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背会这口诀真的就会对对子吗?”小男孩问出心中疑问,“骗人的吧,明夜哥也能背,他就不会对对子。”
尚轻风失笑,“跟他学什么?他背着玩儿的,吞枣子一样,囫囵咽下去,不细思琢磨,当然没有用,你要懂得意思,以此类推,才会学出门道来。”
“哦。”男童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换了个问题,“那个跟你学医的好看姐姐怎么不来了?她跟你吵架了吗?”
“这不是你这小鬼该问的吧。”尚轻风笑斥他,“不要乱说话,小心我打你板子。快读书。”
“大人都是这样的,死要面子不承认。”又一道童音插了进来,“我爹和我娘就是这样,吵过之后就不承认,还拼命说:哪有哪有,我们哪有吵架!”
“就是就是,上次我明明看见在后面草地上,尚大夫气哭姐姐,还不去哄她。”
“啊,尚大夫好过分!”
“好可恶哦,亏我那么崇拜他,会在树间飞来飞云,又会给人看病。”
“泓泉哥也会啊,你改崇拜他好了……”
尚轻风吃惊地看着一屋子的小毛头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声浪一阵高过一阵。
“静静静,都给我停口。”他啼笑皆非地看向这一群人小鬼大众口一词批判他“恶劣”行径的毛头孩子,“好了,今日上午的课就上到这儿,都回家吃饭去罢。”
“回家喽——”
立即忘了方才还在讨论得热火朝天的话题,小孩子们一窝蜂地冲出屋子。
塾里恢复—片寂静,他怔怔地坐了好一阵,脑里恍恍惚惚记起那天,天青草碧,水风煦暖,屋后茵茵的绿地上,他亲口对曳儿说出的那些话。本是为曳儿好,可是当时她苍白的脸哀凄的眼,却让他觉得自己是再残忍不过的刽子手,亲手扼杀了她殷殷期盼的心愿与想望。
不能说呵!他的用意,现在还不是明说的时候,再等等吧,两三年后……
窗外的一道身影忽然攫住他的视线,他不由心一跳,神思懊地牵回,起身走到窗前,看向倚树而立的娇怯人儿。
“曳儿……”
“我想看看你。”兰曳低低地道。
她一说话,尚轻风就发觉有些异样,曳儿声音娇软好听,但却从未这样气虚过。
“曳儿,你……病了?”不对!习医的敏锐感觉立即让他产生怀疑。
然而他才出门口,立刻被兰曳喝止:“你别过来!”
“你受了伤?”尚轻风眉头皱起,“谁伤了你?”
“谁伤的又有什么关系。”兰曳浅浅地笑,“反正你要走了,以后再也瞧不见我……
“别胡说!”尚轻风斥道,刚上前一步,却见她马上后退一步,不由更急,“你躲什么,我看看你的伤。”
“我不!”她一歪头,眨了下眼看她,语调更弱,却仍挂着笑,“我说过,你一走,我说不定就生场大病,等不到你回来,现在,我连病也来不及生,就……”她忽然一咳,一捂唇,极细的血丝顺着指缝沁出,“就……要死了……”
尚轻风瞪着那细细的红迹,“曳儿……”
“你不要过来!”见尚轻风又要上前,她恼叫再退,而脚下虚浮,却一跤跌在地上。她再一咳,来不及掩唇,一口血呕了出来。
尚轻风心头大震,立刻跨步上前。
“别过来啊!”兰曳气叫,手撑地面,连连向后爬。
看她小狗似的模样。尚轻风又恼又怜,心念一转,忽地敞开手臂,柔声道:“曳儿,干爹很久没有抱过你啦,你过来,让干爹抱一抱好不好?”
这句话像针一样刺在兰曳心上,她本已极虚弱,连站起的力气都没有,此刻,却有一股莫名的劲道从身体里进出,让她霍地跳起来扑向尚轻风,又哀又恼地大声叫道:“我不是你女儿啊——”
尚轻风正接个满怀,即刻按上她的脉,口里柔声应着:“好好,你不是。”他双眉紧锁,片刻间已经探查出她被人用重手法伤了心脉。
不及问谁下的毒手,他立即就地盘膝而坐。刚想从她脉门输入一股真气,却被她用力挣开,她低喘着,眼前有些迷蒙起来,“大姐呢,你看见她没有?”
尚轻风怔了下,“你姐姐来了?”
兰曳迷茫茫答道:“应二哥好像迷了心志,我瞧着不对,叫大姐绕弯子上这儿来。”她本想与应回翔再周旋一阵,让兰瑶安全寻到村里,谁料应回翔忽然狂暴起来,一掌击中她,又带她一直追到秀湖村,问不出她的话,便将她丢在村口,径自去寻兰瑶。
“你先别说话,我给你治伤。”
兰曳胸口郁窒难当,却仍是用力乱挣,恼叫道:“我不治!你反正要走,不想见我,我若死了,一了百了,再不碍你的眼……”
“听话!”尚轻风厉喝一声,吼得兰曳一愣,他从未对她厉言相向,便是逼他到再无奈,也不曾吼过她一句。怔然间,尚轻风已双手扣住她脉门,浑厚的内力源源涌入。
“你救我这一次,以后呢?我再遇了险,你却不在,我、我……”她脚中气血翻涌,难受至极,泪珠在眼眶里滚来滚去,终于扑簌簌落在衣襟上。
尚轻风心里焦急万分,曳儿心思纷乱,无法集中精神,他内力虽不绝涌入,却遭到她体内真气自觉抵抗,难以顺畅通行。曳儿的内功底子是他所授,源自家传武学,一旦奠基,即有自护抵御外侵的能力,而以她目前的虚弱程度,也经不起他内力强行压制。
“你不要走好不好?你再抛下我,我恼你一生一世……”兰曳微弱地喃着,氤氲的眸子里满是哀求。
尚轻风一叹,应道:“好,我不走,我一辈子守着你,哪里也不去。”
兰曳呆住,他竟应允得这般容易?心神一凝,尚轻风的内力立刻长驱直入,迅速融进她奇经八脉。
怕她心思再乱,尚轻风接续着柔声道:“我们成亲,做夫妻,我守着你一辈子,你说好不好?”
她说不出话,只是傻傻地点头,可爱的小模样映在尚轻风眼中,让他深深叹息,他终究还是不放心啊,才分开这几天,就出了这场变故,如果真离了三两年,她再出什么意外……他心一紧,不敢再想。
既然……他已守了她七年,那么,再守她几十年,又有何妨?
他微微笑着,柔声道:“我们成了亲,我带你去东海看日出,去边关看大漠,你小时候,我就带你走过很多地方,我们故地重游,统统再走一次。”知她极想忆起当年和他相处的点点滴滴,如今再没什么阻碍,她想要的,他都给她。
她也跟着笑,虽然神志有些模糊,但仍强打精神,听他许下的诺言。而体力却渐渐不支,软软地靠向他。尚轻风将她转过去,扣进自己怀里,双手仍执住她脉门不放,趁她心平气宁,内息如泉涌般源源送入她体内,助她真气流转舒通。
兰曳意识逐渐不清,但仍是牵牵念念记挂着, “你何时……见我爹娘……”
尚轻风苦笑,上门提亲啊?他一定会被痛揍出门!抢了人家娃娃不还,最后还要娶回去,天下有哪一对父母能容忍别人这般胡闹?
正思量间,一道略带颤音的女声传来——
“你要娶曳儿?你……到底要不要脸?”
兰瑶驾马车按曳儿说的路线,反倒是最后到达村里。她已经呆呆听了好一会儿,此刻才有些恍回神。努力集中焦距,看清面前的男子。
昔日俊朗的少年,如今已变成令人移不开眼的傲岸男子,有多久了?几天?几个月?几年?是十几年啊,她的锦绣岁月都耗光了!
他那双爱笑的眼盯着怀里的曳儿——他仍是只盯着曳儿,又是疼爱,又是宠溺,又是怜惜,又是担忧,他就只看着曳儿,听到她的声音,也不抬眼。
她瞪着眼前的景象:他抱着昔日小娃娃长成的娇秀少女,亲呢的姿势像是一对情深爱侣——
胸口窒郁纠结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她手一动,长剑哐啷出鞘,探到他眉前。
他就那样疼曳儿疼到入了骨,连终身都给了她?
这算什么?算什么啊?
“你……放开我妹妹!”
尚轻风神色未变,淡然轻斥:“你在胡闹什么?”
胡闹?兰瑶指节都握得发颤,在他眼里,她就是那样刁蛮又任性,做什么都是胡闹。
“你……”不知羞耻,她都多大了,你还这样不避嫌,你……以为说要娶,风家就会应允吗?“
尚轻风皱眉,兰瑶永远不改她那副莽撞性子,他正为曳儿疗伤,她也瞧不出来,只顾使她的脾气。
“你说话啊!”
“安静些。”
“尚轻风!”兰瑶气极,长剑向下疾移,递到他胸前,见他仍是淡淡地不以为然,心中更怒,他就笃定她不敢下手吗?谁说她不敢!谁说她不敢!她剑尖再递前几分,抵住他胸口,而长剑凝顿,却……真的刺不下去。
她肠结百转,苦涩一波又一波涌上,犹豫不决间,忽地一个东西敲在她肘上,她手臂不听使,猛地向前刺出。
尚轻风也是措手不及,察觉到剑上劲道,只稍稍侧身,长剑便“噗”地刺入他肩头。
“我、我……不是我!”兰瑶慌叫,忙抛下剑,按住他伤口,“我没有刺你……”辩不清啊,剑在她手上,谁会信不是她?
“我知道。”尚轻风吸了一口气,抬眼前望。
她一怔,他说什么?随他目光看去,赫然发现黑着脸的应回翔正一步步走近。
“大嫂,你来见他?”应回翔阴沉地瞪着兰瑶按在尚轻风肩头的手,“你果然对大哥不贞,你……你认识他多久了?”
“胡说!”兰瑶怒叫,见尚轻风肩头鲜血汩汩逸出,不由更是心慌意乱,她虽常与人动手,但总有家人及师兄弟护持,极少遇到见血场面。
察觉兰瑶欲点他穴道止血,尚轻风低喝一声:“别点我穴道。”他真气正外输,若穴道被封,血脉不畅,真气如何通顺送出?
兰瑶却不明白,她愤愤然移开手站起,气道:“让你流血流到死算了!”
这本是她一贯语气,但听在应回翔耳中,却像是情侣间娇嗔使性儿,他脸色愈来愈沉,一探手向兰瑶抓去,兰瑶来不及拾剑,惶急还招。
尚轻风略瞥一眼,知兰瑶挡不了多久,好在真气已在曳儿体内流转完毕,只需收回即可。他缓缓收气,凝神调息。
忽听得“哧啦”一声,然后是兰瑶一声惊呼。他睁眼,正瞧见兰瑶狼狈地倒在自己身侧,颈下衣襟被扯下好大一块衣料,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
“我、我……不是故意的!”应回翔也没想到会弄得这样尴尬,急忙澄清,而目光瞟到兰瑶半掩半露的胸前,狂乱却渐渐从眼底显出。
兰瑶羞愤交加,怒叫:“应回翔,你、你下流……”
应回翔蹬着那一片雪白肌肤,喉头动了几下: “我、我……大嫂,我其实……”他艰难地嗫嚅着, “我……喜欢……我很喜欢你!”兰曳的话惊醒了他,让他明白这些年纠缠兰瑶的真正心意。思恋之情如江奔涌,顿时一发不可收拾,“当年如果你没嫁给大哥……”
“住口住口!”兰瑶惊惶失措,她被点了穴道,动弹不得,眼见应回翔盯着自己胸口,当真恨不能一头撞死了事。
忽然,一只温暖的手臂拦在她颈前,宽大的衣袖遮蔽住她裸露的肌肤,杜绝了旁人窥视的目光。她凝着嗓中涩块,偷瞥见尚轻风宁静的面容。
应回翔眦目怒吼:“你放开她!”
尚轻风扬眉一笑,“怎么,你要向嫂子求亲吗?”他不知兰瑶婚事的不如意,但听得方才两人对答,又见这男子眼底的狂乱,分明有癫狂之症,兰瑶遇上这样的小叔,也真是不顺了。
应回翔瞪着他,忽然狂笑一声,“你……左拥右抱的,好啊,风家一对姐妹花,真是好得很!”
尚轻风不与他辩,他内息正在调整归顺,不可妄动,只望能拖得一时片刻,才能御敌。啧,明夜这小子平常无所不在地捣乱,今日危急时他却病在楼上。
应回翔见他平静不动,怀里斜靠着伤重的兰曳,十有八九在为她疗饬。目光又瞟到兰瑶无力地半卧在地上,头几乎枕到尚轻风膝边。他眼中狂戾气渐浓,死瞪着按在兰瑶肩上的手臂。不可以不可以!大嫂是应家的人,怎么可以与别的男人这么亲密!他蓦地怒叫一声,倏地冲上去一掌击出。
料不到他狂性发作得如此突然,尚轻风无奈应招,手臂划了个圆,极快绕插到应回翔胸前,虚指他膻中,这一式快得匪夷所思,方位又奇巧,一般人摸不清路数,必定收招自救,而应回翔却好似失了心志,竟拼着两败俱伤,仍是猛地一掌击在尚轻风身上。
尚轻风一皱眉,掌中劲风顿出,登时翻掌拍在应回翔天突穴上,打得他仰面飞出,这才忍不住一口血喷出。
兰瑶眼睁睁地瞪着,骇得叫不出声。
尚轻风强吸一口气,眼见应回翔晃悠悠爬起身,自己却内息纷乱,凝滞难行,不由暗暗紧咬了牙关。
应回翔踉踉跄跄地慢慢走近,狂笑一声,五指成爪,一把插在尚轻风肩头,他也伤得极重,眼前不禁有些眩晕,他用力晃晃头,喃喃道:“大嫂,我们、我们回家……”
忽然颈边一阵沁凉,一柄长剑正架上他头颈,身后响起的声音温润却凝重。
“放手,否则奠怪我不客气。”
他神志顿时清醒大半,不自觉撒开手,极缓慢地转过身,看见眼前儒雅的书生。
这文弱书生当真会武?应回翔略一犹豫,手指突地一弹,拨开长剑,谁料长剑竟顺着拨势,绕了个弧形,转到他另一侧颈边。
他暗暗吃惊,想不到这小小的村落竟藏龙卧虎,刚才那男子内力深厚难测,眼前的书生剑法卓绝,他今天……未必能带走兰瑶了。
“你还不走?”南书清声音温雅,却透着冷意。
应回翔握紧了拳头,再望一眼地上的兰瑶,迟疑半晌,终于顿足而去。
南书清长吁口气,抛下长剑,忙走到尚轻风身边,“你伤得怎样?”
“你的外衣。”
“啊?”南书清怔了怔,见尚轻风眼光向旁边一瞥,才看见兰瑶衣衫不整的模样,他脱下糯衫,覆到兰瑶身上,正想说话,却见尚轻风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