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与建康派来的南征军多次交手中,他从未吃过败仗,诐他亲手斩杀南晋偏将级以上的人马多达一百一十五人,可谓战功彪炳,在天师军中无人能及,即使在南方诸将里,如此战绩亦仅只他一人。
孙恩便多次推崇他是战争的天纵之才。他自己知自己事,天分虽然重要,他的成就主要是来自苦研历代兵法战役的成果。
他的性格亦助他成为无敌的统帅。
他从来不会轻敌,更比任何人更清楚战争是决定一切的必然手段,自古以来这情况从没有改变过,一直在进行着不同规模、不同形式、不同性质的各式各样的战争。
他的兵法以《六韬》和《三略》为基础,在他的变通下运用至出神入化的地步,尤重文、武二韬,精于对军队的管治、训练、武备和战略。
今次攻打边荒集的策略由他全盘厘定,送交慕容垂批阅,以后者的雄材大略,征战经验之丰富,亦只作了少许修改,令他深以为傲。
他的策略可大分为天时、地利、人和三方面。
天时者,是在淝水之战后,南北两方均出现分裂不稳的局面,只要他们双方秘密行军,到北方诸胡和南方朝廷惊觉之时,早失去反制的时机,只能坐呼奈何。
在这方面他们做得非常成功,慕容垂徒步穿越巫女丘原,他们天师军则神不知鬼不觉地经大别山抵达边荒,令边荒外的势力无从支援。
地利方面,以边荒集的无险可守,自是利攻不利守,只要控制颖水,边荒集的防守将全面崩溃。若对方死守颖水,又势难挡陆路南北大军优势兵力的夹击,强弱悬殊下,边荒集能守个把时辰已相当了不起。
无险可守的边荒集须防守的战线过长,处处破绽,只要发动铺天盖地水陆两路的进击,再以精兵觑情况集中于一点作突破,必可一举摧毁边荒集的防御力。此正为文、武、龙、虎、豹、犬六韬中《虎韬》的精义,专论在宽阔阵地上的各种战术策略。
人和方面,正是人欠我有。
边荒集从来是一盘散沙,人人只为私利的地方,他们更派出郝长亨这只厉害的旗子,无所不用其极地分化边荒集的各大势力。
只恨不知甚么地方出了岔子,或许是因慕容垂存有私心,令赫连勃勃尝试先一步控制边荒集,又或是赫连勃勃自把自为,破坏了整个无懈可击的布局。
人和再不属于他们。
卢循来到他身旁,兴奋的道:“江海流遇伏大败,据聂天还指江海流五脏俱伤,命不久矣,颖水已在我们控制下。”
徐道覆想起纪千千,叹了一口气。
卢循讶道:“这不是天大的好消息吗?对我们统一南方的大业,有利无害。”
徐道覆目注边荒集,淡淡道:“天师有甚么指示?”
卢循道:“天师任命你为战场上的主帅,我为副师,一切由你看情况决定。”
徐道覆道:“师兄看法如何?”
卢循狞笑道:“边荒集是网中之鱼,只待我们将网收紧,可把不知天高地厚的边民一网打尽。虽说他们初战报捷,可是与赫连勃勃和郝长亨两役,早使他们成为疲惫之师,更何况他们只是因势成事凑合到一起的乌合之众,看去似模似样,事实上却不堪一击。”
徐道覆沉声道:“师兄不觉得今晚的边荒集与过去几晚不同吗?”
卢循目光投往高悬于古钟楼上一盏特大的明灯,挥散着绿色的光芒,特别夺目,点头道:“边荒集的灯光比平日辉煌,夜窝子亦不用采灯而用一般的风灯,连无人的废墟也灯光火着。哼!边人真蠢,如此目标明显,对我们是大为方便。”
徐道覆神色凝重的问另一个问题,道:“假若慕容垂和铁士心没有依约定在子夜后一个时辰内发动攻击,我们该如何办?”
卢循微一错愕,细思片刻,狠狠道:“我们便先拔头筹,把边荒集攻下来!”
徐道覆摇头道:“我看不通。”
卢循大讶道:“道覆看不通甚么呢?”
徐道覆苦笑道:“我看不通边荒集。更不知谁在主持大局?在一个时辰前,我们混在集内的人全部被驱离开,现在边荒集和其周围数里之地完全彻底地在边人联军的掌握内。只是那盏高挂古钟楼上的绿灯足教我生出极大的疑虑,如我没有猜错,这盏灯应是告诉集内的联军我们尚未进入警戒线的范围,这表示对方再非乌合之众,而是建立起优良指挥系统的雄师。能想出此高台指挥法的人绝不能小觑。只此一着,边荒集再非无险可守。若我们全无戒心的把兵力投进去,肯定会遭不测之祸。”
卢循愈听愈心寒,猛吸一口气道:“你看得很精细,如此我们只好待慕容垂发出进攻的讯号,方全面进击。”
徐道覆道:“有一件事我真的不明白,边荒集因何可以忽然团结起来,又知道我们和慕容垂将于今晚连手进犯边荒集?”
卢循苦笑道:“我也想找个人来问问。”
徐道覆道:“若我是对方,必想尽办法延误我们任何一方的进军,如此将可以尽全力以击溃另一方的人。”
卢循点头道:“我也有这个想法。”
徐道覆叹道:“苦候慕容垂大军的来临只会令我们陷于被动,是下下之计。上计是在慕容垂抵达前,我们先一步封锁边荒集的南面和西面,再以小队突袭的方武施以搔扰战,令边人联军疲于奔命。”
卢循欣然道:“南方水陆两路均被操控在我们手上,只余西面因郝长亨的撤走出现空档,那方可由我全权负责。”
徐道覆道:“有师兄主持,我当然放心。屠奉三选取的小谷形势非常优越,以屠奉三的知兵肯定不会轻易放弃此坚强的据点,更可能会设下陷阱让我们踩进去,请师兄小心行事。”
卢循冷笑道:“我保证他们会自吃苦果。现在颖水之东我们并没有部署兵力,应否在那方面作点功夫呢?”
徐道覆摇头道:“在边荒集混的全是亡命之徒,若知全无生路,必死战到底,我们开放一方让他们逃生,始为上算。我们可于颖水东岸布下一支千人部队,由许允之率领,到边荒集溃败逃亡之际,方全力追截宰杀,如此将可粉碎他们卷土重来的力量。”
卢循笑道:“此计妙绝,我会嘱他们若见到你的美人儿,千万不要辣手摧花,好让她夷然无损地供道覆在床上亨用。”
徐道覆露出苦涩的表情,摇头一叹,旋又“咦”了一声,呆看着边荒集的方向。
边荒集正逐渐消失。
一盏一盏的灯接连熄灭。
卢循也看得目定口呆。
最只剩下似在虚空高悬的绿灯,整个边荒集被黑暗吞噬。
没有人可以从集外看到集内进行的任何事。
边荒集变成了谜一样的处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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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卷 第 六 章 战谷任务
边荒集变成另一个奇异的世界,一个一个投在地上的光晕,衬托着高悬古钟楼上的巨型绿灯,彷似所有边人集体在玩灯的游戏。
这是纪千千想出来的一种克敌手段,把既有的风灯改良,上加圆拱形盖挡,使光不上泄,只照着灯下方圆丈许的地方,名之为“掩敌灯”,又把灯放置地上,敌人从集外看进来,便像边荒集隐没入暗黑襄。
灯的数目大幅减少,只设置于各必经之路,又或主建筑物的正门两旁。
准备离集的部队和船队,趁此忽得夜色掩护的当儿,悄悄起行。
守卫边荒集的战士全处于放松和休息的状态里,争取体力的恢复,只有当绿灯换上红灯,他们方会进入戒备的状态。灯号将变成他们动员的最高指示。一刻未悬起三盏红灯,仍只是局部动员的情况。
缺乏作战能力的男女边民,正在辛劝地工作,令边荒集的防御力一分一分的加强,联军的信心亦不住递增。
小诗在纪千千的怀裹哭成泪人儿,几个时辰的分开彷如隔世。
庞义扯着燕飞到观远台一角说话,道:“不要怪责我去而复返,小诗说得对,若千千有甚三长两短,她也不能独活。既然如此,何不死在一块儿?所以我们全体一致决定,掉头回来!明白吗?”
燕飞苦笑道:“明白!”
庞义皱眉道:“高彦小子呢?”
燕飞心中一痛,压低声音道:“高彦可能已中了尹清雅的毒手,不过我有个感觉他仍未死,此事最好暂时瞒着小诗。”
庞义剧震道:“甚么?”
燕飞拍拍他肩头,道:“我们没有伤心的空间,你先领小诗到议堂休息,你们也休息一下,没有气力精神,怎应付敌人?”
庞义道:“小诗确需好好休息,我们却是捱惯的,有甚么粗重的事可让我们干?”
燕飞心中一动道:“你们先戴上识别敌我的额箍,记熟军令手号,再到各处视察防御的布置。你是建筑的宗师级人马,应可作出各方面的改良。”
庞义拍胸道:“此许小事,包在我身上。”
说罢往小诗等举步走去,依燕飞指示行事。
卓狂生来到燕飞旁,欣然道:“千千小姐这一手全集掩灯之举是否相当漂亮呢?谁可以想出如此妙着?”
燕飞道:“确是妙绝,但也令敌人生出警觉,晓得我们再非乌合之众,而是有组织有策略。”
目光投往像虚悬上方的绿灯道:“只是这盏灯,不是盲的便知道观远台变成我们的指挥台。”
卓狂生从容道:“你说的问题,方是千千小姐整个谋略最精采之处。快用你的脑袋想想看,窍妙是在何处呢?”
又倚栏下望,长吁一口气道:“对我来说,人生最大的幸福是每次躺到床上睡觉,心裹没有任何负担,兼不用忧虑明天。过去我从没有这般的幸福,因为我晓得自己有一天会出卖自己一手创造出来的边荒集,背叛信任自己的人。幸好一切成为过去,今晚若死不掉,明天我会无忧无虑、痛痛快快的好好睡一觉。”
燕飞同意道:“可以每天安然入睡,肯定是福气。”
卓狂生瞄他一眼道:“想到了吗?”
燕飞摸不着头脑道:“想到甚么?”
卓狂生哑然失笑道:“原来你把我说的话当作耳边风,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今晚的成败,关键处将在千千小姐身上。”
燕飞皱眉道:“千千始终是欠缺实战的经验。”
卓狂生道:“千千小姐确是初上战场,不过她欠缺的经验却可以由我们补足。在我向她透露孙恩方的主帅是徐道覆,她便针对他拟定出应付的策略。不要被千千小姐娇美柔弱的外貌骗倒,事实上她比很多男子漠更坚强,更有主见。”
燕飞心中一震,事实上他从没有想过这可能性。
据传闻天师军中以徐道覆兵法称第一,所以重要的战役,孙恩均把指挥的权柄授予徐道覆。今次的边荒之役,乃天师道成败的转折点,当然不会例外。
在边荒集所有人中,没有人比纪千千熟悉徐道覆。以她的兰质慧心、善解人意,当对徐道覆的性格才情、行事作风有透彻深入的了解和认识,从而制定针对他的战略部署。而徐道覆则作梦也没想过算计他的人竟是纪千千,一位曾被他欺骗感情的女子,他的猎物。这算否风流孽债呢?
老天爷的安排有时确是匪夷所思。
卓狂生的声音在他耳旁响起道:“不是精采绝伦吗?”
燕飞点头道:“照你这般说,千千是故意提醒徐道覆,教他晓得我们再不好惹了?”
卓狂生微笑道:“算你有点道行,因为千千不希望见到徐道覆在慕容垂大军抵达前失去耐性,倾力进攻。明白其中窍妙吗?若你是徐道覆,会怎样反应呢?当然是不敢冒进,即使能胜也是惨胜,伤亡过重下,他们将很难在慕容垂面前台起头来做人,所以情愿苦候慕容垂的大驾,人来齐了方一起动手。”
燕飞接下去道:“所以只要我们能拖延慕容垂和黄河帮的联军个把两个时辰,我们便有希望先一步击垮徐道覆,变成由我们掌握主动,此计确是可行。不过徐道覆若真是名不虚传,该会想到我们或会冒险出击。”
卓狂生哂道:“猜到又如何呢?他的对手是屠奉三、慕容战和小飞你,这是我们的地头,我们的边荒,怎到他来逞威风?”
燕飞像首次认识他般呆瞪着他,道:“这是否才是你的真性情?”
卓狂生微笑道:“因为我已寻到心内的夜窝子。”
燕飞回到现实的问题,道:“你是否要我出集助慕容战和屠奉三一臂之力?”
卓狂生道:“可以这么说,不过调兵遣将是不用劳烦你的,他们两人是胜任有余。唯一可虑者是孙恩。此人武功盖世固不在话下,最可怕他从来神出鬼没,出入敌方阵地如入无人之境,往往尚未开战对方主帅早被他下手偷袭格杀。若给他潜入边荒集,天方晓得他可以做成多大的破坏。你老哥是我们边荒集的首席剑手,也是最出色的保镖,只有你方有机会击败他。”
燕飞不解道:“我给你弄胡涂了,这么说我是否该留守集内呢?”
卓狂生道:“只要我解释清楚如何因势变化,你会立即明白,而在说清楚此中情况之前,我先要向你道出千千小姐想出来今战的唯一致胜之道。”
燕飞动容道:“千千竞已构想出克敌制胜的谋略?真教人难以相信。”
卓狂生道:“纪千千等若蕴藏无穷尽智慧和识见的宝库,现在宝库已被开放,让她尽演浑身解数,当然可教敌我人人眼花了乱。依传统的一套去应付人数至少在我们三倍以上的雄师是不行的,只有她的不守成法、大胆创新,方有领导边人安渡此劫的机会。”
燕飞道:“我在听着!”
卓狂生压低声音道:“今战有两种可能性,一是守个稳如泰山,任敌人如何狂攻猛打,仍没法取下高悬在古钟楼的帅旗。”
燕飞点头道:“如此我们已胜了此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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