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样吗?”李淮安问著柳扬,一双美目却越过了他,朝伏钢望去,伏钢冷哼撇开头。“但他连看都不多看我一眼……”
“他真没眼光!”
伏钢又瞪回来,李淮安忍俊不住噗哧一笑,柳扬则是满脸迷惑。
“谢谢柳尚书替我说话。”她用这句话解释自己压抑不住的笑声,但她自始至终都不是为了柳扬而笑,而是为了沉默坐在后头,一脸老大不爽的熊般男人。
吃醋了是吗?还不够哦,这样还不够回应她的付出,她是那么那么那么的喜爱他,不喜欢他的无视,也不爱他待她的若即若离,更讨厌他明明就对她有意却还是死不开窍。好,他缺人当头给他一棒,她就给他。
“公主,我句句出自肺腑,你虽贵为皇亲却没皇亲的骄纵,待人和善有礼不摆架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堪称皇城第一才女,若你身为男儿身,说不准当年七王爷推上龙座的人是你而非二十六皇子……”柳扬滔滔不绝继续夸赞李淮安的种种,李淮安却没怎么专心,不过伏钢听得很专注,柳扬提到的他都同意。只是——明明就是在夸奖李淮安的优点,为什么他越听越是一肚子火?
“如果我只是个平常人家的闺女,你会中意我吗?”李淮安突然插嘴打断柳扬连绵不绝的吹捧。“没有皇亲身分,没有荣华富贵,更不可能保你飞黄腾达,柳尚书也同样会中意我?”
“呃……当然。”
白痴,你停顿了一下,听就知道你在说谎。伏钢在心里冷笑,就算李淮安不是皇亲又怎样?不是皇亲才更好,皇亲的身分只是掩盖掉她自身的好,每个人见到她只先考量她“十八皇女”的地位能带来多大的好处,她又不是只有好在她是皇女——
“柳尚书不是势利之人,淮安倍觉欣慰。”
“公主谬赞了……”柳扬有些汗颜。他对李淮安的好印象确确实实是因为她贵为皇亲,否则……要找个比她更美的寻常姑娘家一点也不难,她虽美,却不是最美,皇亲的身分才是真正衬托她美丽的主因——这些话,他自然明白隐瞒为上。
“抱歉,请柳尚书稍待,淮安觉得天热,想去换件薄些的衫子。”
“好,公主请便。”
“绮竹,好生伺候著。”
“是。”一旁小宫女福身应道。
李淮安让丹芹扶著,往厅后内堂走去,伏钢终于有了动作,直直站起,跟了上去。
“咦?那、那不是伏将军吗?”柳扬这时才注意到伏钢的存在。
“来,柳大人,用茶。”绮竹将半满的茶杯又斟得满满。
“哦,好……”他端起茶杯才啜了一口,绮竹马上又斟满它。
“柳大人,您要是想小憩片刻的话,那儿有躺椅,别客气。”
“呃?不用吧,我还要等公主更好衣,出来将这盘棋下完。”只是换袭衣裳,费不了太多工夫才是。
“公主?”绮竹先是一怔,缓缓捂嘴笑了,“公主『暂时』都不会出来了,我看柳大人还是去躺椅那边闭目养神,还是让绮竹拿些书让您读,打发打发时间?”没瞧见伏将军也跟进去了吗?公主哪还有空闲理睬你!
柳扬一时之间并没有弄懂绮竹的话,直到他枯等了良久,才知道“暂时”这两个字,指的是足足半个时辰!
“站住!你跟我来!”
伏钢喝住李淮安主仆的脚步,箭步上前,擒著李淮安的手将她拉到另一端,丹芹在李淮安的示意下退了出去。
“那个劳什子的尚书满嘴屁话!”伏钢没头没尾就轰出这句,刚棱脸庞上镶著的两道浓眉蹙皱得死紧。
李淮安被他的手劲握疼了,轻声提醒,“伏钢,这样很疼。”
他低头瞧见自己的杰作,白皙纤柔腕上已经印出他的粗鲁指痕,他以为自己只用了半分力道……他连忙松手,不敢再碰触她。
“没事的,你下回温柔一些就好。”她反过来安抚他。
“好……”不对,他答什么好?哪可能还有下回,不可能再有下回的!
“你说柳尚书满嘴……谎话,是指他夸我好看是谎话?还是指他赞我毫无皇亲骄纵是谎话?或者是待人和善有礼不摆架子是谎话?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堪称皇城第一才女是谎话?”
“不是这些!是你问他你若不是公主,他中不中意你这件事!他说出『当然』这两字时在放屁!”
“我没有听见柳尚书是否在那时做出不文雅之举。”她故意误解。
“我不是说他真的放屁,而是他——他不是真心诚意说『当然』,他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你没看见吗?”伏钢一急,声音就跟著大起来。
“我倒觉得柳尚书很真诚。”她当然看见了,柳扬是为何接近她,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柳扬喜爱她公主的高贵身分,比喜爱她李淮安更胜数分。
“你眼睛被蛤壳黏住了吗?他灌你几杯迷汤你就发傻发痴了吗?你是笨蛋吗?他摆明是因为你是公主才对你大献殷勤,你乐个啥劲呀!你就试试真的变成死老百姓,看他会不会多瞧你半眼!”伏钢吼她。
李淮安从来都不是蠢人,她不是很会看人吗?为什么就没瞧见柳扬的心思,还替柳扬说话,说他不是势利之人,说什么倍觉欣慰?欣个屁蛋啦!
思及此,伏钢更气了!
“我不该相信他吗?他天天都勤奋地往我这儿跑,偶尔送我小玩意儿,陪著我一块去赏花,吟吟诗,聊聊天,谈谈心,他待我好,逗我开心,听我诉苦,没有人比他更好。他可不像你,只有打赌输了才来匆匆去匆匆往我这儿跑,喝完一杯茶就走人,一走又是一年半载,你现在却控诉他不真诚?难道……你比他真诚吗?”李淮安淡淡说道,一番话里虚多实少。柳扬是天天勤奋往她这儿跑,也送她许多讨好的小玩意儿,但却全被她婉拒退回。至于赏花吟诗聊天谈心都是不曾发生的事,倒是埋怨伏钢的部分比较多。
“我、我——”他完全没有立场替自己辩驳……
“请你下回打赌时,不要再寻我开心。你可以上任何一位公主那儿要茶水喝,就是不要找我,我不喜欢让你这样操弄。虽然我是你最嫌恶的皇亲,但我也是个人,我也会觉得难过觉得困扰。还有,我不想让柳尚书认为我与你真有任何暧昧,你一个大男人或许无关痛痒,我是个女孩子,名节得顾好。”她看见伏钢脸上闪过的手足无措,几乎差点要投降,但……伏钢呀伏钢,你太顽固了,我用软的你无动于衷,不得不改采硬的,你得吃点苦才行。
“……谁稀罕向你要水喝?你以为我爱来吗?我只不过是输了赌,不得不——”
嘴硬的死小孩,你再吠呀,再多吠几句就别怪我手下不留情!李淮安瞅著他,心里犯嘀咕。
伏钢喷吐著气息,嘶嘶有声,足见火气高张,就在李淮安以为他又要口不择言胡乱猛吠的同时,他开了口,却不是她所以为的怒咆狂吠。
“那个啥尚书的……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不真心,他只是喜欢你是十八公主,不是真心喜欢你。”
说完,他掉头就走,不替自己多做解释。
李淮安想开口留他,他却已经不见人影。
“……你怎么这样?你不知道就是这种关心,让我一直被你吸引,眼里怎么也容不下其他的人吗?”李淮安苦笑——有苦也有笑。无法得到对等的感情是苦;他心里仍很在意她、不希望她所遇非人,这让她心口甜丝丝的好想笑。
伏钢不擅花言巧语,从不说好听话,却能在她激怒他之后,还是担心地想说服她,要她当心柳扬。
他这个行径,值得她更爱他一些。
“你不也一样,只是讨厌我是十八公主,不是真心讨厌我,是吧。”
李淮安对著伏钢离去的方向喃喃自语,突地想起什么,拉高衣袖,露出他方才那么紧张时扯牢住的手腕,笑觑留在雪白肌肤上的大掌印,她缓缓举过手,凑近唇边,用柔软的唇瓣及粉颊轻轻磨蹭泛红的印子。
她真不爱他老是打赌输了才来找她,难道……他就不能因为想念她而来吗?笨伏钢。
笨伏钢……
唇脂盖在大掌印上,她用著这种方式与他缠绵。
有朝一日,她会将唇印在他唇间,一定。
第三章
伏钢闷闷不乐,明眼人都瞧得出来。
魁梧粗犷的外型做不来文逸书生的忧郁美感,却不伦不类学起别人的悲秋伤春。
“唉。”第十声叹息飘出,他身旁的小兵官终于听不下去了。
看一个翩翩美少年叹气是享受,看一个大熊武将叹气是折磨!
“将军,你怎么了?从十八公主那里回来就心事重重的。”
“哪有。”唉。第十一声。
“明明就有。”小兵官放下刷马布,跟著伏钢往干草堆里盘腿坐。“难道是你上十八公主那里,她给你脸色看了?”他只能朝十八公主身上猜测,因为向来面对大军压境而面不改色的将军仅有在提及她时才会变脸,加上将军就是从赌输去讨水喝之后开始怪里怪气,所以十八公主是症结没错。
“……”伏钢不吭声,但唇线隐隐抿了抿紧。
“还是你和公主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小兵官不死心,一方面是关心他,一方面是好奇想探询热呼呼的新鲜消息。
“……如果她跟你说以后别去烦她,不想因为我被另一个家伙误会……这是什么意思?”伏钢茫然问道。他想了整夜,明明每个字他都听得懂,但从她嘴里组合起来,那些字变得全不识得他,就好像几年前他率兵往蕃国去,那些蕃兵只会叽哩啦啦哇呱哇呱的说些没人明白的话,李淮安那些话,让他好像又重回到蕃国,满脑子全是叽哩啦啦哇呱哇呱……
“十八公主那样对你说?!”
“嗯。”
“将军,节哀吧……”小兵官拍拍伏钢的肩。嗯……对一个失恋的男人该说些什么呢?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胜败乃兵家常事?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最后他还是只用了“节哀”两字。“她说那些话的意思是,你被除名在外了。”
“除名?”
“从十八驸马的名单中剔除。”
伏钢只愣了一下,马上回神,“谁稀罕!”哼。
“不稀罕你就别露出死爹死娘的嘴脸呀。”还有弥漫在周身方圆百里的那股阴霾黑漩涡又是怎么回事?
“我只是不爽而已!”
“而已?”小兵官挑眉,质疑伏钢用的词汇。
“好啦!我很不爽!”
“哪点不爽了?”
“从头到脚!从上面到下面!从左边到右边!从肚子里到肚子外面!”
“也就是说,浑身不爽?”
“要不是你们这群死家伙每回都拿她当赌注,我也用不著上门去讨她骂,反而乐得轻松!她是在罗唆什么?舍不得那一杯茶吗?我下回让人泡一桶送回去还她!小鼻子小眼睛小心肠,扭扭捏捏端什么皇亲架子——”
“如果将军真的这么讨厌去她那里,十八公主要你日后甭去,你应该要大松口气才对吧,现在暴跳如雷太反常了。”和自己嘴上说的完全悖逆。乐得轻松?他就瞧不见将军哪里有乐得轻松的表情。
“我是大松口气没错呀!”
“哪里呀?”睁眼说瞎话。
“听她那样说,我高兴得很、爽快得很!不用她说,我也不会再去了!随便她爱跟什么尚书家伙好来好去都是她的事!被拐被骗被欺负也全没有我的事!”吼完,伏钢咬牙沉狺,眸里燃著火光正轰轰燃烧,才闭嘴不过一眨眼时间,他又按捺不住继续对著小兵官埋怨,“送她一两件小东西,她就当他是好人?!杀猪之前也得费些功夫煮食喂肥它们,她懂不懂呀?!陪她去赏花吟诗就是好人?!我就不相信她若是豆腐摊的老板,那啥尚书会陪她去赏花吟诗!这么好骗,被捉去卖还替人数银子!”
“将军,你在吃醋。”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我在吃醋?!”
“你在吃醋。”小兵官点头,不厌其烦地重复一次。
“我——在——吃——醋?!”伏钢瞪大虎眸,看来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行径就是吃醋的表现。
“你气到脸都扭曲了,每一句又全是围绕在介意啥尚书的出现,这不是吃醋是什么?”
“我只是气——气——”气不下去,因为他毫无足以反驳的正当理由,更不能否定那天看到李淮安和柳扬和乐融融在对弈时,心里真的真的很不痛快,她对柳扬笑著说著时,每一句都像拳头捶在胸口,很闷很痛。
但他有什么资格气?她说得太对了,他只有赌输才去找她,每次去不是灌杯茶就是吃口糕饼,然后立刻拍拍屁股走人,他又比柳扬好到哪里去?
“算了,没什么好说的了。”伏钢又自顾自低头,继续闷闷不乐。
“将军,你不能这么消极!你甘心将十八公主拱手让人吗?你这叫不战而逃!身为将军,不战而逃是奇耻大辱!”
“奇齿大乳就奇齿大乳,既然她觉得那家伙好就好……啧,我一点也不想和『公主』这种生物攀上千系。”
所以他在数年前推拒了先皇将十二公主指婚给他的好亲事。真有意想当驸马,他老早就去当了,还用得著等李淮安长大吗?
“你去告诉众弟兄,咱们要回战场去了,该收拾收拾玩心,三日后整军上路。”伏钢托著脑后,在干草堆上平躺,活脱脱像是被一脚踩扁的皮鞠,泄光了气。
“将军,这么快又要走了?”
“本来就只是听见甯太后有意胡来,才领著精兵连夜赶回来,现在甯太后的事让穆无疾轻松解决了,不走要继续待在这里等生锈吗?”六天前,甯太后野心展露,早朝之时抱著小皇帝踏上龙座,最后却在七王爷和十七皇子连袂出现时吓得几乎破胆,原先是那么高傲自信地想成为帘后实权掌握者,最后却连坐都没来得及坐热就连滚带爬逃回后宫,据说足足两日都没敢踏出房门一步。
“十八公主的事你真的就这样算了?”
“反正……我也要不起一个公主。”
而且……他有些怕李淮安,她看他的那双清澄眼眸,从他第一次在先皇御书房见到她时就震撼得直想逃避,那是一种本能,一种知道自己若不逃的话,就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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