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五轻轻一哼,觉得她真是不自量力。
葵月没回答他的话,只是端起方才他泡的茶喝了一口,眉头随即皱下,心中的怒火陡地升起,他竟敢端出这样的茶,真是欺人太甚。“这是去年秋收采的宝云茶对吗?”
王五愣了下,回道:“是又怎么样?”
“去年秋天,两浙一带比往年都来得冷,所以不少茶树都受了冻,品质受了影响,这茶不青,茶膏味又太重,入喉又涩又苦,这样的茶也能拿出来卖吗?”她怒声质问,没想到朝翠园是这样做生意的,她实在太失望了。
听见顾客开始窃窃私语,黄子年立即说道:“小姐是不是弄错了,我们朝翠园卖的茶都是挑选过的,绝不会有这样的情形,虽说不少茶树受了冻害,可我们挑的却没有这样的问题。”
“你自己喝喝看。”葵月恼火道。“若这是一般的茶就算了,可一斤的宝云茶要卖四百文,喝起来却跟一斤二十文钱的下号茶差不多,难道朝翠园赚的都是这样的黑心钱吗?”
“真是这样吗?”二楼的顾客开始骚动。
“姑娘不可胡说,我们朝翠园的招牌可是辛苦建立起来的,怎会拿自个儿的信用开玩笑。”黄子年说得正义凛然。“倒茶。”
王五应和一声。“是。”他立即另舀一瓢到茶碗里。
黄子年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眉头不期然地绷紧,这味道……不太对,是宝云茶没错,但不该是这样的口感,就像这位姑娘说的,入喉有苦涩味,甘味已被掩盖过去。
他不动声色地放下茶盏,说道:“把茶罐拿上来。”
王五听见黄子年的语气,也明白事情不对劲,他急忙弯腰将茶罐拿上来。
“我说的可有错?”葵月瞧了黄子年一眼。“这宝云茶还掺了其它的茶,口感不纯。”
“是真的吗?我也想喝一口。”一个穿绿袍的客人出声要求。
“我刚刚买的卧龙茶不会也掺了其它茶吧!”
“各位请放心,若有问题,朝翠园一定会负责。”黄子年急忙道。“王五,到后头拿新的茶罐再为姑娘泡一杯。”
众人听他一说,顿时领悟茶的确有问题,只听见大伙儿窃窃私语。“真掺了伪茶?”
“那我们刚才买的,也能换个新的吗?”
“真出问题了。”
“朝翠园不是一向信誉良好的吗?”
“各位,各位——”
“怎么回事?”
黄子年抬头,瞧见大少爷从三楼走下来。“没什么,茶有些问题,我正让人换过新的。”
赢瑾萧扫了众人一眼,眼尖地发现有个熟悉的身影正蹑手蹑脚地想躲进人群里。
“茶有问题?”他阖上手上的扇子,走下楼来。
“大概是这几天下雨,湿气重,下人没做好烘焙的工作,所以茶变了味。”黄子年将问题轻轻带过,私下他会在跟当家的报告,可现在有太多人在这儿,他只能捡最无害地说。
“不是掺了伪茶吗?”有人发问。
“没这回事。”黄子年立即道。
“是这位姑娘说的。”话毕,大伙儿全转向葵月。
葵月瞧了一眼面无表情的赢瑾萧,随即下定决心似的点点头。“是有伪茶掺在里头。”
人群开始哄闹一片。
赢瑾萧忽然笑了开来。“大家不用如此慌张——”
“怎么能不慌张?现今市面上有不少伪茶,我们是相信朝翠园的信誉才来这儿买的,如果连这儿都有伪茶,那我们不就成了冤大头了吗?”
“只要有人发现伪茶,朝翠园一定会赔偿。”他一字一句,缓慢却有力地说着。“赔偿双倍。”
话毕,顾客们彼此相望,一会儿才有人道:“既然赢老板做了保证,那我们自然相信。”
赢瑾萧微笑地转向葵月。“你跟我上来,我们好好谈谈。子年,把有问题的茶罐拿上来。”
“是。”黄子年接过王五手上的茶罐,示意王五再倒一杯宝云茶。
葵月扬起下巴,在人群的注视下走向赢瑾萧,跟着他走上楼。
第四章
赢瑾萧在椅子上坐下,瞧着站在面前的葵月,她手上拿着红色纸盒,一脸的桀骜不驯、理直气壮,没有半点心虚,更没半点做下人应有的态度。
他慢条靳理地打开扇子。“你来这儿做什么?”
“我出来买东西,经过这儿,所以就进来了。”她朝他皱眉。
“少爷。”黄子年从屏风后走出,双手端着茶盘,盘上放着茶罐跟四杯茶盏。“这是方才泡的茶,还有所用的茶罐。”他将茶盘放在赢瑾萧身边的几上。
“我知道了,你下去忙吧!”赢瑾萧说道。
“是。”黄子年往退几步,在转身离开前还特意瞧了葵月一眼,不明白她到底是何来历?
“那茶真的很难喝。”葵月依旧直言不讳。“你方才说会赔双倍钱是真的吗?”她蹙眉。
他没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随意端起其中一个茶盏啜口茶汤,葵月注意他的表情,可他却连眨一下眼也没有,只是又拿起茶罐取出里头的纸袋闻了闻,而后将纸囊里的茶叶倒出,摊在手心上观看。
“过来。”他朝她说了句。
葵月走上前,不明白他想做什么。
“把杯里的茶汤都倒掉,留下茶末。”
葵月顺手将四杯茶水倒在一旁的盆栽里,留下里头的茶叶。“你自己瞧,是不是掺着别的茶。”她指着杯里的茶叶。
他抬头瞧她。“所以呢?”
他漠不关心的态度让她愠怒。“这就是你的经商之道吗?方才你在底下说什么来着?原以为你是个正正当当的生意人,没想到也赚这样黑心的钱,算我看错了你。”她气愤地甩袖转身欲走。
“等等。”赢瑾萧唤住她,因她气愤的话语而露出笑,她的话可出乎他的意料。“看错我?”
“没错,我原以为你是个有良心的商贾,没想到却是个黑心肝的大奸商。”她恼火地瞪视他。
他微笑。“你脾气倒挺大的,这下我倒弄不清谁是主子,谁是奴才了。”
“主子奴才算什么,有本事的话,奴才也能变主子。”更何况她本来就是个假奴才。
他站起身朝她走近。“我是不是应该为了你这些话痛打你一顿?”
因为他是带着笑意说的,所以葵月弄不清他是认真的,还是在吓唬她,不过她可不怕他。
“你变得倒挺快的,刚开始不是躲着我吗?现在竟然这样跟我大声说话,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他低头与她四目相对。虽然昨晚她已多少显现出直率的一面,可他没想到她的性子会如此泼辣。
“我才不需要吃那些东西。”她哼地一声。当初躲他又不是因为怕他,只是不想徒增是非罢了,现在看穿他不过是个奸商,她连与他多说话的兴致都没有。
“如果没别的事,奴婢要先回去了。”她皮笑肉不笑地说着。“行吗?大少爷。”
他笑出声。“你这态度真是要不得。”他以扇子轻敲了一下她的额头。“如果你说话再这样没规矩,我可会把你吊起来毒打一顿。”
她怒目而视。“我不做你的奴婢便是了。”她才不会受他威胁。“我随时能离开赢府。”她挥开头上的扇子。
“你随时能走?”她挑衅的态度让他扬眉,她以为赢府是她家后门吗?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你现在能不能离开这儿都是个大问题。”
他的话让她心头一惊。他什么意思,难不成真要对她动粗吗?
“楼下有很多人。”她警告地说,他却无动于衷地继续露出那令人讨厌的假笑。
“不让你出声有很多办法。”他压低声音。“你想试试吗?”
她本能地退后两步,听见他放肆地大笑着,似乎以她的惧怕为乐。葵月告诫自己要冷静下来,可她的手却不受控制地拿起最靠近的一只花瓶捍卫在自己胸前。
她的举动让他笑得更猖狂。“花瓶可能没办法保护你。”
“至少我可以弄出一些声音。”或者在他身上扎出一些碎片,如果她丢得够准的话,甚至能在他的脑袋上打出个窟窿。
见她面露凶光,他的嘴角咧得更大。“好了,这儿没人会对你动粗。”他还是先把事情搞清楚再说。“你想买茶吗?”
她疑惑地看着他。
“你来朝翠园不就为了买茶吗?”
“我只是好奇进来看看。”她依然抱着花瓶,不明白他打的是什么算盘。
“看什么?”他往前一步。
“没看什么,就只是好奇而已。”她实话实说。“不过就像舅舅说的,好奇没好事,只会惹出一堆麻烦。”
“你不就是来惹麻烦的吗?”他语带玄机。
“你是说伪茶的事吗?”她冷哼一声。“那是你们不对,用假茶混真,再说,那宝云茶的品质也不佳,一斤卖上四百文不是坑人吗?”
“这样的宝云茶卖上四百文是坑人。”他颔首。
“总算说了句人话。”她又哼一声。
“所以你是纯心来闹事的?”他的黑眸紧盯着她。
“我没有闹事,只是说出事实。”她理直气壮地回看他。“如果你不想坏了建立的信誉,就别做骗人的勾当。”
“你没做过骗人的事吗?”他探问。
“我……”她顿时语塞,但立刻又道:“你别想为你自己做的事开脱。”
与她说话像在绕圈子,总切不进他想要的方向。“你——”
“少爷。”楼梯口传来叫唤声。
“什么事?”
“吴老板来了。”黄子年说道。
赢瑾萧瞥了葵月一眼。“你打算一整天都抱着花瓶?”
葵月这才将手上的花瓶放回架上。“我回去了。”
“待着。”他简短地下令后,听见上楼的脚步声。“吴老板。”他笑着走上前。
“赢老板。”吴林三笑著作揖,当他瞧见还有一人在,而且是位姑娘时,诧异道:“这位是……”
“我的奴婢。”赢瑾萧瞧了葵月一眼。
葵月对着胖胖的吴林三福身道:“见过吴老板。”他有张和善的面孔,过短的颈子加上肥胖的身体,显得有些滑稽。
“好,好。”吴林三笑笑地说,不明白赢瑾萧安个奴婢在这儿做什么。“看起来倒挺灵巧的。”
“灵巧我不敢说,不过对茶倒很灵敏。葵月,为吴老板泡杯茶。”赢瑾萧微笑地说着。
“我不……”葵月咬住最后即将出口的话语,甜蜜地笑着,“奴婢这就去。”
赢瑾萧往右指了方向,葵月明白地往屏风后走去,发现风炉,交床、熟盂、汤瓶、茶镀、茶碾、水瓢、涤方、滓方、麻巾……各式煮茶的用具一应俱全,靠边的墙壁还有许多茶罐跟茶盏。
她悠闲地审视四周,听见两人交谈的低语声传来,她看了一下风炉内的炭火,而后从水缸中舀水进茶鍑,再将茶鍑放在风炉上烧热。虽然她没泡过茶,不过她对每个步骤知之甚详,而且也瞧过沂馨做了许多次,所以应该不会有问题,只是怕不熟练,煮坏了茶。
“反正不是我要喝的。”她调皮地窃笑着。“可惜没带巴豆出来,不然有你好看的。”她拿下架上的宝云茶。“就让你这没良心的奸商生意谈不成,还枉费你名声这么好,结果也干这偷鸡摸狗的事,算我看错了你。”
看来她又要改变计画了,葵月叹口气。“难怪最近老作噩梦,就知道事情没这么顺利,好象冲着我来似的,每件事都出岔子。”
趁着烧水的空档,她将两边的窗都打开,迎面而来的风让她心情舒畅许多,可她的好心情在一剎那间化为灰烬,因为她看到惠文正往这儿走来。
她大吃一惊,直愣愣地盯着他往朝翠园愈走愈近。“老天,不要走进来,不要在这时候……”她握紧双拳。“完了!”她心跳如雷,胃开始抽痛起来,他真的进来了。
她慌张地转过身背靠着窗户,随即又转过身,努力搜寻人群中可有阿清的身影,终于,她在斜对面的店家瞧见阿清,他正在买烙饼。
“瞧这儿啊!”她无声地吶喊,身子几乎要探出窗外,可阿清却悠哉地吃着烙饼,根本没往上看。
她焦急地张望四周,随手拿起竹筥内的炭,瞧准了阿清的方向丢去。
“糟糕!”她急忙矮下身,听见有人叫道:“谁啊?哪个王八羔子乱丢东西。”
她攀着窗沿慢慢起身,只见阿清往这儿瞧了一眼后又转开头。“可恶,没时间了。”惠文现在说不定要上二楼了,如果她能溜下去,混在人群中……不行,要下去得经过赢瑾萧面前。
她当机立断,走出屏风说道:“少爷,能……跟你说句话吗?”
赢瑾萧拾起头,瞧见她紧张的神情。“什么事?”
“奴婢……奴婢……”
赢瑾萧对吴林三致歉道:“不好意思。”
“没关系,您忙。”
赢瑾萧走到屏风后,问道:“怎么回事?”
“奴婢……”葵月抓紧肚子。“身子不舒服,突然腹痛如绞,想……想上茅厕。”
他瞧她一眼。“肚子疼?”
“嗯!”她努力装出要晕过去的表情。
“那就去吧——”
“少爷,有位惠先生找您。”
“啊……”葵月呻吟出声,恨不得能当场昏过去。
惠文,赢瑾萧以扇柄轻拍了下大腿,没想到他会主动找上门。
“请他上来。”赢瑾萧转身欲走回茶间。
“少爷。”葵月情急之下只得抓住他的手臂。
他讶异地转回头,瞧见她半瘫在地上。“可不可请你扶我下去?”如果不是事态严重,她实在不想用这种令她事后回想起来都觉得是下三滥的招数。
赢瑾萧瞧她一眼,这才将心思回到她身上。“有这么难受?”他不知她腹痛到底是真是假。
她点点头,现在只能孤注一掷,有他在身边,或许能挡住她的脸,除非万不得已,她实在不想与惠文打照面,唉!今天实在不该来朝翠园的……
“这么丢……丢脸的事,奴婢也不想劳烦少爷,可人有三急,这也不是奴婢能控制的,这事过去,奴婢也没脸再见少爷……”
“好了。”他打断她的话,不管是真是假,他回去再细查她,现在他有更重要的事得优先处理。“走吧!”他打算扶她到楼梯口后再叫人送她下去。
“谢谢……”她立刻黏在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