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她的声音软软的,快要融掉他的心。
“你答得倒爽快。”尚轻风失笑,用手捂住她的眼,柔声哄道:“曳儿,乖乖睡午觉,好不好?”
“嗯。”她乖巧地应,向他偎了偎。
感觉她呼吸渐渐变沉,尚轻风撤开手,呆呆地盯着她如画的眉目,出了半天神,也合眼睡去。
不晓得睡了多久,忽听得响动,他猛然睁开眼,见岳初晴惊惶失措地跑进来。
“怎么,出了什么事?”他霍地坐起。
“尚大哥,你义父他……”岳初晴慌得快要哭出来,“你义父被师姐刺了一剑,快要死啦!”
尚轻风心头一震,沉声道:“到底怎么回事?”
岳初晴定了定神,颤声道:“刚才师姐心情不好,在习武场发脾气,有个恶人知道师公师父出门去了,闯出来要欺负师姐,恰巧你义父遇上,打走了那个恶人,自己却受了重伤,后来他好像有些疯疯癫癫的,抱着师姐喊女儿,师姐吓坏了,就一剑刺了过去……”
“他们还在习武场?”尚轻风打断她。
“是啊。”她喘着气,虚弱地靠着床边。
尚轻风“噔”地跳下床,见曳儿被惊醒,困顿地揉着眼,顾不上哄她,丢下一句:“你看着她。”就奔了出去。
十几年前,宋老爹的女儿因遭人玷污含冤而死,他气极而疯,由此退出江湖,后来情况慢慢稍有好转,但也时而清醒时而癫狂,那日他正遇上宋老爹发病,用银针替他医治,也一直给他服药,病情才逐渐稳定,但绝不可受到强烈刺激,否则极易复发。如今却遇上这种意外,想必是老爹见兰瑶受人欺侮,回想起当年惨事,才因此发病。
刚到习武场,便见宋老爹癫狂如虎,凄声痛叫:“闺女,阿爹对不起你啊,不该把你一人留在家里,才让你受人糟踏,是阿爹不好……”他双眼通红,追着兰瑶,“让爹再看看你,别走啊……”
兰瑶吓得花容失色,手提长剑却不敢抵挡,只是疾跑,江对迎等人上前阻挡,却被宋老爹疯了似地甩开,血迹从他胸前渗出一大片,沥沥地滴着。
“老爹,你清醒一下!”
尚轻风纵近宋老爹,手指疾点,欲制他穴位,他却怒吼一声,双掌猛击。尚轻风扭身跃起,极快地闪至他背后,迅速点他膝弯,他扑通跪倒,跌在地上。
尚轻风松了一口气,一抬头见兰夫人匆匆赶来,便向她点了下头示意。
兰夫人安抚了下受惊的女儿,再走过去欲查看宋老爹的伤势,刚蹲下身,宋老爹忽然大吼一声:“你这畜牲!”一掌击出,兰夫人猝不及防,被掌风推了个踉跄,尚轻风与余路等人急忙上前。
兰瑶尖声怒叫:“尚轻风,你干什么不看好你义父这个疯子,让他伤了我娘!”
尚轻风没空与她斗嘴,忙上前替兰夫人把脉,确定她无恙后刚松开手,又听到兰瑶一声惊呼,他转过身,恰恰看到宋老爹满是鲜血的手捉着兰瑶的脚,而余路等人的长剑则蓦地刺进宋老爹后背。他惊愕地瞪大眼,口中却唤不出一句话。
余路等师兄弟三人也恍醒,忙将长剑抽回。
宋老爹伏在地上一动不动,手却牢牢捉住兰瑶的脚不放。兰夫人刚要上前,忽觉踝骨剧痛,再也站不稳,摔倒在地上,原来是方才被掌风击到向后退时扭伤了脚。
兰瑶从惊惶中回神,见母亲摔倒,忙叫道:“娘,你有没有事?”她用力抽脚,却抽不动,只见尚轻风默然上前,探了下宋老爹的鼻息,顿了半晌,才慢慢掰开他抓得死紧的手掌。
兰瑶跳起身,她方才被人羞辱,又遭了惊吓,所有的委屈和羞愤一涌而上,不由怒声斥道:“你明知你义父是个疯子,就不要到风家来,惹了这么多事,还伤了我娘……”忽然脸上一麻,却是被尚轻风掴了一记耳光。
“老爹以为你是他女儿,又不会伤你,你为什么叫你师兄杀他?”尚轻风恨声道,双目怒视她。
“轻风,瑶儿,你们冷静一下……”兰夫人本想劝阻,踝骨上的剧痛却令她难以开口。
兰瑶呆呆地站着,脸上麻得失去知觉,也不知道去捂。她自小到大从未挨过骂,更别说挨打,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慢慢地,羞恼涌上心头,她涨红脸,握紧拳头,忽觉有人扯她衣裙,低头一瞧,却是不知何时跑来的曳儿,气愤和恨意一时如汹潮涌动,她想也不想,怒喝道:“你滚开!”一巴掌将她打得摔了个跟头。
尚轻风心一抽紧,忙将小丫头护进怀里,厉声喝斥:“你干什么打她!”
兰瑶更加恼恨,尖声叫道:“她是我妹妹,我高兴打就打,就算杀了她你也管不着!”
“你们别吵了!”兰夫人在弟子的搀扶下艰难地站起来,足踝的剧痛令她倒吸口凉气。
“放下她,你给我滚出风家!”兰瑶上前几步,手中长剑疾速刺出。
尚轻风冷笑一声,“我偏要带着她,你能如何?”手掌翻转,两指夹住剑尖,蓦地将其拗断。
兰瑶惊呆住,来不及反应,只见他一臂抱了曳儿,另一只手臂提起宋老爹瘦小的尸体,将之扛在肩上,竟然就这样飞奔而去。
兰夫人慌叫:“你们还愣什么,快去把他追回来!”
几个弟子这才回神,急忙追随而去。
苏州城外,乡村郊野。
空旷的野地里,立起一座新坟。坟前,沉默的少年坐在地上,离他几步远的地方,有个一身泥土的小小孩童。
“老爹,虽然你我相识不久,但我知道你将我当成亲生儿子般看待,可惜我却不能多陪陪你。”尚轻风越想越恼,瞪了一边的小身影一眼,“你娘是教女无方,你爹是纵徒行凶,你那个大姐更是泼丫头一个!”
小女娃可怜兮兮地偷眼觑他,抽抽噎噎地不敢哭出声。
他心一软,不由叹息,“又不关你的事,我跟你发脾气干什么?”招了招手,“你过来。”
她不动,只是委屈地瞅着他怒火未平的脸,小小的年纪,已经懂得察颜观色。
“你来,哥哥不凶你就是。”他伸出双臂,柔声哄道。
她这才慢慢蹭了过来,小心地偎进他怀里。
“你怎么一身是泥?”尚轻风拍拍她的衣裳,方才他埋葬宋老爹,将她放到一旁,也没顾上她,不晓得她玩了些什么。
“我帮你挖土。”她小声地答。
他眉头一皱,翻开她的小手,只见上面都是泥土,已经干结成块,小小的指甲里塞满泥灰。他心里抽疼起来,没想到这小丫头才这么一点点大,就懂得替人分忧。
无声地叹口气,刚要摸摸她的小脸,才蓦然发觉她沾满泥灰的脸已肿得老大,他轻轻一触,就见她咧了咧嘴,显然是疼得极厉害。他不由咬牙道:“你大姐简直是疯了,居然下这么重的手,早知道我就掴得更重些,让她没力气打人!”
小曳儿呜呜咽咽地哭出来,小脸儿埋进他的颈窝,不料又碰痛了,一动也不敢动。
尚轻风默然地搂着她,想起宋老爹的惨死,又不由怒上心头,恨声道:“就算是个意外,到底也不该出手那么狠毒,你爹娘教徒不当,是他们的错,我就带着你几日,让他们急急也好。”
良久,感觉小丫头动也不动,却见她已哭累睡着,他怜惜地亲亲她肿胀的小脸,再看一眼孤零零的坟冢,长吸一口气,大踏步而去。
第三章
阴阴的天空中,太阳躲得不见踪影。雾霭白蒙蒙一片,笼住了山间的小木屋,好似仙境一般。
木屋前,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坐在石头上劈柴,他劈上几下,再发一会儿呆,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其实我不是故意的,只不过……我舍不得啊!”他烦恼地伸出左手开始数手指:“一、二、三、四、五、六、七……怎么会这么快呢?我明明觉得没过多久,可以再拖一拖的,可是……的确已经不能再拖了,我总不能一直赖到她出嫁啊!”再劈上几斧,他继续咕哝:“谁叫她长得那么小,七岁却像五岁一样,害我以为她长不大,一不小心又多留三年……”
“干爹,你在念叨什么?”软软的身子贴上他的背,小手臂勾住他的颈子。
他叹了口气,“曳儿,我不是让你改口叫大哥吗?”
“哦。”小女孩闷闷地答。
“还有,你都十岁了,是大姑娘了,不能再动不动就往我身上贴……”他住了口,因为感觉颈后有了湿意,一定是小丫头又哭了,怎么搞的,她以前明明不爱哭的。
他的心化成春水一汪,没办法,谁叫他就是拿她没辙,所以说,太喜爱一个人绝对不是件好事,因为会被她克得死死的。无奈,他反手一拢,将她搂进怀里,她得寸进尺地亲亲他的脸,泪眼隙陇地看他,“干爹,你不喜欢我了吗?”
“怎么会,我简直把你捧在手心里啦,你不晓得吗?”他笑。原还抱怨她姐姐被她爹宠得太过,谁料自己疼她也是如此,才知道喜爱是不由人的。
“那你为什么不许我再叫你干爹?”
“呃……”当时他少年心性,气她爹娘教徒教女无方,所以让小丫头叫他干爹,一是为纪念宋老爹,二是口头上占她父母便宜,如今考虑到要送她回家,不改口是不行了,“那个,我老得比较快,你叫大哥,说不定我会老得慢些。”他信口胡诌。
“你也不常抱我亲我了,还不许我亲近你!”她的声音又娇又软,带着十足的委屈,连眼里都可怜兮兮的。
他强迫自己不能心软,“咳,你大了嘛,男女授受不亲,知不知道?”
“不要!”她任性撒娇,反而窝进他怀里,紧紧搂住他。
啧,不乖!想当初他说什么她就应什么,让他爱到心坎里。现在,她懂得反驳了,可是……还是让他爱到不能自拔,没道理啊!
谁叫他当初对她喜爱得一塌糊涂,食同桌、寝同床,平常又抱又亲,高兴起来就滚成一团,不高兴就揉揉她捏捏她蹂躏一下,无时无刻不腻在一起,结果养成了她依赖他的坏习惯,现在一下子还改不过来。
她长得小小的,现在还是一副七八岁的模样,可是她的确已经十岁了,是应该懂得男女之别的年纪了,就算他想亲近她的心不变,也不能肆意地想抱就抱想亲就亲了。不然,日后他不在她身边,她习惯了与他的亲热,随便找个人顶替,那……那怎么行!想到小丫头像与他亲近那样去待别的人,他不由有些面目狰狞起来……打住,现在不是想这种事的时候!他应该担心的是曳儿习惯了同自己一起生活,往后该怎样与风家人相处?他把她抢来足足有七年了,风家恐怕已经痛恨至深,尤其是兰瑶那个泼丫头,原本就与他不睦,万一把怨气发到曳儿身上,岂不是害她吃苦?
所以,如果能够,最好让曳儿把与他相处的种种全部忘掉,回到风家后重新过活,如此两相无隙,安乐共处……
他的心隐痛起来,七年的朝夕相处啊,从此再不相见,甚至小丫头再也忆不起有他这个人,兴许就与家人快快活活地共处,慢慢长大,变成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嫁人生子……而他,就一直凄风苦雨地想念他的小丫头,在晴天朗日也只感到阴风恻恻,沁凉袭胸……沁凉袭胸?
他回过神,低下头看见自己衣衫开敞,露出赤裸的胸膛,而小丫头眼泪早收得干干净净,正一手端着书,一手托着腮认真地学着书中图注的《奇经八脉穴位图》。
这小丫头!他在这儿自怨自艾这么久,她不懂他的苦心也就罢了,还敢再次违反禁令偷解他衣裳,真是白疼了她!
“你看够了没有?”他磨着牙。
“再一下就好。”她匆匆翻了一下书页,安抚地拍拍他的胸。
“没有一下。”他果断拒绝,迅速拉好衣襟。
自从他教她脉络医理,这丫头就嫌图示与铜人的穴位不够真实准确,硬要找真人对照。因此,他便成了被牺牲的倒霉鬼。给她看看上身与四肢的穴道也就算了,她居然得寸进尺地全部要看,那还了得!好歹他也是堂堂七尺男儿,她又不小了,身为她名为干爹实则兄长的暂时家长,若是被她看光光,他的颜面何存?后来,这小妮子居然胆大到偷看他洗澡换衣,使得他不得不郑重声明他誓不可失的男儿自尊;再后来,她又时常趁他不注意时偷解他衣裳,令他干脆明令禁止她用他做参照。但是,惭愧的是,她不听,他也拿她没办法,谁叫他舍不得斥责她一字半句的!
“干爹,你好小气哦。”她嘴上抱怨,却弯着眼眉偷笑。
“你可以用自己对照,怎么老是赖着我不放?”尚轻风一指伸出,戳戳她被刘海覆着的额头。
“不一样嘛。”她收起书,完全不听劝地索性爬上他的腿坐下,快乐地搂住他的脖子。
“都是人体,哪里不一样?”
“你是男、我是女,你是大人,我是小孩子,所以不一样。”
还挺振振有辞的!
“我看你是故意想看我气急败坏!不晓得你的小脑袋瓜里想些什么?”尚轻风忍不住咕哝,又捏捏她嫩嫩的苹果脸,“你再玩我,我真的要打你屁股啦!”
曳儿笑眯眯地将脸贴上他的,蹭了几下。干爹从来都是只说不做,几次说要打她屁股,却根本连虚张声势都不曾,所以她一向都置若罔闻,不去理会。
“内功心法练了没有?”
“练了。”
“九官步呢?”
“还没。”
“那你还有空来磨我?天都快黑了。”尚轻风将她从身上扒下来,“你慢慢练,我把柴收好。”
“好啊!”她答得干脆,走到一边径自练起九宫步法。
尚轻风站起身,将劈好的木柴堆在小木屋的檐下,收拾完毕,他进屋洗了手,无事可做,又继续坐在窗前发呆。
开启的窗外,小小的身影正在练习轻功步法。因为刚学不久,还有些生疏。他在家时,所学极杂,不止武功,琴棋书画、医学药理,他若觉得有趣,都会钻研一阵子。虽然并非样样精通,但涉及甚为广博。曳儿四五岁时,开始缠着他要学武功,他闲来无事,就教她打坐吐纳,打下内功底子。他家的家传武功既可强身健体,又能大大加深武功修为,比起江湖上所谓的武林秘