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陷入立国以来最大的危机里。可以这么说,燕人能保着都城中山一带的城池已相当有本事,遑论收复平城和雁门。”
众人知道这只是开场白,都没有插话,听他继续说下去。
刘穆之稍停片刻,观察各人的反应,油然接下去道:“唯一能反击拓跋族的军力,正掌握在慕容垂手上,可是因刚破慕容永,大局虽定,但要尽歼慕容永的残余力量,还须一段时间。如果慕容垂骤然抽空兵力反攻雁门和平城,被其它霸主乘虚而入,千辛万苦得来的战果便要拱手让人,实非智者所为。而慕容垂最大的顾虑,是重蹈儿子的覆辙,劳师远征,却摸不着拓跋军的影子,所以才有求秘族报恩助拳之举。”
拓跋仪赞道:“先生分析得非常透彻,有如目睹。”
江文清道:“照先生的说法,恐怕没有一年半载,慕容垂仍难对我们边荒集用兵。”
刘穆之道:“应该是这么说:就是不到慕容垂完全掌握真实确切局势的一天,慕容垂一天也不敢轻举妄动。”
高彦立即双目放光,道:“那是否若我们能不让秘人探知我们的虚实,慕容垂便不会来攻打我们?”
呼雷方苦笑道:“这又谈何容易?”
王镇恶道:“刘先生指的是全局的情况,那包括北方的形势、拓跋族的战略布置。只要慕容垂看准一个机会,便会以奇兵突袭,一战功成。这正是他看中秘族的原因,因为秘族拥有天下无双的探子和最可怕的刺客。”
慕容战沉声道:“边荒集是一个没有关防和完全对外开放的城集,对秘人更是防不胜防,这是我们没法补救的弱点和破绽。”
刘穆之仍是神态轻松,微笑道:“我从不认为有不能补救的破绽,我们的方法就是人尽其才,物尽其用。”
慕容战道:“我是毕生首次因有人反对我的看法而高兴,究竟如何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呢?”
七个坐席,以半月形的方式设于厢房里,面向四扇落地俑窗,让人人均可欣赏窗外建康宫城的风光。
刘裕居于主宾的中间席位。左方依次是毛修之、诸葛长民和郗僧施;右方是王弘、朱龄石、檀道济。
众人首先举杯对饮,干尽一杯。
酒至咽喉,刘裕立知酒中没有下毒。虽说有高彦的例子在前,可是刘裕对自己是否确有抗毒的能力,仍是处于怀疑的不安心情,且能否在敌人发动前,把入侵体内的毒素驱散,仍是未知之数,所以酒中无毒,当然是好事。
王弘正容道:“今晚我王弘能邀得刘兄来此,并不是容易的事,大家该清楚明白我在说甚么。而刘兄是不宜在此久留,为此我定下了今夜聚会的规则,大家必须严格遵守。”
这番话是刘裕和王弘事前商量好的,尽量减短刘裕在淮月楼逗留的时间,好让刘裕能以最佳状态应付敌人的刺杀。否则如刘裕饭饱酒醉,又因警戒的时间过长而松懈下来,均对刘裕有害无利。
朱龄石道:“我们当然明白,请王兄划下道来。”
在这五位建康的年轻名士里,刘裕印象较佳的是朱龄石和檀道济,至于因何有此印象,则纯粹出于直觉,没有甚么道理可说的。
王弘道:“今夜刘兄只喝一杯酒,不上菜、不服药、不清谈、不召妓,而各位每人只可以问一个问题,刘兄答过便离开,此后大家当作没有见过刘兄。”
毛修之皱眉道:“我有满腹疑难,希望刘兄能为我解决,一个问题怎够呢?”
檀道济笑道:“大道至简。王兄开出只准问一个问题的条件,事实上充满道法禅机的况味,更考我们问难的功力,其中趣味盎然,就看你的问题涉及的范围。
例如问我大晋今后何去何从,刘兄可能说到天亮仍未能脱身。哈!“
王弘笑道:“我的话仍未说完,就是问题绝不可以涉及朝代更迭的方面,否则今晚之会后,这里的人都犯了杀头的大罪。”
诸葛长民道:“道济只是在说笑,我们会懂得拿捏轻重,刘兄和王兄可以放心。”
刘裕有点心不在焉的听他们说话,因为一半心分了去听厢房外的动静,理该有最新的情报传来,让他可以掌握干归方面的情况。
王弘道:“好!大家清楚规矩了,谁先发问?”
郗僧施道:“我可不可以先解释我们为何想见刘兄呢?如此刘兄在回答我们的问题时,才能心中有数。今夜说的话,只限于在这里,不会有只言片字传出去。”
王弘向刘裕瞧来,示意由他决定。
刘裕不得不把心神收拢回来,点头道:“好!你们为何想见我这个不得志的北府军小将呢?”
诸葛长民道:“刘兄的声望怎止于一个北府兵的普通将领?我和刘兄的同乡兼同僚刘毅将军颇为稔熟,从他处得知刘兄在军内的令誉,是军中之冠,刘牢之也远未能及。至于原因我不说了,亦为了守规矩故不宜说出来。我们今夜是把心掏出来,希望刘兄信任我们。”
刘裕心中大讶,刘毅这么为自己说好话,究竟是想害他还是捧他?如是前者,便是借捧他以转移朝廷的注意了。
诸葛长民不敢说出来的,人人心中明白,就是刘裕升任谢玄继承人的身分和“一箭沉隐龙”的谶言。
刘裕笑道:“诸位勿要对我期望过高。好哩!明白了!谁要问第一个问题?”
众人你眼望我眼,都在犹豫应否第一个发问。
王弘道:“由刘兄点名如何?”
刘裕快刀斩乱麻的道:“就道济兄吧!”
檀道济欣然道:“本来人人想争着说话,现在则变成人人惜字如金,因怕浪费了宝贵的问题。现在建康人心惶惶,既害怕天师道的燎原乱火烧到建康来,又怕桓玄作反,所以人心不安,希望可以有神奇的转机,更怀念以前安公、玄帅在世时的太平盛世。唉!这话扯远了,我想问的是,谢琰是否像谢万般只是另一个白望?”
又道:“我问这个问题是有用心的,希望刘兄能抛开顾忌坦言相告,令我们能知所适从,且使今晚的聚会言可及义,不致沦于空谈。”
谢万是谢安之弟,聪慧俊秀、善于炫耀,名声虽远比不上谢安,但在士林亦颇具名气。当时有“攀安提万”之说,意思是须攀登方可到达谢安的高度,攀登中则可提拉着等而下之的谢万,于此可看到人们心目中两人的差距。
谢万虽是心高气傲的疏狂名士,但对统军却一无是处。被朝廷任命为西中郎将、豫州刺史兼领淮南太守,仍不改平时风流放诞的名士习气,整日饮酒作乐,不把军务放在心上,结果惨败在胡人手上,单骑逃归,被贬为平民,不久病故。
谢安因此不得不复出东山,出掌朝政。
刘裕当然知道谢万有甚么内才,檀道济以谢琰来比谢万也不是甚么好话,却不明白何谓“白望”,问道:“白望是甚么意思?”
王弘解释道:“这是建康流行的用语,‘白望’就是虚名、空名。与‘白望’连在一起说的,就是‘养望’,只要高谈玄虚、饮酒放达、纵情背礼、成为名士,便有机会得到官职。”
毛修之道:“自汉末以来,当官的唯一途径,便只这‘养望’一法,故有所谓‘选官用人,不料实德,唯在白望,不求才干’。”
郗僧施道:“这叫‘先白望后实事’,像安公和玄帅均是此中的佼佼者。但谢万却是彻头彻尾的白望。道济兄是害怕谢琰是另一个白望,那朝廷危矣。”
王弘道:“刘兄现在该明白我们建康六友都是有心人,不像其它只懂辩口利舌、抵抗现实的名士,我们仍希望能有一番作为。请刘兄放心直言。”
刘裕却是心中为难,他如果说出不满谢琰的言词,传了开去,会否被人指是忘本呢?他反不担心这里说的话传到司马道子耳内去,因为司马道子早清楚他对谢琰的看法。
就在此时,他听到外面传来敲壁的暗号。
刘裕微笑道:“我先到外面打个转,回来才答道济兄这个问题。”
众皆愕然。
只有王弘明白是为了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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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三十一 卷 第 五 章 人尽其才
刘穆之道:“秘族的真正实力,恐怕除其本族的人外,谁都不清楚,其‘永不超过一千之数’之说,恐怕亦是以讹传讹,不能作准。不过人数也不该很庞杂,否则不会有此诽言。”
江文清道:“这个看法有道理。神秘的种族,总能引起别人的好奇心,遂加上种种的穿凿附会,道听途说。”
刘穆之道:“能出来助慕容垂打天下的秘族战士,人数会有一定的限制,因为必须留下足以戒护的战士,以保护老弱或捍卫他们在沙漠的地盘。若以全族千人作估计,能动员一半五百人已相当不错。”
拓跋仪同意道:“这个估计虽不中亦不远矣!如先生先前所言,这批秘族战士会分散往不同战线。可是以慕容垂的战术谋略,肯定会把秘族战士集中到对付我族和边荒这两条战线上。其中,当以边荒为主,因为朔北乃秘人熟悉的地方,少数战士便足够负担各式侦察渗透的任务。”
慕容战动容道:“拓跋当家的看法有道理,秘人将会集中力量来对付我们荒人,进行种种侦察、破坏的勾当,务令边荒集不但无法复原,且遭到严重的损害。
当我们自顾不暇时,慕容垂便可把矛头指向拓跋族。如拓跋族被破或驱赶回大草原去,我们也完蛋了。“
呼雷方吁出一口气道:“这是慕容垂现在破坏我们联盟最有效的策略,如运用得宜,根本不用对边荒集用兵。”
姚猛道:“刘先生对此有甚么应付的方法?”
刘穆之平静的道:“我们要和秘族打一场针锋相对的硬仗。”
高彦抓头道:“对着来无踪去无影的秘人,如何可以硬撼呢?”
他的话说出所有人心中的疑惑。如果双方摆明车马正面决战,肯定秘人会全军覆没,但秘人最难缠的是他们习惯了在最恶劣的环境下作战,神出鬼没,任敌人实力如何强大,也没法摸着他们的边儿,再利用敌明我暗的优势,发挥出最可怕的破坏力。
刘穆之道:“今晚偷袭我们的秘人该是他们的先头部队。今次试图刺杀高少,只是突发性的行动,并没有预谋,只是忽然得到一个机会,希望一击成功。从这可以看到秘人现在只能掌握到我们的皮毛,远说不上了如指掌。我们若能在秘人掌握我们的情况前,击垮他们正不住潜进边荒来的部队,慕容垂的如意算盘将打不响。”
人人目不转睛地瞧着刘穆之,皆因直到此刻,仍没法猜到他的应付之策。
刘穆之微笑道:“如果秘人对我们有更深入的了解,要杀的首个目标就不是高少而是我们的方总巡。”
各人均感他这个分析峰回路转,也使人更摸不着头脑。
江文清讶道:“先生竟清楚方总的特殊本领,真教人想不到。”
刘穆之欣然道:“这是‘知己’的问题。这几天我一直在设法了解边荒集,对方总为何能成为边荒集的总巡捕,又有资格列席窝会颇感兴趣。”
姚猛道:“方总可以在这样的情况下发挥甚么作用呢?”
刘穆之道:“如果我们要对付的不是秘族,方总的灵鼻是难以派上用场。可是对秘族,方总的鼻子正是克星。像秘族数代以沙漠为家,其生活习惯和饮食均有异于生活在沙漠外的其它民族,所以会有其特异的体味,这是可以证明的。只要立即领方总到镇荒岗去,他或可在气味消散前,掌握到那秘族刺客的体气。”
高彦大喜道:“如此我们便可以立即追上他,趁他功力未复前把他生擒,哈!
果然是高招。“
刘穆之道:“这般去追搜敌人,既难有把握,更是废时失事。比较明智的做法,是在方总把握到秘人特殊的体味后,返回边荒集进行鼻子的搜敌行动,只要布置得宜,我们是可以把已潜入集内的敌人来个一网打尽。完成这第一步后,我们便可以把行动扩展往整个边荒,化被动为主动。”
众人同声叫好。
刘穆之道:“一方面我们要反击秘族入侵边荒的战士,另一方面我们要对边荒集的军事作新的分配。第一步我们可把制造战船的工作,转移到凤凰湖去,让凤凰湖变成边荒集外另一个军事中心,既可与边荒集遥相呼应,防护上更容易,又可以随时支持寿阳,一举两得。当然,这需要庞大的资金,但只要北方的五车金子能成功运到边荒集来,所有资金运转的难题可迎刃而解。”
江文清道:“我们一向有以凤凰湖作军事基地的构想,就是缺财。”
呼雷方道:“这是个非常高明的策略。”
王镇恶道:“我愿意负责运送黄金,进行另一诱敌之计。”
刘穆之欣然道:“王兄果然是明白人。”
慕容战和拓跋仪交换个眼神,均对王镇恶思考力的敏捷感到惊异。他们刚想到运金可作诱敌之计,已给王镇恶早一步说出来。
刘穆之道:“对抗秘族的行动便在今夜此刻开始。一方面烦拓跋当家立即以飞鸽传书,知会贵族族主有关运金的事宜,另一方面请方总动驾往镇荒岗去,明天早上,敌暗我明的情况会彻底的被扭转过来。”
寿阳城。
颖水帮总坛大门外,来了个以帽子遮压至双目,背着一个小包袱,左手提剑身穿青衣的小伙子。
把门的两名汉子见他似要闯门而入,连忙伸手拦着,其中较高的汉子喝道:“小子想找谁呢?”
小伙子粗声粗气道:“我是来参加边荒游的。”
两汉借院门挂着的风灯用神一看,只见这年轻小伙子长得俊秀绝伦,与他的声音绝不匹配,一时都看呆了眼。
小伙子续道:“你们两个先答我的问题,边荒游是否有一条规矩,只要是来参加边荒游的,纵使是敌人,也须竭诚招待?”
这小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