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花水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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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花水月-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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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棒打鸳鸯最爽快!哈哈哈!
  将成双的白禺灵猿打得各自逃窜,穷奇才稍稍感到快意,愉悦地坐在溪畔啃野果,满山开遍荆蓠花,她却是繁花之中最娇艳的一株。
  长裙绽开,宛如湖面涟漪,温暖的日光投射在裙面,火红的色泽镶上淡淡金边,她美得教人转不开视线,只是她自己毫无所觉,有时在水面倒影看见自己的模样还会闷闷不乐,喃喃咕哝着:
  “要是我长得别这么‘妖’就好了……他应该比较喜欢容貌清清秀秀、乖乖巧巧的女孩吧?真讨厌我的眼睛……干嘛不柔和温驯一点?”
  若能像月读的亲妹妹无瑕天女更好,她拥有令人安心放松的脱俗气质,眉清目秀——“美丽”这类词汇很难放在无瑕天女身上,她的美不肤浅,是清灵之息,如同她名字“无瑕”一般的美。
  哪像她,妖艳、妩媚,美则美矣,却摆明让人觉得过之。
  她的美,足以令千百万个男人趋之若骛,垂涎得无法挪开目光,但那些闲杂人的倾慕爱恋她才不稀罕,她只希望……月读也会觉得她好看就够了。
  水中的倒影她早就瞧腻了,倒是眉心一抹光亮反照出耀眼星芒让她多看几眼。
  “全身上下竟然只有这颗珍珠让我满意……”穷奇忍不住又低叹。
  她不喜欢自己像是在嘲弄人的微扬眉形,不喜欢连眯眼都会让人误解她在耍媚的眼眸,不喜欢小巧挺直的鼻梁,不喜欢随时好似都在娇笑的饱满唇瓣,不喜欢寸长如扇骨的黑色长睫,独独额心上指甲般大小的白珍珠顺了她的眼。
  白,和月读一样的颜色,镶在她的额心。
  从她第一次在水中看见自己凝聚完整的模样,它就镶在那儿了,大概是像浑沌头上的沉黑长角或梼杌脸颊两侧的白虎斑,皆是与生俱来的印记,独一无二,专属于她。
  好几回她都注意到了,月读会盯着她额心的珍珠瞧,看得相当专注。
  她心想,月读可能对这小玩意儿有好感,毕竟它白白亮亮,浑圆饱满,外形相当讨喜。
  就因为他的目光,害她也喜欢起它。
  穷奇摸摸珍珠,滑润的触感教人爱不释手。
  “是谁在我的山头欺负我养的白禺?!”
  “吱吱吱吱——”尖锐的兽狺,急促而连续,像在告状。
  方才被穷奇欺负的白禺灵猿带着帮手回来,咄咄逼人的吼声,震得整座小山都在摇晃。
  穷奇不悦。她以水为镜,正在端详自己的容貌,却被一波波震动扭曲的水纹给打坏兴致,她柳眉一蹙,瞪向来人。
  白禺灵猿一左一右拉着山神,上门报仇。
  “穷奇,是你?!”那位山神看见穷奇,表情吃惊。
  四凶在妖魔鬼神界中算是坏得赫赫有名,他识得穷奇,理所当然,而穷奇不认识小小山神,天经地义。
  神,有分很多种,正如妖有大妖中妖小妖,神也有像月读、武罗那类高高在上的天尊,以及窝在小山小河里修为不高的杂仙。对于月读那种神,四凶还会有所顾忌,但杂仙在他们眼中就不足为惧,比一粒灰尘不如。
  “不想和白禺一样被打,就离我远些。”穷奇娇哼,纤手一挥,波动的水面又恢复如镜,方便她继续照。
  “为什么月读还没对你出手?!”
  听到此时不该听到的神名,穷奇的目光从水面挪向小山神脸上。
  “你认识月读?”小神认识大神很寻常,但是当小神没用“月读天尊”来恭敬地称呼他,就是一大反常,更遑论那句“为什么月读还没对你出手”的指控。
  “你不记得我?”小山神反问。
  “我不记得你。”她回答得毫不迟疑。
  “我是南日。”
  “谁呀?”听都没听过。
  小山神面露窘态,不甘愿地再道:“我是月读的师兄。你忘了吗?我们见过,在……你成形之前。”
  穷奇没花太多工夫立即联想出来——她对叫“南日”的山神没有印象,但提到月读的师兄,不就是当年围在她凝聚瘴气的谷边,企图乘机将她毁灭掉的三只修仙其中一只?
  看来,是了。
  “月读都爬到那么高的地位了,你这个师兄却沦为招摇山的小小山神?”穷奇最高明之处不在于恶毒的字眼,而是光用鄙夷的眼神和冷哼的声调就足以教人万箭穿心。
  南日脸色难看,身躯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
  身为师兄,修行比师弟早,领悟力却远远不及师弟,他当然不甘心,但不甘心又能怎样?
  “我……我以当山神为傲!”南日做着垂死挣扎。
  “是哦?”穷奇嗤笑,以问句羞辱人。
  “比起凶兽,我山神好歹也是‘神’,你却是随时都可能因为做恶多端而被月读收拾掉!”
  越是落败害怕的狗,吠得越是大声,想掩饰它的惊慌失措。穷奇连回答都嫌懒,撇撇红唇,冷笑道:“月读那家伙,老是将慈悲挂在嘴边,什么不杀生、不造孽的,他会怎么收拾我?”像囚住浑沌一样囚住她?她还没坏到浑沌那种程度,月读了不起只会用大道理数落她,念到她忍不住打呵欠想睡。
  哎呀,害她又想起月读说话时的轻嗓,那真是哄人入睡最棒的摇篮曲。
  南日扯唇,笑中带着恶意。“你错了,月读要收拾你易如反掌,不然你以为你额上那颗珍珠是做什么用的?”
  珍珠?不就是天生长来点缀她的美吗?
  这回哼笑的人换成南日。
  “你不知道那颗珍珠是月读镶进你额心的吗?当年我可是亲眼见到他取下脖子上那串佛珠其中一颗,再将它放进那儿。”南日指着穷奇光洁的额。
  “月读放的?”她对这事儿全然没有记忆,她一直以为珍珠是她肤上天生自然的一部分。
  “放在你额上,当然不是为了让你看起来漂亮,而是当年他阻止我们打散你的瘴气时允诺,万一你不得不除时,只要取下珍珠,你就得死。”令他吃惊的是,近百年来四凶越来越壮大,越来越凶狠,为什么月读却没有按照承诺拿下珍珠,消灭穷奇,让世间少一只祸害?
  “拿下珍珠,我就得死?”穷奇眯眼,要问个清楚。
  “你本来就是由尘世秽浊之气所凝聚的妖物,在完全成形之前,只要浊气被打散,你自然会落得散形魂飞的下场——”
  “废话少说,讲重点。”她不需要从他口中听见她自己更清楚的情况。
  “月读在你即将完全成形之前,放入一颗沾满仙气的灵珠,它让你的浊气没有办法扎实凝固,好似在一栋屋里的梁柱上动手脚,要拆屋时抽掉梁,你说,房子会怎么样?”
  轰隆隆隆隆,垮得乱七八糟。
  同理,摘下她额上的珍珠,凝聚她的瘴气便会胡乱倾泄,失去瘴气后,她自然没有活路。
  原来月读是这般打算的。只要她变坏,他就要这样对付她,不会手下留情。
  她有活下去的权利。
  他说。
  她有活下去的权利。
  是他亲口说的!
  这就是他让她活下去的方法吗?
  在她身上放置着一个轻而易举就能除掉她的东西,多便利,他只需动手将珍珠收回,而她,连弄脏他的手也不会。
  他怎么可以这样?
  他怎么……不可以这样呢?
  神,为世间除恶,是再正当不过之事。她是恶,在月读眼中,她永远是恶,永远有除去的必要,只是现在他还允许她活着,等到她该死的那一日到来,他会毫不迟疑地取下珍珠,冷着那张俊美无俦却也无情的容颜,半个字也不跟她啰唆,直接出手——
  他会。
  额上的珍珠,突地变得好沉重,几乎要教她驮负不住。
  他会。
  这两字,令人胆寒。
  他会。
  这两字,让她想哭。
  第四章
  酒池,肉林。
  毫不夸张,她眼前的情景,除了这四个字外,再也找不到更贴切的形容。
  玉石堆砌出千尺宽敞的池塘,里头注满香醇的鲜酿酒,上头撒有桂花,一点一点的白,随着酒波而微微起伏,想喝酒,只消玉杯一舀,要多少有多少。
  池畔,无数美人儿喝着酒液、嗅着酒香,煨出满腮的嫩红妩媚,轻薄透光的衣衫几乎包不住白皙匀净的娇躯,几位玉体横陈,几位柔媚仰卧,几位婀娜依偎,淫乱笑声,莺燕嘈杂,全围着当中唯一一个男人,讨好地以口含酒,争着哺喂他。
  那男人,裸着上身,许许多多只白嫩柔荑正来回爱抚他的胸口,他咬下美人递至唇边的葡萄,黑紫果皮破裂,丰沛汁液滴在他的胡上,随即便有软嫩嫩的粉舌伸来,将之舔去。
  荒淫无度的气息,纵欲享乐的味道,充斥鼻间,本该是最喜爱的气味,此时闻来却嫌它刺鼻难闻。
  男人发觉美人儿皱眉不悦,以为她是不甘被冷落,他低笑着招来婢女,交代几句,婢女立即领命,款步朝美人儿走去,福身道:
  “大王赏镜花夫人美酒一杯,请夫人舒心。”
  衣着同样暴露的美婢端上酒杯到她面前。
  “我不喝。”她连瞧都不瞧一眼。那杯酒,是从酒池舀起来的,就在不久之前,一群女人才把脚伸进去打水玩耍,谁要喝她们的洗脚水呀?!
  美人难以讨好,无妨;不喝酒,珠宝总爱了吧!
  男人又交代另一名婢女,她也领命而来,福身道:
  “大王赏镜花夫人珍珠项炼一条,请夫人舒心。”
  “我这辈子最讨厌的东西,就叫珍、珠!”最后两字说得咬牙切齿,她撒泼地将托着珍珠的盘子挥落,砸了一地的珍宝首饰。
  美人真矛盾,自己额心上明明就镶着珍珠,嘴上却说她讨厌珍珠,既然讨厌,为什么不改镶玛瑙或玉石?心口不一嘛!不过,女人为求在君王面前比其它妃嫔独特,耍些欲擒故纵的手腕也很常见,这美人,九成九也在打这主意,而她确实成功了。
  她是酒池肉林中最艳美的一朵花,高傲、冷漠、难以靠近,她对君王的宠怜爱理不理,对君王的问话爱答不答,甚至对君王的亲近爱管不管。给她赏赐,她嗤之以鼻;夸她美言,她冷哼回应,就算君王亲自端着酒杯要喂她,她连嘴都不肯张,君王采取软硬兼施的手法,偏偏她软硬都不吃——
  你软着声音同她说话,她用沉默回答你。
  你硬着脾气逼她低头,她的姿态会比你更强硬。
  这般骄恣无礼的美人儿,早该拖下去斩成十段八段,哪还容得她踩在君王头顶拿乔?
  但她真的太美,即便慵懒不理人,即便蹙着眉安静地坐在那儿耍忧郁耍阴沉,都好赏心悦目。
  君王不因她的态度而退缩,伸手接过托盘中的玉杯,坐近她问道:“是谁惹本王的小花儿不高兴?”正要摸摸她柔嫩的小手,但她藏得比他更快。
  “全天下。”她看什么都不顺眼,包括他!
  “全天下惹怒你,本王就将天下全打下来向你赔不是,笑一个给本王看。”君王逗着她,盼能博得美人回眸一笑。
  “啐。”她的回应是别开头。
  “小花儿,别气坏了,来,让本王喂你喝酒,酒一喝下,什么气恼都没了。”他软着声音哄道。
  “你别烦我,走开啦!”美人半点面子也不给,像挥赶苍蝇般挥赶他。
  就是这股辣劲!喔哦哦哦哦哦哦——好美!好美!美得他心痒难耐,美得他小鹿乱撞,美得他巴不得将她拽进怀里,狠狠地凌虐她一整夜!
  “小花儿,本王将宝珍库里所有金银珠宝都赏赐给你,就换你一个笑容,很划算吧?让本王瞧瞧你最美的一面——”
  “叫你走开你听不懂吗?!”干嘛把嘴凑过来?!真臭!
  喔哦哦哦哦,这眼神,又凶又媚又迷人……
  “再加上百匹丝绸。”
  “滚啦!”
  “你要稀世珍宝本王也会替你找来!”
  “啰唆!”
  美人不满被打扰,无礼地挥开君王的手,涂着鲜红蔻丹的指甲在他手背上留下血痕,但她一点也不觉得惶恐,不似周遭其它妃嫔咚的一声屈膝跪下,生怕君王勃然大怒会殃及她们。她自软榻上翩然起身,深红花瓣似的长纱裙随之款款飘动,每走一步,清脆的铃铛声便由裙下玉踝处传来,她抛下君王,决定去找个安静的地方让耳根子清净。
  “好呛人的花。”君王没有动怒,反而眯眼欣赏着连背影都撩人心弦的美人儿。他欣赏她的不羁和傲骨,虽然偶尔会被她气到想以君王身分威逼她,要她就范,可是她傲视人的模样,又让他狠不下心。
  镜花夫人,幕阜王近来最迷恋的美人儿,红纱轻裳是她的标准打扮,除红色之外,她不穿任何色泽的丝绸,她也最适合热情如火的艳红色。
  波浪黑发在脑后盘梳成高髻,簪上玉珠金钗银钿,只留左右两绺乌丝垂落酥胸,未着凤鞋的裸足玉白精致,面容妖美冶艳,已有数十名臣子向幕阜王谏言,此姝定为祸水,留置身边可能会迷乱君王之心,偏偏幕阜王听不进规劝,被她迷得甚至严惩一干进谏的老臣。
  她当然美,她是穷奇,有人类女子所没有的媚,更有人类女子所没有的佞艳及勇气。
  她不喜欢在人间窝着,却已在人间窝了个把月。那日,从小山神南日口中听见她额上珍珠是由月读置入,目的是方便随时取她性命后,她几乎是逃窜似地奔离招摇山,无法克制自己将拳头握得好紧好紧,浑身颤抖,不知是气还是怕。总之,她逃了,要多远跑多远,等她冷静下来,已经停驻在宫墙之内,被一群手持长枪的禁军团团围住,为首的男人毫不掩藏眼里对她的惊艳。
  她被留下来。
  她想走随时都能走,但走掉之后,她能去哪儿?
  她向来是无拘无束地四处玩乐,玩累了,就上天山去找月读,但现在她还能上天山吗?见着月读,她怕自己会哇哇大哭,质问他为何这么待她,更怕他无情淡漠的回答会将她彻底压垮。她,还能去哪儿呢?
  所以她留下来,自愿的。
  这名人间霸主竭尽所能地讨好她,他给她最美味的食物,最华丽的衣裳,最珍奇的首饰,最放任的宽容,就为了要见她一笑。他不吝惜为她做任何事,只要她开口,从没有他不应允的。
  月读绝对不会这样。
  认识月读如此长久以来,他不曾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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