐地。”机械人会说话耶!
她呆住了,不是说机械很难做出人类的动作,可是这个机械人却……
“喔!”她倒吸口气。天啊!它它它……它在翻跟斗。
“于大哥……”她看着那个小机械人。啊,不止后空翻,它还会前翻耶!
“不是说机械人平衡性不好,无法做出太复杂的动作,那现在……”看着机械人连翻十个跟斗,她纳闷了。
他的研究成功了吗?那应该赶快把作品交给教授啊!拿来厨房耍宝,他就不怕一不小心,把他的宝贝研究毁了。
机械人耍够了以后,竟然对她弯下双膝。“对不起,海岚,你是我的巧克力,而我是那永远搞不清楚状况的大笨蛋。”
“于大哥……”不行了,他的搞笑冲淡了她的悲伤,她已经哭不出眼泪。“别闹了,你出来。”
他含笑走进厨房。“怎么样,海岚,我的礼物不错吧?”
“吓死我了。”她嗔他一眼。“它怎么突然动作如此俐落?你克服了机械人的问题了?”
“怎么可能?这小家伙能活动自如是因为它脚下装了滑轮,它是在滑动,不是走动。”
“既然滑轮就能让机械人灵活行动,干么还要研究走动?”
“滑动是快速,走动却更敏捷,两者不能混为一谈。”
“就像穿溜冰鞋可以让行进速度加快,但人还是要靠双脚走路一样?”
一样吗?有点像,又不太像。他想了想,也不知道哪里不对,只好点点头。“差不多吧!”
“但它为什么会说话?”
于捷举起手里的遥控器,一脸得意。“我编了一段程式放到电脑里,要机械人说话或做动作的时候,就打开电脑,用遥控器操作机械人,声音则是预录好的,不错吧?”
“果然了不起,但你要不要先把它收起来,万一碰坏了,你就欲哭无泪。”
“我干么哭?”瞪她一眼,他脸上浮起可疑的红。“这是送给你的生日礼物,祝你生日快乐。”他抱起那个小机械人,送到她怀里。
她愣愣地接过礼物。“我的生日?”看见他的不自在,她不自觉也脸红了,胸口一阵热,满满的欢喜和感动。
“你不会连自己的生日都忘了吧?”
“没有。”莫海岚只是没想到除了妈妈,还有人会替她记得,帮她过生日。“谢谢你,于大哥。”
“你开心就好。”不枉费他辛苦一场。“海岚,你记住,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在这里,只要你愿意接受我的帮助,我绝对义不容辞。”
她抱着小机械人,眼眶泛红,喉咙涩涩的,好半晌,才低低地吐出一个字:“好。”她空虚的心不知不觉飞到他身上,母亲去世后,她终于又找到了一个依靠——于捷,她的老板、她的朋友,更是她的知己。
他的关心让她无比开怀,抱着小机械人,她靠向他,靠着他的肩膀,陷入了如梦似幻的美丽怀想。
第四章
大清早,于捷嘴里咬着吐司,匆匆忙忙往外冲。
死了、死了,这是他这个月第八次迟到,教授要开除他了。
自从莫海岚回家处理母亲的丧事,一个月没来于家,他平稳的生活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变化。
三餐不定时,闹了几次胃痛,上班老是迟到,工作时也心不在焉,不知道被教授敲了几次脑袋。
这年头找到高薪的工作不难,但要找到符合兴趣、待遇又不错的却是千难万难,毕竟他研究的东西太冷门。
真希望海岚快点回来,他的生活早点恢复正常。
他心里算着,她已经请了四十五天假,这期间他去找过她六次,送了奠仪、花圈,还帮忙布置灵堂,陪她守灵……咦,不对,算算日子,她母亲早已出殡,为什么她到现在还不复工?不会是不想做了吧?
“……海岚?”他才出大门,就见她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站在门外。
于捷很自然地把吐司塞进嘴里,帮她提行李,陪她进屋,再打电话给教授请假。
教授一定骂死他,他们那个研究室人数本来就不多,他是唯一的正职,却一天到晚找麻烦。天知道,他也很无奈。
处理好一切事情,他进厨房倒一杯水给莫海岚。
“你怎么提着行李?”
莫海岚没接下水杯,只是抬头对他露出一个凄惨的笑容。
“我爸今天娶新老婆进门。”
“啊?!”她妈去世不过一个半月,她爸这么快就再娶,会不会太无情了点?于捷坐到她身边,将杯子塞到她手里。“先喝口水吧,慢慢说,我在听。”他握住她的手。
她咬咬嘴唇,双眼红通通,却没有掉一滴泪。
接过水杯,她喝了一口。“爸爸说,一个完整的家不能没有女主人,我也需要人照顾。真好笑,家里一个个年纪都比我大,饭是我在煮,家务是我在做,爷爷奶奶也都是我陪着看医生,给他们擦身子、喂饭,料理一切杂事,谁照顾我了?”
但她毕竟还是个学生,还要上学,她一早起床,做全家的早餐,午饭的菜也事先煮好放冰箱,想吃的人自己热。
她每天中午都请假从学校回来看爷爷奶奶,换尿布、洗床单,打点家务。幸好她快毕业了,老师又体谅她,所以这一个半月过得有惊无险。
她以为她可以营造一个母亲尚在世的环境,帮妈妈守住她至死念念不忘的家。
但每一个人都嫌她做得不好,爸爸每天都在念:袜子不见了、睡衣找不到,亲戚们埋怨没有热菜热饭吃,连奶奶都三天两头跑得不见人影,要劳烦全家人去找。
所以爸爸要娶新老婆代替妈妈,所以她终究搞砸了妈妈拚命守护的家。
她又气又怒,跟爸爸吵了一个多礼拜,最后只得了一句“她欠管教”,果然就有一个新妈妈来管教。
她想哭,却哭不出来,因此爸爸再娶的当天,她就抱着妈妈的牌位离家来找于捷。他是她最后的依靠。
于捷坐到她身边,大手揽她入怀,她抓着他的衣襟,边说边哭。
他越听越生气。娶老婆只是为了照顾家里吗?妻子应该是丈夫携手一生、相依相偎的伴侣吧!
那个新嫁入莫家的女人也很奇怪,结婚之前都没有打听一下莫爸爸是什么样的人,老婆刚死一个半月就再娶,不觉得这样的男人很差劲?
但于捷也不能当着莫海岚的面骂她爸爸,那样太没礼貌。
他更担心一件事,她就这样离家出走来找他,她家人会怎么想?会不会告他?
“就算要告我,我也不会逼她回去。”他在心里决定,绝不让她回莫家做牛做马还被嫌得一无是处。
找个时间,他要去找莫爸爸谈一谈,让莫海岚在于家待下来。跟她认识这么久,他一直谨守本分,不干涉她家的事,但现在,他忍不住了。
莫海岚一会儿怨父亲薄情,一会儿说起母亲种种好处,下一句又怪自己没用。
于捷知道她母亲过世,情绪本来就不稳定,父亲再娶,更是在她心中插下一把刀,这时候对她说再多安慰的话都是空虚的。
他一把拉起她。“走吧!”
“啊?”她呆呆愣愣地任由他带着往外走。“去哪里?”
“吃饭、逛街。”他要带她出去好好玩一玩,将所有开心与不开心的事都发泄出来,再好好睡一觉,迎接新生活。
“可是我还要上课。”
“今天请假。”
“怎么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你太认真了,做人偶尔要放松一下。”他很为她心疼,她才十八岁,高中还没毕业,一般少女这个年纪都还在父母亲的羽翼下娇憨成长,她却已经工作多年,母亲死后,还要支撑整个家。
她常常嚷着不想管,却没有真正放开。
她父亲少了老婆,连衣服都找不到,她不只要打理整个家,还要照顾一瘫一呆的两位老人家。
莫家奉养二老的孝顺行径广为邻里传颂,她的爸爸、叔叔、姑姑兼被称为孝子、孝女,但他们真的付出过一丝心力?
没有。在莫家,会亲力亲为照顾老人家的只有两个,莫海岚已逝的母亲,还有莫海岚,其他人从来只是动口不动手。
有时候,于捷将自己放在她的位置,设身处地,若他是她,待在那样的家中,他会怎么办?
每次他都一身冷汗地从幻想中惊醒。太可怕了,那样的日子根本不是人过的。
他因此钦佩她,也更加迷恋她。她是那样地坚强美丽,如果有一天,她愿意嫁给他,他一定会爱惜她一生一世。
“放松……”她低喃着,脑海里转着母亲的音容笑貌。她哪里认真了?妈妈才是全天下最认真的女人,但结局……
妈妈说,只要能跟心爱的男人在一起,再辛苦也不怕。她可知道,她的眼才闭上,心上人便娶了另一个女人进门。
像妈妈那样,嫁一个深爱的男人,陪他吃苦打拚,真的幸福吗?
妈妈在天上有知,怨不怨爸爸?
女人的一辈子是不是只能像妈妈那样?
莫海岚心灰,心冷的同时,一簇火也在心底慢慢燃起。
于捷和莫海岚的嘴巴张大得可以塞进一颗鸭蛋。
他们的对面坐着莫叔叔,来求莫海岚回家,因为新大嫂进门不过一星期,就开始发威,她不准亲戚们继续赖在老家,赶了一天的人,没人理她,一家子亲戚死皮赖脸惯了。
所以隔天,她花钱请人把亲戚们的东西都丢到大马路上。
莫叔叔、姑姑现在也无家可归了。
他们当然不服,但莫爸爸被新老婆治得服服贴贴,哪里还管得了弟弟、妹妹,只是不停地打躬作揖求他们走。
亲戚们这才知道莫海岚母女的好,但莫妈妈过世了,求也求不回来,他们只好找莫海岚。
莫海岚心里有一点悲哀,也有一点痛快。“叔叔别忘了,我是第一个被逼走的,怎么可能回得去?又有什么立场?”
于捷诧异地看着她。他以为她是赌气离家,但现在她的说法似乎是她也受到逼迫。
“海岚,叔叔知道错了,当日不该骂你,说你小气,容不得亲戚也容不得新妈妈。我们现在才知道你聪明,肯定是早料到新来的那个女人心肠恶毒,才跟大哥反抗。我们都决定了,这次要跟你站在同一阵线,叫大哥把那女人赶出去,你回家好不好?”莫叔叔说。
原来还有这一出!于捷睨了莫叔叔一眼。这班烂人,嫌人碍眼就把人赶走,遇到麻烦了就想请回去助一臂之力,哪有这样简单?
他不会再让莫海岚回去给他们做牛做马,想都别想。
莫海岚有一点佩服爸爸的新老婆,能解决这一堆麻烦,该是多么强悍又精明。
“叔叔,你们都罩不住,我又能有什么办法?我现在还靠老板吃饭呢!没有老板收留,我可能已经去跳碧潭了。”
“但那是你家啊!你才是真正的主人,岂能让那女人鸠占鹊巢?”莫叔叔咬牙道。
莫海岚不着痕迹地踢了于捷一下。
于捷眼神一闪,温和的气质隐隐浮现一抹凌厉。“莫叔叔是吧?你想让莫海岚跟你回去也不难,她跟我预支了三个月的薪水,加上她在这里又吃又住一星期,大家认识这么久了,我也不好意跟你们要零头,薪水加租金就算五万块吧!先把欠的还我,她随时可以走。”
“啊?!”莫叔叔大吃一惊。“我听说海岚是在于先生这里打工,一个月薪水只有三千,一年也才三万六,怎么可能要五万块这么多?”
“打工是之前。她搬来以后,跟我商量她没地方住,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