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完全没有反应,怎么办?运气和她相抗会伤了她的手,可以怎么唤回她的心神?他抽出她的剑,做势往她身上砍,她还是没回神。
她不在乎她自己,明白这点后,他挥剑割向自己手臂,很快地鲜血染红了他的白衫。
“小殿下!你在做什么?”红艳的血刺激她的视觉,她果然回神,一出手就拉住他的手。
“你伤到自己了。”他执剑的手同样染上殷红,心想,她的手心一定被指甲穿破了。他把剑收好,“我看看。”他摊开她的手,果然血肉模糊。
这不是第一次,他看见了旧伤痕,这以军纪严明闻名的靖南大将军,自律甚严但有虐待自己的倾向。
锁着眉,替她处理好双手的伤口,他才处理自己的手臂。
“我来!”石雪如心情矛盾极了,他居然用这种方式唤醒她,他可以点她穴的,为什么要这么护着她,宁愿自己受伤?也不愿让她冒点受伤的危险,她不配得到这样的善待的,“下次别这么傻!”她语气带着责怪。
龙若尘挫折地低下头,她觉得自己很幼稚,她的态度好像在怪小孩。他想不出别的办法了,可能他真的幼稚吧!不知为何,在她面前,他常觉得不知所措,平时的从容自得都没有了,“给我一些时间,我会赶上月大哥的。”他认真地看着她。
她别过头去,无法面对他的认真,他的天真是天性,他并不是幼稚不懂事,只是心性纯真,所以善待每一个人,愈和他相处就愈了解他那颗可爱的赤子之心,同时也愈来愈无法忍受自己,在他面前她的一切都被消解,自以为正直的心性,原来是这么的是非不分,狭窄无量。
“有什么事告诉我好吗?不要藏在心里自己难过,我是不懂很多事,可是我很聪明,所有不足的我可以学。天儿,我们要相处一辈子,我们不能一直都是这样疏离,我现在是阅历不足,但不会一直是这样的,等我好吗?”过去他不曾为自己不解人事而在意,他只要医好病人,完成父亲的遗志就可以,人世间纷纷扰扰的杂务与他无关;现在他有个经略有成、允文允武的妻子,她万念俱灰,他要成为她的依靠,若自己比不上她的达练沉稳,怎能让她安心?
她还是无言,被夺去了一切之后,突然有个比她小,却时时呵护她的夫婿不时地说些天真单纯却诚恳的保证时,她真不知道可以怎么反应。
“有时候和你说话,你都不理我,我会担心你想些什么难过的事,所以自己说个不停,平常我不是这么聒噪得像个孩子似的。”他自觉多此一举地解释着,说完后见她眼底神色一闪,又益加确定这些话更暴露自己的孩子气。
“你的好意我晓得,我会尽快管好自己,不再增加你的负担。”石雪如终于被他逼出话了,但说出的话连她自己都讶异,她不想带敌意的。
听到这些话,他双唇紧紧地抿了一抿,眼光望向远方,怎么做才不会伤到天儿呢?爹,若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这是他丧父多年来,第一次无助地希望爹能在身边教教他,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沉稳的,但在天儿面前,他却拙稚得可笑。
“你不曾给我任何负担,我想你不喜欢我,但又觉得没理由讨厌我,所以常常压抑自己,我希望你讨厌我,别让自己那么累。”他又以诚恳认真的眼眸关切地看着她说。
“那你就不要对我那么好,好让我有讨厌你的理由。”她再度说出令自己厌恶的话,没想到自己的心性是这么坏,她快受不了自己了。
他再也没有开口了,那是不可能的,他对谁都是这样的,对她更是处处留心,他想让她回复没成亲以前的那个英姿飒飒、顾盼有神的石雪如,更想让她有开心的笑容,萍儿说她渴望亲人的关怀,他想给她。
两人各怀心事地走远后,上官芸和月无愁现身于后头。
“喂!你们两个人经常一天不吭一声,幸好无缘,不然生了孩子,铁定是哑吧。你很难过吧!我们人见人爱的小殿下,不想把老婆还你了。”上官芸以肘推推月无愁,同样没得到回应。
“看见你心爱的人这么折磨自己,同时也折磨你关爱的人,你的心是铁打的啊?想想办法啊!才多久而已,龙若尘瘦了一圈,没了笑容,你没看见啊?”上官芸踢他一脚,不高兴地瞪着他,这些日子挂心龙若尘的处境,经常转移她的情伤之痛,所以她也悄悄跟随在后。
月无愁望着前方的两人,幽深的眼眸益增阴郁,沉重地迈步前进,明知他们有一段艰辛的姻缘路要走,但亲眼看见他们跌跌撞撞,他心痛至极。一个是他的挚爱,一个是他视如手足的生死至交,他能做的却只有克制插手的冲动,这段姻缘若不起于自以为是的善意安排,又何至于此,所以他只能站在他们背后,陪他们煎熬。
第八章
在龙家位于京城远郊的宗堂行过祭祖之礼后,龙若尘打算出关寻药,出关本来是他稍后的安排,不过因为石雪如的父亲镇守关外,没有回京参加婚礼,得知他们父女好久没见面了,所以他更改计画,先出关去拜见岳父,让天儿享享天伦之乐。
一路北上,他除了采药、访名医之外,就是看诊,石雪如跟在他身边,接触的不是病患,就是山林水涧中平常少见的奇草异兽,平心而论,他是个让人心折的君子,无论是对有生命的病患,或是无生的矿石,他都是有情善待。
就像现在,他蹲在石垒上敲着矿石,不会只顾着他所要的目标,而对周遭的其他事物恣意破坏,敲落不要的矿石,他也是小心翼翼的,能少损伤就少损伤,好像那些无用的杂矿和他要取的主矿同等重要。
他不懂尔虞我诈,也不晓得世态人心,常常遇到药铺伙计讹骗他的药材,他却忧心人家误用药材,伤己伤人,花很多时间教人分辨相似的药材,最后通常是让对方心虚自惭,他却毫无所觉,只高兴少了很多误用药材而伤身的人。
纯善的他,是个真正发挥仁民爱物精神的翩翩君子,日夜相随,静静观察他的一言一行,她深刻感到他的人格和他的外貌一样美好,为什么自己不能回复没成亲前护从他时,那样平心静气地对待他呢?明知他无辜、明知他对自己好,但只要面对他就没好脸色,勉强说出的话一定都是带刺伤他的,于是她更少开口,结果却使他更加不安,她好久没看见他那足以融化人心的动人笑容了。
石雪如,什么时候你变成这样一个不可理喻的人?还是你本来就是这么乖戾无理?你到底在做什么?她无意识地捡着一颗颗的石子,捡了一颗丢一颗,心里充塞着对自己的失望与不解。
龙若尘取下所要的矿石已经多时了,蹲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妻子重复地捡丢着石头,太过抑郁让她经常不自觉地有些无意识的动作,逼她开口不是,不逼她开口又不行,再这样下去她会失心,为何她要如此自苦?怎样让她把气发出来?
“天儿!喜欢这些石头吗?”终于他执起她不停的手,拿过她手上的石头。
石雪如这才发现,天色不早了。
“我们今天不回去好吗?我明天想到前面溪谷采药石。”他说得好像是本来就打算留下般。
她嗫动了双唇又打消了念头,害怕说出的又是什么伤人的话,好几次开口想给他善意的回应,却都扭曲成了不可理喻的言语,自己还是别开口吧。
“上头有洞穴,今天委屈你睡石洞了,我先上去整理,你捡些柴火好吗?”他轻握了一下她僵硬的手,指甲又长了得修剪,他在心中想着修剪她指甲的名目。
带着自责,石雪如捡了非常多的木柴,一路行来他根本不会有什么危险,反而要处处留心她,常常一失神就耽误他的行程,她是个没用的护从,也是个没用的人,管不了自己的口,也管不住自己的心。
看到堆在洞口如山的木柴,龙若尘摇摇头,她做什么事都认真得可怕,连捡柴火都成效卓著。
“很累吧!捡那么多,手都脏了。”他从水袋中倒出水,温柔地替她洗手,“指甲长了,给我作药引。”说着他拿起剪子,修起她的指甲。
“天儿内功练得扎实,经常持剑执鞭,亲自开恳的手居然还是柔嫩如荑,好美。”剪完指甲,他很自然地翻看她触感良好的玉手,衷心地赞美着。
他并不是没有七情六欲,但他情欲的表达却自然无邪!他在把玩她的手,但她不觉得自己的手像玩物般被把玩,而是被珍视宝爱着,她从不觉得自己的手有什么特别,可是放在他手中,看起来她也觉得美,一股暖流流进她的心窝。
突然发觉自己的冒犯,放开她的手,他轻声地说:“进去休息,我去带点水回来。”
“我去!”她拿过他手中的水袋,没道理让他做这些事。
“天黑了,怕会有狼出没,你进去,我一会儿就回来。”将水袋取回,他转身飞奔下溪谷。
她连忙跑进洞穴,怕极了狼。放眼打量洞穴,穴内有一个较高的平台,已经铺好了丰厚的草床,她的行李放在上头;另一边不平的地面,也铺了较薄的草床,他的行李和药箱放在旁边。
她把两人的东西互换了过来,外宿也常是他们发生伤感情事件的导火线,他总会亲自收拾打理落脚的地方,那些本是她该做的,但他坚持做丈夫的本该给妻子准备住所,每次都会留给她较好的处所休憩,而他自己屈就较差的环境,她觉得过意不去,坚持不接受,拒绝无效,很容易就出口伤人。
坐在草床上,她无聊地在地上排着军阵,设想各种不同的敌情,好像回到防卫的前线一般,不断地更换阵式,自己向自己的谋略挑战,最后她排出满意的阵式,唇角勾起自得的微笑,但几乎在嘴角扬起的同时,笑容也消失了。
设计出再高明的阵法又怎样?现在的自己不过是个废人,毫无用处。
挫折地一脚扫去整个由石粒堆成的阵法图,她又习惯性地紧握拳头。
手中拿着烤好的鲜鱼,龙若尘在进退之间,迟疑了一会儿,是不要打扰她,还是分散她的注意力好呢?
分散她的注意力得好,她已经够自暴自弃了,决定后他走到她身边,摇摇她的肩膀,“天儿,吃点鱼,这鱼很鲜的。”
看着眼前烤得香美可口的鱼,她才惊觉该做的事又没做好,专想那些不属于自己本分的事,“雪如殆忽职守,小殿下直说就可以,不必每件事都做得好好的。”
僵愣了一会儿,龙若尘委屈地坐到对面,“天儿,我们是夫妻,不是主从,不要这样贬抑自己,吃吧,鱼已经烤了,不吃就白白糟蹋这鱼儿一条命了。”
“对不起,雪如无状了。”她接过烤鱼,以赎罪的心情咬了一口。
我真的当你是自己人,我从来就没想当什么殿下的,如果知道去看爷爷会连累你嫁给我,我宁愿违背爹的遗嘱,也不想让你变成这样的。这些话不能讲,讲了听进她耳中,又不晓得扭曲成什么样了,他低下头默默地吃着自己的鱼。
他无法掩饰心中的挫折和委屈感,就一直低着头,怕让她看见自己无助的样子。他想,没见过世面的人才会受不得委屈,换作月大哥,现在一定仍是面不改色。
又说了禽兽不如的混帐话了,看他低头消沉的样子,石雪如懊悔不已,想安慰他,却无从说起。
小殿下,对不起,雪如不知为何总是言不由衷。在心里练习了很多遍,并无声地说了一遍,确定说出来的话没有失控,她才放开喉咙,“小殿下,对不起,雪如不该出言不逊。”话一出声又走样了,她沮丧,这变成还是在指控他端架子。
“鱼好吃吗?”他言不及义地问了无聊的话,然后觉得自己幼稚得可笑。
“好吃!”她连忙肯定地点头。
他松了口气,总算得到一点点认同了,虽然这认同一点意义也没有,“明早换你张罗吃的,我们分工合作,我是男人,所以什么事都我先做。”这算是解释他准备晚餐,没有讽刺她的意思。
“是!”她顺口答应,马上警觉措辞不对,更正又太奇怪了,再说点什么补救吧!“小殿下想吃什么?请吩……”最后一个“咐”字她及时消音。
“什么都好。”抬起头,他顿扫低沉的情绪,感受到她这两句话间的转折是出于友善,使他心情大好。
见他神采瞬间转亮,知道他的消沉过去了,她心里好过些了,这么天真自得的人真好,有着那么一颗容易满足喜乐的心,大概天底下没有什么事困得住这样的人吧!为什么自己不像他这样呢?不可能的,人家得天独厚,自己却禀承双亲浇薄之性,才会动不动就出口伤人。
“紫阳县全是由军士屯田开恳而成的,天儿,这儿和你的天阁寨比起来如何?”石昊满面喜色地宴请女儿和女婿。
今天欣见女儿和女婿,他亲自带着他们在最高处眺望他的属地,并在县城繁华处游逛,好让他们看见在他管理之下的一片荣景。
石雪如原本因为见到父亲而愉快的心情,听到天阁寨时沉了下来,天阁寨目前已经和紫阳城不相上下了,同样是荜路褴褛的经略边疆,爹可以留守紫阳城,自己却因一个可笑的理由被撤换。
“怎么?不开心啊?天儿,女人家就该认分,皇上纵容你这么多年,还替你找这么好的归宿,已是恩宠有加。要知道很多姑娘过了婚期,不管出身再好,不是当妾就是填房,哪可能像你嫁个人中龙,你要知道感恩图报。”石昊正色地告诫女儿,女儿的婚事他没能亲自主持,难得女婿体贴,带女儿来探军,从女儿言谈间,发觉她颇有怨怪之心,身为人父的他自觉该管束管束。
石雪如只是无言地看父亲一眼,不意外亲父这么说,他本就以为男人是天,女人是地,男人高高在上,女人低声下气是天理,过去自己有功于国,他虽高兴,那也只是虚荣,心底没有真正肯定过她的。
龙若尘夹了一块鲜嫩的草菇给妻子,柔声道:“这是产自附近幽翠山的野姑,健脾益气,岳父的厨子相当善于料理。”同时他也技巧地转移话题。
“小殿下真是内行人,这厨子是圣上特赐的御厨,圣上对我们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