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垂双目射出警觉的神色,倏地街前,探手抓着她双肩。
纪千千抿嘴不语,心知他误会了,以为风娘阳奉阴违的没有制着她,故此她仍有自尽的能力。
慕容垂现出古怪的神色,显然察觉风娘的禁制仍是牢不可破的生效,接着双目炽热起来。纪千千心叫糟糕,知他因接触自己致兽性发作,失去自制力,意欲侵犯她。
纪千千终斗不过心中恐惧,挣扎道:“放开我!”
慕容垂摇头叹道:“放开你!这算甚么话?我得不到的,任何人也得不到,千千太不明白我了。”
就在此时,号角声起。
慕容垂一震放手,转身望去。
蹄声从草原南面传来,忽然间数以下计的骑士从林木间驰出,队形整齐,旗帜飘扬,燕营内的战士人人举头望去。
慕容垂像忘记了纪千千似的,瞪大双目,直抵栏缘处。
纪千千松了一口气,差点想趁机溜下高台去,又舍不得居高临下目睹眼前动人心弦的情景。
太阳高悬中天。
她心忖:燕郎没有骗我,拓跋族的五千精锐果如他所言般,于正午抵达日出原,攻击军都关的时候亦到了。
数千战上浪潮般涌来,直抵燕营南面五里许处,布成战阵,还不断叱喝呼叫,上气激昂至极点。
随后而来的是八组骡车,秩序井然地到达骑阵后方,然后一字排开。不论是纪千千还是慕容垂一方的人,均晓得二百多辆骡车是特制的,随时可变身为有强大防御能力的骡车阵,不怕冲击。
慕容垂纵目四顾,忽然目光凝定往东面十多里处军都关的方向,脸现恐惧之色。
纪千千心想你现在该知主动再非在你手上,也不由佩眼慕容垂脑筋的灵活,当发觉来者没有荒人,立知不妙。
营地惊呼四起。
一团又一团的浓重黑烟,从军都关峡道处冒起来。
慕容垂尚未有机会作出反应,蹄声骤响,无数的荒人战士,从贴近太行山的林区疾驰而出,像冲破堤岸的河水般倾泻往日出原,沿太行山万马奔腾的往峡道的入口铺盖而去。
营地的燕人除了目瞪口呆外,再没法作出任何阻止的行动。
慕容垂不是没想过敌人封锁退路的可能性,他派出猛将精兵,据守军都关,又开阔峡道,设置檑木阵,正是针对如眼前般的情况。只要一方面固守峡道,另一方面出兵夹击,肯定可粉碎敌人的图谋。却从没有想过敌人拿捏的时机如此精确,乘军都关守军连续三天不停工作,力尽筋疲的一刻,发动猛攻。
大批的燕人被荒人突袭军都关的部队驱赶出来,当他们惊觉荒人正从左方漫野杀至,登时失去斗志,亡命的往营地奔去。
军都关已告失守。
现时燕人唯一的退路,只剩下连接桑干河两岸的四道浮桥,先不说浮桥负荷力不足和难抵从上游来的攻击等问题,纵能撤往对岸,要返中山,还要绕过太行山,在缺粮的情况下兼要应付敌人的追击,后果不堪想象。
慕容垂别头往纪千千瞧去,脸上再没有半点血色。
※ ※ ※
风帆抵达江陵城的码头,入目的情景,令桓玄看得心惊胆颤,不明所以。
江陵城门大开,城民扶老携幼的从城门逃出来,出城后四散落荒而逃,却不见任何守兵。码头上一片混乱,舟船纷纷驶离,彷如末日来临。
桓玄不待风帆靠岸,从船上跃起,落在码头上,向四周狼奔鼠窜的人大喝道:“发生了甚么事?”
一人迎了上来,后方还跟着十多个守军,道:“禀告皇上,千万勿要入城,城内乱民作反,非常危险。”
桓玄定神一看,才瞧清楚来人是心腹大将冯该,失声道:“桓伟到了哪里去?”
冯该答道:“皇上船队于峥嵘洲被伏击的消息传回来后,桓伟大将军立即收拾细软财物,离城去了,臣将曾劝他留下,他却说了一番难听的话,然后不顾而去。”
桓玄整条脊骨寒森森的,体内再没有半丝暖意,更忘了痛桓伟,不能置信的道:“消息怎会这么快传回来的?”
冯该颓然道:“峥嵘洲烧船冒起的火光黑烟,数十里内清晰可见,往东去的渔舟货船纷纷折返,消息已传遍整个荆州。”
桓玄脸上血色褪尽,颤声道:“朕该怎么办?”
冯该道:“现在江陵再不可持,皇上必须立即离开。”
桓玄生出众叛亲离、山穷水尽的绝望感觉,急促的喘了几口气,道:“到哪里去?”
冯该仍保持冷静,道:“愈远愈好!如能逃往蜀境内的汉中,当可保安全。臣愿全力保护圣驾。”
汉中由桓玄堂兄弟桓希镇守,念在亲属之情,当肯收留桓玄。
桓玄不由回头朝风帆瞧去,昨夜他见大势已去,立即知机跳上风帆,凭其轻快灵活,掉头逃回来,幸保小命。回想起来,仍犹有余悸。
冯该看穿他的心意,道:“皇上绝不能经大江入蜀,听说毛修之的船队正沿江东下,朝江陵驶来,要走便须走陆路。”
桓玄环目四顾,身边剩下不到二十人,自己则如丧家之犬,举目无助,当日威风八面的进占建康,哪曾想过会有今天一日。
桓玄惨然道:“我还有甚么路可走呢?就走陆路吧!”
【 BBS 精心收藏:黄易大师小说】第 四十五 卷 第十二章 决战之前
第 四十五 卷 第十二章 决战之前
日出原上,形势清楚分明。
表面上,慕容垂夹河成阵,虽是三面受胁,仍是占有上风。可是荒人据军都关之险,进可攻退可守;崔宏的部队,则有骡车阵作防御屏障,亦可稳守阵地。如两方相持下去,一俟燕人粮尽,将是慕容垂末日的来临,现时慕容垂手上唯一可讨价还价的本钱,就是纪千千主婢。
震骇过后,慕容垂回复无敌主帅的气概,移到高台西栏处,遥望月丘。
纪千千默默立在他后方,强压卜心中的兴奋和激动,不露于形色,以免触怒慕容垂。
此时一队人马从月丘越壕而争,直抵燕营外二千多步的近处。
慕容垂发出不得妄动的指令,紧盯着一马当先的拓跋圭。
纪千千还是首次见到拓跋圭,心情古怪,一方面她晓得拓跋圭是可活埋数以万计生人,而容色不变的狠心人,又知道他是燕飞最好的兄弟,她和小诗的命运正控制在他的手中。
拓跋圭勒马停定,身后的百多个亲随连忙止步。
慕容垂双目杀机大盛,冷哼一声。
拓跋圭现出一个冷酷的笑容,大喝道:“拓跋族之主拓跋圭,请燕主慕容垂对话。”
慕容垂从容道:“两军相对,只有手底见个真章,还有甚么废话要说?”他没有提气扬声,声音自然而然的广传开去,营内燕人无不听得清楚分明,齐声叱喝,以助其主的威势,表示死战的决心。
远在数里外的荒人和拓跋族战士虽听不到他们的对答,但却闻得燕人的喝叫,忙作反应,一时呐喊之声此落彼起,震动草原。
待喊叫声渐消,拓跋圭目光箭矢般射往高台上的慕容垂,冷然道:“我说的是否废话?燕主听过后自然分明,敢问燕主仍有一听的兴趣吗?”
慕容垂后侧的纪千千暗叫厉害,拓跋圭正针对慕容垂的话作出反击,欺的是慕容垂被逼处下风,尽管心中千万个不情愿,也要听清楚拓跋圭要求对话的原因,看是否会有有利于他的转机。
果然慕容垂脸色微变,显是心中大怒,但仍不得不压下怒火,道:“我在听着!”
拓跋圭肃容道:“我拓跋圭今回来此,是要为我的兄弟燕飞向燕主叫阵,双方单挑独斗一场,如果燕主得胜,我拓跋圭立即送上粮车百辆,并立即撤返盛乐,在燕主有生之年:水不踏入长城半步。我拓跋圭于此立誓,以拓跋族的荣誉作出承诺,没有一字是虚言。”
他说的话传过来的一刻,燕营变得鸦雀无声,只有战马的嘶叫声,点缀沉重的静默。
纪千千芳心遽颤,这才明白燕飞说过的,拓跋圭会开出慕容垂没法拒绝的条件,后果竟是这般严重。
慕容垂双目射出难以置信的神色,沉声道:“败的是我又如何?”
拓跋圭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登时化去了他予人狠辣无情的感觉,道:“燕主仍可得到百辆粮车,但必须立即送还毫发无损的千千小姐和婢女小诗。燕主如肯接受我的建议,请为此立誓,以保证履行承诺。”
慕容垂回头瞥纪千千一眼,才再望往拓跋圭,道:“如何方算分出胜败?”
纪千千心中忐忑狂跳。在整个日出原数以万计的人里,她是第一个晓得慕容垂心中决定的人。从慕容垂看她的眼神,她掌握到他的心意,他明亮起来的眼睛,正显示出他心中因能扭转败局而来的兴奋和必胜的信心。
拓跋圭笑道:“高手对决,谁胜谁败,自是清楚分明,如果我的兄弟燕飞不幸落败的话,我拓跋圭留下百辆粮车,收尸掉头便走,不会再有多半句说话。”
慕容垂长笑道:“好!你的兄弟燕飞既要送死,我慕容垂怎会拒绝?并于此立誓,一切如拓跋族主所言,如有违诺,教我慕容垂永远回不到中山。”
拓跋圭欣然道:“好!好!请燕主派人到我营地来,商量大家可以接受的安排,希望决战可在日落后立即进行,燕主可有异议?”
慕容垂大喝道:“一切如你所言,日落后,我便与燕飞决战于日出原上,看是他的蝶恋花厉害,还是我的北霸枪了得。”
话声刚落,燕营已爆起震天喝采声,令人感受到燕人对慕容垂近乎盲目的信心。
纪千千心中一阵激动,在敌人的营地里,只有她明白这场决战得来的不容易,同时亦患得患失,心忖若燕飞有甚么不测,自己想自尽亦办不到。
拓跋圭哈哈一笑,掉头返月丘去了。
※ ※ ※
在西斜春阳的照射下,桓玄随着冯该,在三十多名亲兵护送下,沿着大江南岸慌不择路的急奔,忽然冯该停了下来,桓玄来到他身后,滔滔江水横亘前方。
桓玄讶道:“为甚么停下来?”
冯该道:“皇上听不到追兵的马蹄声吗?”
桓玄功众双耳,果然东面处隐隐传来蹄音,自己因心神不属,竟没有留意,骇然道:“怎么办?”
冯该冷静的道:“我们泅水到江中的枚回洲,休息半个时辰,待天色全黑,再泅往北岸,如此必可避过追兵。”
桓玄不悦道:“那为何早先我们不坐船渡江,节省时间?”
冯该从容道:“皇上明察,我们首要之务,是要令敌人不知我们逃往哪里去,故必须采取惑敌之计,方有机会潜赴汉中,如果人人看到我们在北岸登陆,便难收惑敌之效。”
桓玄一想也有道理,同意道:“我们泅水过去。”
领头投入河水里去。
※ ※ ※
纪千千回到帐幕内,小诗不顾一切的投入她怀里,喜极而泣。
纪千千拥抱着浑身抖颤彷如受惊小鸟的爱婢,怜惜的道:“没事了!没事了!”
小诗只懂哭泣。
纪千千此时与一般弱质纤纤的女子没有任何分别,辛苦的扶她坐下,道:“诗诗现在相信了吗?”
小诗抬起头来,泪眼现出不好意思的神色,愧然点头。
纪千千举起罗袖为她揩抹泪痕,微笑道:“诗诗该笑才对!今晚我们便可重获自由了。让我们再次举行夜火会,由庞老板主持烤羊腿的庆祝仪式。还记得庞老板的烤羊腿吗?建康高朋楼的烤羊腿也还不如呢?对吗?”
小诗点头同意,又担心的道:“燕公子真的可以打赢慕容垂吗?”
纪千千正为此忧心,只好安慰她,凑到她耳旁轻轻道:“让我告诉诗诗一些秘密,甚么竺法庆、孙恩全是燕郎的手下败将,他们均是有资格与慕容垂一争长短的绝顶高手,还有甚么好担心的?”
小诗根本不晓得竺法庆是何方神圣,但孙恩的大名,却是如雷贯耳,闻言稍觉安心,乎静下去。想说话,忽又害羞的垂下头去。
纪千千兰心蕙质,观其神知其意,欣然道:“诗诗是否想问,庞老板是不是来了呢?”
小诗霞烧粉脸,不依道:“小姐!”
纪千千微笑道:“来营救我的诗诗,怎可以缺了庞老板的一份儿?待会诗诗便可以见到他。”
接着又道:“顺便告诉诗诗,高公子因事留在两湖,故今次并没有随大队来。”
小诗点头表示知道,却没有丝毫介怀的神色。
倏地帐门揭开,风娘神色古怪的现身帐门处,举步而入,帐门在她后方垂落。
纪千千心叫糟糕,自己因穴道受制,不能察觉她来到帐门外,凭风娘的灵耳,也不知她听去她们多少对话。
风娘来到两人前方,缓缓跪坐,难以置信的道:“小姐怎晓得边荒集的首席风媒到了两湖去,今次没有来呢?”
小诗吓得花容失色,望向纪千千。
纪千千则强作镇定,若无其事的道:“我只是随口安慰诗诗,大娘不必认真。”
连她自己也感到这个借口牵强,要安慰小诗,该说高彦来了才对。同时也晓得慕容垂对荒人做足了搜集情报的工夫,故清楚高彦的行踪。
风娘用神的看纪千千,满睑疑惑之色,道:“可是小姐说得一点也没错,高彦的确到了两湖去。”
纪千千知道自己愈要解释,欲盖弥彰下,愈会惹起风娘的疑心,只好苦笑道:“我还有甚么话好说呢?”
风娘审视纪千千好半晌后,叹道:“甚么都好!希望今次因小姐而来的危机,可以用和平方法解决,只要大军能安全回到中山,其它的事我便不管了。唉!也不到老身去管。”
纪千千低声问道:“大娘以为燕飞可以胜出吗?”
风娘神色凝重起来,道:“我不知道。不过我们由上到下,都没有人认为皇上会输给燕飞。最关键的原因,是皇上可杀死燕飞,但燕飞却绝不能杀皇上,小姐该明白当中微妙的情况。”
纪千千点头表示明白,道:“既然如此,为何大娘的语气,却似看好燕飞?”
风娘苦笑道:“或许只是我的愿望,希望你们能重获自由。还有另一个原因,像拓跋圭这种人,绝不会因兄弟之情而断送了民族的未来,如果他不是有十足的信心,是不会答应这样的一场决战。”
纪千千欲语无言。
风娘道:“是时候了!千千小姐和小诗姐请随我来,拓跋圭开出的其中一个条件,是你们必须在最前线观战,让他们清楚你们的情况。”
※ ※ ※
桓玄和手下们甫登枚回洲南岸,对岸便传来人声蹄音,往西而去,不由暗叫好险。
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