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她恨他的理由,她不想顺服命运,所以从小习佛,想藉此改变她既定的命运,没想到还是被他破坏了。
我恨你……恨你……
石破军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她都说得清清楚楚,却字字句句插入他心扉。
她恨他……不,他爱她。
爱恨之间的界线太模糊,曾经他以为他分得清这条界线,可现在看起来,却不再那么肯定了。
他爱上了石破军,这他早就知道。他唯一不知道的,是他竟爱她爱到不需武器,仅仅一句话就能把他击倒的地步,他是不是太脆弱了?
不,也不是。他不是脆弱,只是爱她爱得入骨,爱到愿意冒着失去一切的危险,只求与她携手共度余生。
“哈哈哈……”他不由地仰天狂笑,笑到无法抑制。原来爱人是这种滋味,难怪坊间许多章回小说会劝人不要陷入爱情,免得成为道地的傻瓜。
就算他是傻瓜好了。
殷仲威倏然冻结脸上的笑意,掉头走出房间。
他会给她想要的东西。
殷仲威转回到客厅找石破军,但她不在那儿,于是他转向她居住的院落。
他会让她明白,他保有她的决心有多强,就算是天地神鬼,都不能将他们分开。
“你赢了。”他在石破军的房间找到她,她已恢复冷静,此刻正错愕不已的看着他。
“你说不想顺从命运当妾,那我就不让你当妾,我让你当我的正室。”殷仲威宣布。
“你听见了吗,破军?我说你赢了。”他微笑。“我会娶你为妻,冠上殷夫人的尊号,这样你就能摆脱命运,外面的人再也不能耻笑你的身分,一切皆大欢喜。”
殷仲威将他今生所做最大让步说出来,原本以为石破军会高兴地跳起来,没想到她却慌乱的说——
“你误会了,我完全没有这个意思。”她脸色惨白的解释。
“你不想当我的正室?”这次换殷仲威的脸色发白。
“对。”她点点头。“我一点都不想当你的正室。”
“那你到底想要什么?”他挫败的问。“这已经是我所能给你最大的极限。”
“我想要我以前的日子。”答案很简单,也很无情。“我只想过回我以前的生活。”
也就是没有遇见他以前的生活。
简短的一句话,却包含了太多指控、太多渴望,这些他都不能忍受。
“我不可能答应你的请求。”他想也不想地拒绝。
“你……”
“我不可能让你回到没有我的生活,如果你是在跟我说这个,想都别想!”他不可能应许。
“殷仲威——”
“该死的你怎么可以如此漠视我的感情?我爱你啊,破军!你怎么可以如此残忍?”他捉住她双肩,痛苦地吶喊。“也许你会觉得我很讨厌,或许还会恨我——不,你本来就恨我,你已清楚地表达出这一点。”
殷仲威的笑容凄楚,而石破军觉得很抱歉,她不是故意要这么说。
“殷——”
“但不论你是否恨我,我都不会让你走。我们的姻缘是上天注定好的,你我注定要在一起。”说是孽缘也好,是上天开的玩笑也罢,至少他们相遇了,并且有过一段甜蜜时光,这点谁也无法否认。
石破军苦笑,她无意否认任何事,只是这样的感觉太痛苦,活着在不知不觉中竟成了一种沉重的负担,既提不起,又放不下,人生真的很难。
“让我走吧!”她真的没有办法再继续这样过活。“我们两个不应该在一起,这点你应当知道。”
她早听说过太虚道长来访的事,连他都劝他要放弃她了,他又何苦执着于一个“情”字,肯放下的话,一切不就海阔天空?
“我没有你那么放得开,我没有研习佛法,不晓得当佛祖面临同样的局面时,都教人怎么做,但我知道无论訑如何教导,我都不会听弛的。”殷仲威心意已决。
“我爱你,破军。”而这点对她显然没有任何意义。“多少日子以来,我问自己为什么爱你?但或许答案早在你第一天昏倒的时候,就已经浮现。不然没有理由解释,我为什么不眠不休地照顾你一整夜,而不干脆把你交由女仆照顾就算了,遗憾的是我到现在才懂。”
这不单是殷仲威个人的遗憾,也是石破军的遗憾。原来她寻找了大半年的人,一直在她眼前,她却浑然不知。
然而即使如此,她还是不能嫁给他,不能打破她对她爹的承诺。她爹或许不要她这个女儿了,但她还是他老人家的女儿,这一点,到她死都不能改变。
“请你让我离开。”就当她今生负他,无论如何她都必须守住承诺,否则就是负了自己。
“绝不可能!”殷仲威听了脸色大变,把她一把抄起,抱上床。
既然言语沟通无效,索性让身体代替他说话,他们之间的吸引力无人能及,相信她很快便能明白这一点。
床上瞬间刮起情欲风暴,殷仲威且用无与伦比的热情让她明白,他们才是最合适的,永远都是如此。
脆亮悠远的钟声,透过风的传送,远远地飘进石破军的耳际。
“锵!锵!锵!”
天还未亮,佛寺的和尚们却已早早起床敲钟做早课,虔诚地敬拜佛祖。
石破军被这一阵钟声惊醒。她猛然睁眼,天际仍是一片灰蒙,但再过一、两个时辰,应该就有曙光。
她悄悄坐直了身体,垂眼注视她身边的男人。他睡着的脸看起来特别平静,五官显得格外分明,和他醒着的时候完全不同。
我爱你,破军。
他竟能毫不隐藏地说出对她的爱。
多少日子以来,我问自己为什么爱你?但或许答案早在你第一天昏倒的时候,就已经浮现。
他的爱竟从那么早的时候开始萌芽,那时她尚且为他的蛮横举止恨他,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可能动心。
但事实上是如此吗?
她问自己。
她一直以为自己清心寡欲,也一度认定,她天生就是一个淡漠的人,除了佛祖之外,没人能让她倾心,可他却强行改变了一切。
脑海里升起和他恩爱的画面,情到浓时不由自主的喘息,石破军的心忍不住颤抖,思绪却又不由得转到爹亲的身上,和他那不屑的口吻。
我没有这样不知羞耻的女儿,我没有这样不知羞耻的女儿!
这句话包含了太多的意思,莫非是她的眼神变了,眼睛里面装满了太多的爱欲,让她爹不由地摇头?
都是你,都是你这个贱女人,害我落得如此下场!
又,她的爱欲伤害到了别人,使得一个不相干的人从天堂坠落到地狱,嘴里塞满了诅咒。
我要让你们一辈子后悔,让你们一辈子忘不了这一幕,这是你们欠我的!
她好累!
太多的感情搅在一起,像漩涡,又像方向不同的马匹,把她撕得四分五裂,她完全失去了方向。
“锵!锵!”
远处传来晨钟的声音,这声音平时听不清楚,今天却格外清晰,彷佛像给她指引一条道路似的在她耳际不断地盘旋。
她不禁想起她从小到大的志愿,她老挂在嘴边的话。
“等您老人家百年之后,女儿就要皈依佛门了。”每当那时候,她的笑容总是充满幸福。
为什么不呢?
石破军的眼光透过窗棂,飘向远方,隐约可以看见大殿的屋脊。
她累了,也倦了,再也不想背负这么沉重的感情过活。如果佛祖能大慈悲,为她洗去一身烦恼,那么她为何不立刻跪在祂的面前,承接佛光,让她从这个打不开的死结逃脱出来?
下定决心后,她悄悄溜下床穿好衣服,简单地拿了条带子绾住头发,便要离开。
临走前,她回头看了殷仲威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太多的眷恋,可却是佛祖不容许,也不是她所需要的。
“再见了,仲威。”这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喊他名字。“这些日子,真的很谢谢你。无论你带给我的是痛苦,或是我终其一生,可能都无法摆脱的眷恋,都感谢你陪我走过这一程。”
她的人生,一直是云淡风轻,是他带她领会狂风暴雨,明白爱欲的本质。遗憾的是,她不够坚强,承受不了那么多复杂的压力。旁人看或许很简单,只要点头就可以,但对她来说却很困难,因为他的爱,是她最不愿承受,也最承受不起的东西。
收回眼神,关上门,石破军的视线定在更远的远方。
三个时辰后,“静心庵”前来了一个长相绝美、气质高雅的女人。
“住持,请帮我剃度。”石破军的表情,非常坚决。
有一股奇怪的力量在推挤殷仲威,似乎想把他摇醒。
他翻过身躲避这股力量。现在还太早,还不到起床的时间,他不想起来。
“破军……”他下意识的伸出手,呼唤石破军,末料身旁却空空荡荡的,完全不见她的人影。
他猛然睁眼,才察觉到这股力量的源头竟是炽热的阳光,现在究竟是什么时辰?
殷仲威拿起外袍披上,依光线的热度判断,应该是接近晌午,破军可能正在花园里面赏花。
以为石破军仍安然待在殷府的殷仲威,没有想过石破军可能会离开,因而慢条斯理的穿好衣服,系好方巾,打算等打扮整齐后再去找她,他已迫不及待的想见她。
昨天晚上的翻云覆雨,应该已经足以让她了解,他们是分不开的了吧?
急促了一整夜的呼吸,应该就能说明他们是多么的适合彼此,他们两个人的身体,简直是天造地设。
殷仲威是如此的有自信,能够说服石破军打消离去的念头,接下来就是说服她嫁给他,只要过了这一关,他们就是正常的夫妻,谁也不能把他们分开。
殷夫人。
这三个字不晓得怎么搞地,勾起了他的嘴角,殷仲威的嘴越咧越大。
过去他怎么会以为只要娶了她,便会带给他灾难?他们两个明明好得很,就算是牛郎织女,可能都要因为怎么跨越银河而吵架,他们不但不会吵架,没事的时候还会相约吟诗作对,就算是神仙眷侣,都没有他们来得惬意。
殷仲威越想越觉得自己过去好蠢,亦急于跟石破军分享他的想法。因此他跨大步到花园找她,不见人影。接着又转去凉亭,她也不在那儿,想必是在书斋。
书斋里一片昏暗,书桌上的蜡烛还保持好几天前凝结的状态。殷仲威见状蹙眉,看这情形,她已经好几天没有使用过书斋,今天也没来。
会去哪儿呢?
殷仲威的眉心越锁越紧:心中总有一股不祥的预感,挥之不去。
她平常是不出院落的,宁愿待在她的小天地,不与外界接触。可如今连她的小天地都不见她的踪影,这就让他担心她是不是出事。
“来啊,把所有仆人集合起来!”怎样都找不到石破军,殷仲威只好命总管把殷府上上下下的仆人全都集合在大院,一一盘问。
“有没有瞧见石姑娘?”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没瞧见。”仆人的答案都是一样,都说没瞧见石破军。
殷仲威简直快疯了,好担心她是不小心跌落到池里还是怎样,差点要命人汲干水池。
“我好像看见石姑娘出府去了。”
就在他几乎绝望的时候,有个细细小小的声音说。
“你是?”殷仲威的鹰眼立刻扫往声音的方向。
“是新来的杂工,少爷。”总管连忙趋前解释。“年纪还小,不懂规矩,回头我好好教训他。”
“不用了。”殷仲威打量眼前的小男孩。“你说你见过石姑娘?”
“是……是。”小男孩浑身发抖的说。“小的瞧见她一早走出殷府,往大街的方向走去,之后小的就不知道了。”
“你确定你没有看错人?”殷仲威做最后确认。
“应该没错,少爷。”小男孩还是发抖。“我曾经端过茶给石姑娘喝,她还很亲切地对我笑了,所以我认得她。”
那就是了。
殷仲威深锁着的眉心霍然加深,他虽不知道破军为何出府。但她一个女孩子家又没有人陪,一个人独自在外游荡,教他很不放心。
“发动所有人到城里各处寻找,一定得把石姑娘找回来才行!”这时他还没有发觉石破军想离开他,以为她只是有事上街,不料——
“启禀少爷,城里面到处找不到,都说没有看见过石姑娘。”探子轮流回报。
“再去找!”殷仲威的铁拳几乎击垮桌子。“城里城外都给我从头再找一遍,没有找到石姑娘,统统不准回来,快去!”
又一次地,殷仲威发动大队人马寻找石破军,不同的是这次不单是寻找命盘,而是活生生的她,殷仲威此生的最爱。
“启禀少爷,有人说看见过石姑娘。”
连续空等了好几天,终于传来一则好消息。
“她在哪里?”殷仲威欣喜若狂。
“在、在尼姑庵。”手下几乎不敢说出实情。“听说她现正在京郊一座很小的尼姑庵出家,法号『念空』。”
殷仲威刚开始时的反应是听不懂,在手下畏惧的眼神下,慢慢找回理智。他可是在告诉他:破军已经出家,就在哪座该死的尼姑庵?!
“她在哪一座尼姑庵出家?”他早说过不许她出家,她以为逃到那儿就能躲避他?太天真了!
“在静心庵。”手下禀告。
“走,跟我去!”他要寻回他心爱的女人,无论是神是佛都别想跟他抢!
大队人马几乎踏平小小的庵寺,住持只好让石破军自个儿面对。
“这是你的尘缘,尘缘未了之前,佛祖也难以收容你,你自个儿解决吧!”住持早看出石破军的尘缘未了,只是她太坚决,也太痛苦,不得已才帮她剃度。
“是的,师父,给您添麻烦了。”石破军早想过迟早要面对殷仲威,晚一点不如早一点,就让她了断这一段尘缘。
石破军顶着一张苍白、素净的脸出来见殷仲威。虽然她从下施胭脂,但偶尔也会点唇修眉,而她竟连这一点人世间最后的眷恋都去除,教殷仲威如何不心痛?
“施主,听说您要见我。”
更教他心痛的,是她的话气、她的称谓,她竟连“殷仲威”三个字都不肯喊叫,只用施主称呼他。
“对,我要见你。”他试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